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眾人途徑汴梁，這本不在藍靜的計劃中，她從未想過，離開汴梁還有會回來的一天，只是若不進城，則要繞路而行，會增加一個月的路程，若進城，還能走水陸，路程還能再縮減。
“進城。”藍靜當(dāng)機立斷，只是進汴梁，就得回家一趟。
秋蘿最高興，合手念叨，“祖宗保佑，媽，我有出息了，我竟然能到京都本家去了，回去定給你好好長臉！”
廬云卻一反常態(tài)，堅決不肯進城，怎么說也不聽勸。
“云叔，我們進城是要走水陸，若不進城，繞路可就要多走一個月，我路上還有事，霜降前未必能到云滇?！?p> 廬云猶豫了下，還是搖頭，“你們進去吧，我有辦法去找你們，不會耽誤行程的。”
“那我陪師父吧?！?p> “不用，你在這里也是妨礙我，來到汴梁，進去見見長輩?！卑舱裥@才知道，廬云也許知道他的身世，興許，是阿爺告訴他的。
臨近皇城，天上竟響起巨雷，震天動地，馬上要下起一場瓢潑大雨，廬云下了馬車，牽過一匹馬，“你們進去吧，我要找地方避雨了。”
安振玄還想再勸，被藍靜拉住了，等進了城，路上行人都在匆匆趕路，生怕大雨驟降，走了好一會，卻見天上烏云密布雷聲不止，卻不見一絲雨，再一會，烏云散開，雷聲也沒了。
“真是好生奇怪，光打雷不下雨?！?p> 汴梁皇都只繁華不是雍州等邊境小城可比擬，街道寬闊，門店林立，路上行人隨處可見華服加身，就是普通百姓身上的棉衣也新凈多，道路上不時跑過一輛馬車或牽馬之人，天子腳下無貧民。
秋蘿敲響越國公府側(cè)門，不一會，門房打開門，露出一小縫，“姑娘找何人？”看門的是個小子，人看著機靈，滴溜溜的大眼往秋蘿身后窺去，見竟是一隊身穿深色勁裝的高大男子，明顯是哪家護衛(wèi)隊，又見護衛(wèi)隊前站著一個女子，女子恰好回頭，姿容昳麗，不巧，他曾有過一面之緣。
“姑娘！”那小子推開門，眼見慌張。
“你認得我？”
那小子哪敢說是那天老爺打殺小姐的那天得見真容，跟小姐勾搭在一起的那漢子還是他在府里的好哥哥，雖然已經(jīng)給管家遠遠打發(fā)走了。
“我，我，小的這就去通傳?！?p> “怎么？我回自己家里還要通傳？”說罷推開門房徑直進去了。那小子只好打發(fā)人去通傳硯清姑姑。
從門入，走過一小段回廊，路過假山水，越過門洞，便是五步一景，十步一觀的小園林，門房進不去內(nèi)院，便留步在外，急得撓腮。
“你家真氣派，比雍州藍家大多了?！卑舱裥锾}四下張望，兩人都在雍州長大，第一次見識深宅大院的氣派。秋蘿不敢多話，但眼睛沒停過。
不大會，迎面走來一干凈利落的婦人，梳著歪髻，笑容祥和，“姑娘回來了?！?p> “清姑姑?！眲偦氐絿浅幥逭疹欀?dāng)初被趕走時，也是硯清安排人把何詠芳給她的嫁妝送來，藍靜一直記著她的情。
硯清與夫人同心同情，一直記掛著夫人唯一的姑娘，見藍靜一幅光彩照人不復(fù)當(dāng)初頹唐懦弱的樣子，一時激動，慟哭兩聲，又慌忙擦干眼淚，“姑娘回來就好，老爺夫人一直記掛著姑娘，姑娘快隨我進去，老爺上早朝去了，夫人也封皇后鳳詔進宮去了，也快回來了?！背幥謇^藍靜的手，“內(nèi)院不便男子進入，你們就隨我當(dāng)家去歇歇腳罷。”硯清當(dāng)家是認得小潤的，兩人互相點頭示意，小潤便帶著衛(wèi)通和護衛(wèi)隊隨硯清當(dāng)家去。
安振玄正想乖乖隨大隊，被藍靜回身拉住，“你隨我進去吧，見見我爹娘?！?p> “哈？”
