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叛變（中）
溫清晏幾乎不希望自己活著。
當她本能的睜眼時，感受到了搖晃的車馬，不甚清楚的車頂。
她真的希望一切都是臨死前的幻覺。
“……軍大……醒……”
她恍惚中聽見了人的聲音，下意識去看。
暈暈乎乎的，只看見一雙有些熟悉的眼睛，好像是個少年。
“陛下……”她從齒縫間擠出音節(jié)，這是她最后的想法。
果然還是死了嗎？
溫清晏笑了，又暈死過去。
“……他傷太重了，一時半會估計還不能完全醒過來?！敝芘迥慷昧巳?，有些無可奈何地說道。
李池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但是他聽到了，也看到了。
溫清晏朝著自己的方向，喊了“陛下”，還笑了。
他攪著自己的劍穗，有些說不上來的煩躁。
好像一開始，他就讓我當那個人的替身。他想起來。
劍穗是撿來的，沒攪幾下就全散了。
是因為，我們很像嗎？
啪的一聲，劍穗直接被從劍上扯了下來。
周佩看了過來，兩雙疑惑的眼睛交匯，都覺得李池有些奇怪。
每次遇到他，好像都會做一些自己也不理解的事情。
李池想不通的。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溫清晏身上。眼睛描摹他素雅的面容。比起他搽過粉的柔美，眼下病弱的樣子更有一種如陶瓷般的精致易碎。
難怪軍中見過大人的，都說他是美人。
他多看兩眼會害羞，可是這是少有的，能這樣靜靜的看著他的機會。還是他從周將軍那爭取來的。
那，多看會吧，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有這種機會了。
他紅著臉，看著這個念了許久的人。
他們連夜出京，跑出一段后，在周佩相熟的一個官吏家歇腳。
溫清晏又昏迷了幾日，直到在官吏府上得大夫盡心醫(yī)治后，高熱降了下來，才稍稍好轉(zhuǎn)。
那日，一行的將軍們議事到傍晚，周佩本想去看看溫清晏的情況，才到謁舍門口就聽到了程如蘭和李池的對話。
“溫大人不肯進食，今日滴水未進，藥也不愿喝，身體還虛弱著，今日怕是……”程如蘭心中犯難，看著李池委婉開口。
“夫人，”周佩上前，柔聲喚了程如蘭，然后掃了李池一眼，“小李將軍也在啊?！?p> 李池行禮，看向周佩的眼神中有探究，甚至有一些不滿。他把溫清晏的情況原封不動復(fù)述給周佩。
周佩聞言，只沉默了一會，似乎有些事不關(guān)己的開口，“……這都是小事，”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壓下眉間的溝壑，“看住他別讓他上吊才是大事?！?p> 程如蘭如夢初醒，被驚了一下，立馬開門沖進去，“季禾？季禾！”
她快步走到榻邊，看見溫清晏還是那副虛弱的樣子，柔柔靠在榻上，雙眼無神的望著外面。她原本是擔心她這個樣子的，現(xiàn)如今竟然有幾分放心。
余下兩人隨后進入，圍坐在溫清晏榻邊，四人一時無言。
“季禾啊，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周佩打破了沉默，率先開口。兩雙眼睛看過來，卻卻沒有一雙屬于溫清晏。
見賣關(guān)子無用，他干笑兩聲，幽幽開口，“那就先聽聽好消息吧。”他壓低聲音，故弄玄虛的開口，“王玙死了，宮變勢力雜亂，逃跑出宮過程中穿面而亡?！?p> 溫清晏的凝固有一瞬間的破裂，她機械地扭頭，怔愣地看向周佩。
周佩笑了，看起來很滿意他的反應(yīng)。
“那我就揭曉壞消息了，”他斂了笑容，“現(xiàn)在京城大亂，傳國玉璽落到你二哥手上了，他現(xiàn)在有稱帝的計劃?！?p> 溫清晏恢復(fù)了表情，沒看他了。
