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畫心
蘇三郎被治好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蘇家后宅,但這并沒有給蘇家?guī)矶嗌傧矏偅炊驗榇耸露o蘇家籠罩上了一層陰霾。
蘇三郎也變成了一個父不喜娘嫌棄的庸才。
“聽說大伯父病急亂投醫(yī),找不到御醫(yī),就將那個鄉(xiāng)下回來的野丫頭拉過去給三兄治了一治,這不治還好,一治將三兄都給治傻了!”
“就是!本來被嚇得只剩下一口氣,現(xiàn)在倒好,都治成傻子了!”
“誒呀,你們說怎么治的?該不會是什么妖術(shù)吧?把三兄的腦子給吸走了?”
“所以三兄一醒來就說什么貌美的小娘子,準是見到妖怪了!”
幾個不明真相的小娘子圍在錦鋰池邊竊竊私語,被耳尖的阿姝聽到。阿姝頓時氣得脹了一肚子氣,就要與這幾個小娘子理論,卻被慕容桓拉住,二人靜悄悄的回到了自己的紫藤院中。
“阿桓,你脾氣也太好了,她們憑什么這么說你啊?你還治好了三郎君的病呢,不領(lǐng)情就算了,還說你使的是妖術(shù)!”
“妖術(shù)就妖術(shù)吧!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無法阻止她們說什么,但我們能控制住自己想什么,莊子曾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便是告訴我們,真正有智慧的人,無須與那些流言蜚語爭辯,因為你越是爭辯,便越是讓她們得逞,這不僅不能改變她們局限的想法,讓自己舒坦,反而會給她們更多議論你的素材。
夏蟲不可語冰,也便是這個道理。”
阿姝點頭,旋即又一臉崇拜的看著慕容桓道:“阿桓,你現(xiàn)在越來越像那位大師了!”
那位在桃源村教阿桓學藝的大師也總是會侃侃而談一些大道理,雖然聽不懂,但聽著確實能讓人心里舒服。
這時,慕容桓又讓阿姝取了一些筆墨紙硯來,給她研墨寫字。
莊子上的生活簡單而枯燥,寫字、畫畫、吹笛以及聽傀儡戲便成了生活中全部的樂趣所在。
可轉(zhuǎn)眼間,阿姝便發(fā)現(xiàn)慕容桓不是像從前一般畫山村里的風景或是花鳥蟲魚,而是畫著一個極其恐怖的骷髏頭,緊接著旁邊又漸漸畫出一個又一個白衣袂飄飄的美人,只是這些美人的眼睛始終無法點上。
“阿桓,你為什么畫這個???太嚇人了吧?”
慕容桓沉吟了一刻,低聲道:“不嚇人,她們都是可憐人!只是我的畫功還不夠,還不能完全還原她們生前之貌!”
“她們?”
“是?。∷齻儭蹦饺莼刚f罷,閉了閉眼,又沉吟道,“師傅曾說,畫皮畫骨難畫心,我要努力畫出她們的心才是!”
說罷,她將這幅未完的畫卷了起來,又再次鋪上一張白紙,落筆迅速的畫了起來。
待她畫完,阿姝驚喜道:“這是三郎君!不過,為何阿桓筆下的三郎君是這個樣子的呢?”
慕容沒有回答,卻是沉聲低吟了一句:“其實,這也是現(xiàn)在的蘇家!”
言罷,剛欲放下筆,抬頭,就見蘇慶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外。
“誒訝,郎主什么時候來的,怎么沒有喚我們?”
阿姝叫了一聲,連忙搬來一個小杌子過來,給蘇慶坐。
蘇慶道:“不必了!”
便走到了慕容桓面前,并看向她在一扇屏風上所畫的蘇三郎。
蘇慶看了許久,直到阿姝以為他都要陷到畫中去了,才聽到他嘆了句:“沒想到阿桓的畫功竟然這么好?阿桓,大伯父代蘇家向你道歉,這八年來蘇家沒有給過你一絲的關(guān)懷,可是,你卻能做到不計前嫌,治好了三郎的病?!?p> 慕容桓沒有答話,蘇慶便笑了一笑,問:“對了,你這畫又是跟誰學的呢?”
阿姝正要回答,慕容桓便打斷道了句:“桃源村里有一位落魄的老人,猶擅丹青書畫,我便跟他學了一些?!?p> “哦,那位老人姓什么?”
蘇慶又問,可他卻聽慕容桓回了句:“不知!”
蘇慶只得將心中的疑問壓了下去,言歸正傳,十分感激道:“阿桓,以后你有任何所求,只要是伯父能辦到的事情,都依你!”
“也包括去國子監(jiān)嗎?”
慕容桓轉(zhuǎn)過來,看向蘇慶問。
蘇慶有些無可奈何的沉吟,復又勸道:“唯有這事……阿桓,你若想讀書,便上女子學堂也是可以的,不一定非要去國子監(jiān),或者我給你尋一位老師到家里來授學,你看可好?”
