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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風動

第四章 調(diào)色盤里的真相

那時風動 永恒的夜神 2080 2025-01-29 13:55:52

  藝術節(jié)海報貼在布告欄的第三日,程野的名字被人用紅筆圈出個扭曲的心形。江予撕下被雨水泡皺的報名表時,指尖沾到印刷油墨的苦味,像咬破的蓮心在舌根蔓延。

  “油畫組缺模特。“程野從宣傳欄后閃出來,衛(wèi)衣帽子邊緣滴著水,“時薪五十,包午飯?!?p>  畫室暖氣開得太足,松節(jié)油的味道裹著熱浪往鼻腔里鉆。江予僵硬地坐在高腳凳上,看著程野把鈦白顏料擠成雪山形狀。畫架后的少年換了件駝色毛衣,袖口脫線處垂著灰白的棉絮。

  “頭往左偏十五度。“程野用筆桿比劃角度時,腕間的銀鏈在燈下晃出光斑,“想象你在看初雪?!?p>  江予的視線落在程野身后的儲物柜,玻璃門內(nèi)陳列著歷年獲獎畫作。最上層那幅《春逝》右下角簽著程野母親的名字,木棉花簪在少女發(fā)間,花瓣邊緣已經(jīng)氧化發(fā)黃。

  “你睫毛在抖?!俺桃巴蝗粶惤?,松木香混著罌粟油的味道撲面而來。他拇指抹過江予眼下,炭粉在皮膚上拖出灰色軌跡,“這樣才有破碎感?!?p>  走廊傳來教導主任的皮鞋聲,程野迅速用帆布蓋住畫架。江予看見他毛衣后領翻出半張超市小票,購買時間顯示昨天凌晨兩點十七分,商品欄赫然印著安眠藥。

  “野哥!“畫室門被撞開,航模社的學弟舉著遙控器沖進來,“你爸在禮堂發(fā)瘋!“

  顏料刮刀掉在地板上的脆響驚飛窗臺上的麻雀,程野抓起江予的手腕往安全通道跑。消防栓的玻璃映出他蒼白的側臉,喉結處有塊新鮮的抓痕,像是被指甲反復撕扯過。

  禮堂后臺堆著廢棄的圣誕樹,程野父親正在撕扯幕布上的星空彩繪。降壓藥撒在鋼琴凳上,男人踩碎藥片時,江予聽見程野指節(jié)發(fā)出的脆響。

  “聯(lián)考還剩九十七天!“男人扯過程野的速寫本,紙張撕裂聲像鳥群驚飛,“整天畫這些鬼東西...“

  程野突然笑起來。他撿起被撕碎的畫紙,上面是江予未完成的肖像。素描紙邊緣還留著昨夜畫的流星,此刻在男人掌紋里碎成蒼白的雪。

  “就像你當年撕碎媽媽的獲獎證書?“程野的聲音很輕,像手術刀劃開結痂的傷疤,“她咽氣前還在找那張《春逝》。“

  江予看見教導主任的禿頂在幕布后反光,突然抓住程野的手往外跑。安全出口的綠光籠罩著他們交握的手掌,身后傳來畫架倒塌的轟鳴,像一場遲到了十年的雪崩。

  他們在器材室鐵柜后喘息時,程野的毛衣勾住了江予的?;?。金屬別針彈開的瞬間,江予看見他鎖骨下方紋著串數(shù)字:19970308。墨水已經(jīng)褪成青灰色,像是皮膚下滲出的淤血。

  “紋身顏料過敏,高燒三天。“程野扯開衣領,數(shù)字末端延伸出荊棘紋路,“校醫(yī)差點告發(fā)我自殘。“

  暮色從氣窗的鐵柵欄間滲進來,程野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鐵盒。褪色的貼紙上印著大白兔奶糖,盒里卻裝滿沾著顏料的玻璃碎片。他挑出片鈷藍色的對著光,裂紋中浮動著細小的塵埃。

  “媽媽畫室的窗玻璃?!八麑⑺槠丛诮枵菩?,“她走后第三天,我爸用高爾夫球桿砸碎了整面落地窗?!?p>  江予突然想起防空洞里那些哭臉礦泉水瓶,冰涼的觸感此刻在手心復蘇。程野的呼吸掃過他耳畔,帶著杏仁特有的苦澀:“要聽聽看嗎?玻璃記得的聲音。“

  碎片貼在耳廓的瞬間,江予聽見遙遠的笑聲。女人的高跟鞋敲擊木地板,調(diào)色板跌進洗筆筒的水花,忽然混進玻璃爆裂的尖嘯。他觸電般縮回手,發(fā)現(xiàn)程野眼底浮著層水光。

  藝術節(jié)開幕當天下起凍雨,程野的展位被安排在禮堂角落。江予抱著熱水袋穿過人群時,看見那幅《初雪》前圍著教導主任和陌生男人。畫布上的自己仰頭望著虛無,眼角綴著程野用銀粉點的淚痣。

  “這位同學,“穿駝絨大衣的男人轉(zhuǎn)身攔住江予,“程野是不是經(jīng)常夜不歸宿?“

  宣傳單從指間滑落,江予認出這是程野父親律師樓的法律顧問。男人皮鞋尖沾著禮堂外的泥漿,正用手機拍攝展位前的獲獎證書。江予突然抬腳踩住宣傳單,油墨印的“自由創(chuàng)作“瞬間糊成團陰云。

  頒獎環(huán)節(jié)突然斷電時,程野正在后臺給油畫補色。備用燈光亮起的剎那,江予看見他往松節(jié)油里摻了熒光顏料。重新通電的《初雪》在黑暗里發(fā)出幽藍的光,畫中人眼角的淚痣變成墜落的星辰。

  騷亂中有人撞翻畫架,程野伸手護住江予的瞬間,熒光顏料潑上他的駝色毛衣。保安的手電光柱掃過來時,江予嗅到血腥味——程野的手背被畫框木刺劃破,血珠滴在熒光顏料里,綻開詭譎的紫花。

  “去醫(yī)務室?!敖璩断掳l(fā)帶扎住他傷口。

  “等等?!俺桃罢褐谡拱蹇瞻滋幃嬃酥华氀埒B,“這是夜鶯,替不能說話的人唱歌?!?p>  深夜的畫室飄著碘伏的味道,程野脫掉染血的毛衣。江予在暖氣管后找到個鐵皮盒,里面塞滿火車票根。最早那張是五年前開往昆明的硬座,檢票日期用紅筆圈著程野生日。

  “那年我?guī)е鴭寢尩墓腔液刑悠薄!俺桃鞍衍嚻闭鄢杉堬w機,“列車長發(fā)現(xiàn)時,我已經(jīng)把骨灰撒在滇池了?!?p>  他突然掀開畫架后的防塵布,露出疊滿墻角的畫框。每幅畫都罩著黑紗,右下角標著日期。江予掀開最近的那幅,心臟猛地收縮——畫中是撕碎的《春逝》,殘片在暴雨中紛飛如蝶。

  “每周要給他交作品審查?!俺桃包c燃畫布邊角,火舌瞬間吞噬了1997年的木棉花,“合格的才能留下?!?p>  消防警報響起時,程野把江予推進消防通道。濃煙中他塞給江予半枚溫熱的?;?,金屬背面刻著“程“字:“幫我收著,下次紋身要用這個圖案。“

  火勢在雨夜里顯得格外寂靜,江予攥著校徽看消防車碾過滿地熒光顏料。程野父親在警戒線外摔了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江予看見屏保是程野母親獲獎時的照片——日期正是1997年3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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