硯清見眼前這慌張的男子眉清目秀，又見他與藍靜態(tài)度親昵，以為這就是與藍靜定親的韓壯士。
“這位，該是韓公子罷，恕奴婢眼拙，有眼不識泰山，韓公子一表人才，與姑娘，甚是相配?！背幥宕蛉ぶ舱裥倏谀q，秋蘿在后頭偷笑，硯清輕飄飄看了她一眼，當(dāng)即嚇得她整頓面容。
“他姓安。”安振玄尷尬對硯清笑笑，硯清也是見過大場面的，當(dāng)即反應(yīng)過來，“原來是安公子，瞧奴婢這老眼昏花的，胡亂認人這毛病真該死，安公子莫怪。先隨我進去，我讓人準備好膳食，給姑娘和安公子接風(fēng)洗塵?！?p> 因臨近中午，硯清怕撞上何詠芳回來，就準備一些糕點和茶水給他們，“老爺夫人他們快回來了，奴婢已經(jīng)派人通報了，姑娘和安公子先吃些糕點墊吧墊吧?！?p> 硯清帶他們在正堂偏房坐下，藍靜吃了兩口，拍拍手，“你要不要見見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币膊还馨舱裥鸩淮饝?yīng)，帶著他往外跑。
“哎，姑娘慢點！”硯清無法，只好跟上，秋蘿不敢自個待在房里，落后兩步跟上。
“你們不用跟來，我自己家自己知道路?！彼{靜揮揮手，硯清只好停下，回身，正好撞上秋蘿，小妮子猛停連退兩步，默默低下了頭。
藍靜帶著安振玄穿過回廊，越過洞門，進到偏廂，“旭升院是阿爺和阿婆住的，東院才是阿爹的賞瑞園，我從小跟阿婆在她正房紗櫥睡，等大點就在偏廂睡，阿婆阿爺走后，阿爹沒搬進正房，我睡的偏廂應(yīng)當(dāng)還留著。”當(dāng)初她剛回來，不可越過阿爹住在旭升院，是在西院睡的。
偏廂門外并無異處，推門而入，因長期無人居住，空氣沉悶，她打開所有窗，光線泄進，可見空中浮動的塵埃，桌椅都很干凈，看得出時常有人來打掃。
偏廂不算大，一張梨木圓桌四張圓凳，一扇四美屏風(fēng)半掩著，屏風(fēng)后是架床，對邊是一個觀賞架，架上是許多精巧擺件，一張小書桌，小書架，擺了一些書。四處可見當(dāng)年在房里走動的小小身影，如今無人把玩的物件冷冷清清。
安振玄翻過那些書，“你還是這么愛看書。”
藍靜搖搖頭，“我從小就不愛看書，小時候有段時間我以為阿爹阿娘喜歡弟弟是因為喜歡他能讀書，我便讓阿婆幫我弄來許多書，但我翻過幾次就不感興趣了，扔在一邊，后來沒這個機會了，寫的家書字跟狗啃似的，只好現(xiàn)在才用功，不然挺大的姑娘寫字這么丑，說出去多丟人啊。是了，我現(xiàn)在字好看多了，多得文先生指點，他可是寫得一手好字?！?p> “你就嘚瑟吧。”
“那是，可不像某人，明明認字比我多，卻不會寫，到現(xiàn)在都不敢在我面前露一手?！?p> 安振玄學(xué)會藍靜的油鹽不進，二人在廂房里待了許久，硯清才來請。
“老爺夫人回來了，請姑娘和安公子去用膳?！?p> 這會安振玄才緊張，拽著藍靜的袖子，“你阿爹阿娘可好相處？別他們見著我，覺得我流里流氣把我趕出府吧?！?p> “安心，我阿爹是個文人，最好面子，不會對你怎么樣，我阿娘雖是嚴肅點，但畢竟男女有別，她也不會對你怎么樣?！?p> 藍正麒已換下常服，何詠芳也褪去宮裝，二人在正堂接見二人，藍靜心中也忐忑，畢竟當(dāng)初出府不體面，父母親端坐正堂，一臉肅穆，“阿爹，阿娘。”
安振玄作揖，“小子安振玄見過國公爺，國公夫人?！?p> 藍正麒仍對藍靜有氣，冷哼一聲，何詠芳小聲提醒他有外人在，“公爺。”看過去，是一個俊俏小伙，但硯清已經(jīng)說過此子不是藍靜的未婚夫，不知又從哪里來的浪蕩子，這激起當(dāng)初他發(fā)現(xiàn)女兒通奸下人的怒火。