“你說你，看著皇帝駕崩的，都沒帶回來什么衣帶詔的?！敝芘咫p手一攤，“你看，現(xiàn)在好了，你護駕不利，準備成為叛臣了?！?p> “子泓！”程如蘭輕輕瞪了周佩一眼，“還沒蓋棺定論呢，季禾你也不用太過憂心，他們應(yīng)該也有分寸。”她試著繼續(xù)安慰溫清晏，拿起熱了好幾遍的湯藥，“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你的身體，把你的身體養(yǎng)好才是重中之重。”
溫清晏還是那樣麻木。她感覺頭昏腦脹，不想感覺到一切，卻也不能感受。
四個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僵持。
李池看著他，感覺胸口一陣陣緊縮著，收絞著身體里所有經(jīng)脈。他其實說不清這種奇異的感覺，他只是希望溫清晏能喝點藥，吃點飯，好好活著。
“大人，至少喝點藥吧?！彼_口勸了，未曾想溫清晏一驚，瞬間看向發(fā)聲的他。溫清晏幾乎是震驚于他的聲線和語氣。
好像，明明之前和他聊天都沒察覺到的。真的太像王琦了。
是因為受了傷聽不清了嗎？她的眼底頓時一片濕潤，腦海里飄過往日的師生種種，呼吸逐漸不受控制的加重。
“季禾？季禾？”程如蘭有幾分擔憂，隨后就目睹了溫清晏直直地昏過去。
“去找大夫，快去！”她朝兩個愣住的男人大喊，手忙腳亂的替溫清晏找到了合適的姿勢躺下。
她又昏迷了幾天。進京的一行隊伍已經(jīng)重新回到了他的駐地。太后那邊還沒回話，他現(xiàn)在仍然是一地太守。
雖是危機四伏，但終歸是家。
“季禾醒了？”從綺麗的夢中驚醒，她看到了程如蘭關(guān)切的目光。
似是深夜，程如蘭眉眼間有幾分疲憊?！翱蛇€有什么不舒服的？”她替溫清晏捻了捻被子，柔聲說著，“子泓他們剛回來，現(xiàn)在局勢不好，他們連夜布防，我放心不下你，就過來看看。”她似乎擔心她多想，“不用擔心他們，他們能處理好?！?p> 兩人默然，溫清晏不知說些什么。
“餓嗎？我去給你拿點吃的?！背倘缣m自顧自的說，不等溫清晏回答就起身去拿吃的。
她熱了碗粥，舀了一勺遞到溫清晏嘴邊，他卻還是扭過頭。
她輕輕嘆氣，放下了碗筷?！凹竞?，我雖然不懂你們這些，”程如蘭無奈，只能先和他說些話，希望她態(tài)度軟化下來?！暗俏抑?，你和子泓都是干大事的人。你看不得那些貴族欺壓百姓，想讓所有人都過得好?？墒?，眼下局勢不好，到處打仗，不過也正是需要你的時候?！背倘缣m擔憂的目光里有了一絲光亮，“所以，養(yǎng)好身子，重新做打算，好不好？”
溫清晏終于看向了程如蘭，捕捉到了對方眼底的疲憊。
“我們都很擔心你，李池那孩子也是。聽說他當時知道你還在宮里沒跑出來，一馬當先直接殺了一條路進入皇宮，到處找你。這段時間也是，時不時就來關(guān)心你的傷好沒好?！?p> 程如蘭絮絮叨叨的，說了好多人。記得的、不記得的，溫清晏都沒聽著。
“你也有親人的對吧，他們要是知道你這樣肯定也很擔心你的。還有……還有先帝！他是你學(xué)生吧，他肯定也不希望自己那么好的老師變成這樣的。”
頓了一下，程如蘭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止住了話頭。她試探著向溫清晏看去。比起剛才的麻木，他的眼里盈滿淚水，好像映著什么模糊的東西，照出他心底的不安和彷徨。
她說不出話來。
“……先吃一點好不好，就一點?！?p> 溫清晏無言，輕輕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