慕容桓有片刻沒有說話,一雙清亮的眼眸盯得蘇慶心中有些發(fā)毛。
也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聽她道:“我父親他不是病亡,也不是什么自殺殉情,大伯父,你應該知道的,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一直跟著阿耶阿娘在外四處奔波,沒有固定的住所,在我印象中,我們好像遭遇過很多次的刺殺,很多次……我阿娘就是為了保護我和父親而身受重傷,哪怕身中數(shù)刀,卻依然留著最后一口氣帶著我們回到了蘇家。
而她卻像沒事一樣,直到最后不治身亡!”
慕容桓說著,停下手中的筆,將目光投向了蘇慶:
“阿娘走后,父親是很傷心難過,可我明明記得他說過,他會教我讀書寫字,養(yǎng)我長大,所以他絕不會是殉情而亡。”
“但可惜的是,我那時候還小,也有許多事情想不起來了!”
蘇慶聽罷也有些難過,沉吟了半晌才道:“阿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這件事情,它太復雜了,我們蘇家現(xiàn)在勢單力薄,你想查你父親的事情,我們根本承受不了?!?p> 頓了一聲,見慕容桓似乎并不想就此罷休,他又嘆氣道:“你想知道你父親的事情,伯父可以告訴你!”
說著,他沉吟了片刻,方才娓娓道來:
“你父親年輕時是個詩酒風流的才子,他與王勃、盧照鄰、駱賓王等名士才俊們交好,曾經(jīng)是沛王李賢的座上賓,時常受沛王相邀,與一眾才子們詩酒交流,遣詞共賞,后來還與沛王所召集的一眾才子一起注釋過《后漢書》,當時的才名可謂響譽神都。
后來太子李弘病逝后,沛王李賢便成了太子,李賢素來禮賢下士,雅好文學,亦可稱得上是一位賢王,在當太子監(jiān)國期間,處事公正嚴明,亦深得先帝的喜愛,但卻與天后也便是當今圣人的關(guān)系愈見惡劣,最后竟然因為術(shù)士明崇儼被殺一事而涉嫌謀反,被貶庶人,幽禁長安。
昔日被譽為神童的王勃僅因一篇《斗雞檄》而被先帝下詔趕出了沛王府,之后仕途多有坎坷,而你父親曾經(jīng)作為沛王府的座上賓,難免會遭到天后的猜忌啊,又有索元禮、邱神績這些酷吏極擅羅織罪名,我蘇家若是不徹底的與太子一黨撇清關(guān)系,必會遭到滅族之禍??!”
聽到這里,慕容桓總算明白了,便誚笑著問了句:
“所以,是蘇家放棄了父親,要他離開蘇家在外游歷,是嗎?”
慕容桓這一問,蘇慶又垂下了頭,嘆道:“原本是想讓你父親與邱家聯(lián)姻的,可是你父親帶回來了你的母親,若是他早與邱氏女成親,后來也許就不會……”
蘇慶說到這里,看到慕容桓不悅的神情變化,終是止住了話頭。
這時,慕容桓道:“章懷太子李賢謀逆在后,邱氏嫁入蘇家在先,所以邱氏嫁入蘇家,與李賢謀逆之事沒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吧?”
慕容桓話說完,蘇慶露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你怎知道章懷太子謀逆在后,邱氏嫁入蘇家在先?你知道章懷太子是哪一年謀逆的?”
慕容桓沒有回答,其實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會知曉這些?
也許是受身體里另一靈魂的影響吧!
無法解釋,慕容桓干脆轉(zhuǎn)移話題,問:“大伯父,我父親的死究竟與誰有關(guān)?你知道嗎?”
蘇慶又搖頭沉默不語了。
見慕容桓緊盯著他不說話,為了緩解緊張又尷尬的氛圍,蘇慶將目光再次投到了屏風上的那幅畫上,但見畫中的蘇三郎弱小、恐懼且無助,甚至整個人都被罩在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面目。
于是他好奇的問:“阿桓,你為何要將三郎畫成這個樣子???又為什么要說蘇家也是如此?”
慕容桓輕笑:“膽小,怯弱,恐懼卻又無能為力,難道不正是現(xiàn)在的蘇家么?”
冷諷了一句后,又道:“我為蘇三郎治病之時,有窺探過他的夢境,他有親眼目睹過周九郎虐殺過好幾名年幼閨閣少女,如今周九郎已死,難保查案的大理寺中人不會找上門來向他問話,畢竟他與周九郎也算有過一些過節(jié),是么?大伯父?”
慕容桓話音還未落,蘇慶的臉色已是駭然大變。
“窺探夢境?”
你還有這本事?
蘇慶魂都快嚇沒了,滿目皆是難以置信,但又不得不承認三郎與周九郎來往密切而且有過一些小過節(jié)乃是事實。
“阿桓,你怎么知道這么多?”
“都說了,我用吹眠之術(shù)窺探過他的夢境,而且他喜歡夢囈說話,您只要在他床榻旁守一夜,也能聽出個所以然來。”
“哦!”
原來是這樣?。?p> 蘇慶剛收回忐忑不安的心神,這時又聽慕容桓道了句:“倘若真有大理寺的人來,大伯父,你便向大理寺的人引薦,讓我來協(xié)助查此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