“這是誰？誰教你的規(guī)矩，往家里帶男人？你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父親?！彼{靜也沒想到藍正麒當(dāng)眾發(fā)火，若是他人也就罷了，可她受不住安振玄受這無端怒火。
“女兒不知道什么規(guī)矩，只知道待客之道?！?p> “放肆！”藍正麒一拍桌，何詠芳按住他的手，“這飯吃不成了，你們先下去罷?！?p> 安振玄腿都軟了，藍靜拉住他的手就往外走?！跋袷裁丛挘±冻?！”
“公爺！”何詠芳高聲喝住，藍正麒甩袖，“你教的好女兒，現(xiàn)在學(xué)會頂嘴了！”
她把茶遞給他，俯拍胸口順他的氣，“我卻覺得靜兒現(xiàn)在很好，當(dāng)初你要氣殺靜兒的時候，可記得她當(dāng)時的表現(xiàn)，心如死灰，如今還能把你氣跳腳?！?p> “你，慈母多敗兒，她都已有婚約在身，還肆意妄為，若傳到外頭去，丟的就是我藍家的臉?！?p> “憑你我如今地位，有誰敢嚼舌根，靜兒有分寸，只要事情不鬧大，就隨她吧，你看方才，她氣色可好？當(dāng)初整個太醫(yī)院都說藥石罔效，現(xiàn)在能跑能跳，可見她信中所言，當(dāng)遇神醫(yī)?！?p> 藍正麒想到信中所說十年，無可奈何。
“公爺，你不覺得那小子有些眼熟？”
“哼，什么眼熟，一個市井小子，長的秀氣些，不過是攀附權(quán)貴趨炎附勢之徒?！?p> 明明安振玄眉眼像極了伊人，男人卻絲毫沒有印象，可謂當(dāng)初深情皆為涼薄。
偏廂中，藍靜還氣呼呼地跟安振玄控訴父親無禮的行徑，何詠芳卻命人端了膳食來，“是我們做父母的招呼不周，我陪你們用膳吧?！?p> 兩人面面相覷，長輩放低姿態(tài)讓他們無所適從，安振玄忙道，“是我不對，未經(jīng)主人家允許就私自上門，國公爺氣得有理，我年輕，不懂禮數(shù)，還請夫人多擔(dān)待。”
何詠芳主動給二人布菜，“吃飯吧，不必拘禮。”
少年連忙稱謝，何詠芳自然地與之說起家里人，“看你年級不大，隨我們靜兒出遠門，家里可曾擔(dān)心，若有為難處，我可幫你給家里去信?！?p> “我，家里沒人了。”何詠芳手一頓，安振玄知道她想問什么，便主動說，“其實，家母常跟我提起夫人的?！?p> “你娘是……”
“南安侯府幺女，顧伊人?！?p> 何詠芳失神，看著安振玄熟悉的眉眼，愣怔許久。二人之前便有猜測，見何詠芳此等神情，便知之前猜測無二。
她回神過來，自知失態(tài)，收斂神色，繼續(xù)勸食，“先用膳?！?p> 待膳后，三人用茶，安振玄主動說起母親的事，有些何詠芳在信里讀過，有些卻從未聽過，腦海里已模糊的身影再次浮現(xiàn)眼前，她聽得十分投入，藍靜也聽得入神，在她看來，自己所為不過是孤注一擲，這位從未見過活在他人嘴里的女子才是真的‘出格’，令人心馳神往，由衷欽佩。
何詠芳一改往日肅穆之態(tài)，還主動把那本《殊華詩集》取來給他們看，三人相談甚歡，直至晚飯，憋了一天氣的國公爺才來請膳，這次他整理好情緒，對待安振玄就同一般晚輩，晚膳還算平和的過去了。
吃罷飯，何詠芳對藍靜說，“你明兒隨我入宮謝恩吧，回來一趟，見見皇后娘娘?！?p> “好?！?p> 待人走后，安振玄才松一口氣，“怎么和你說的不一樣，國公爺可嚇人了，夫人卻待我極和善?！?p> 藍靜調(diào)笑，“興許是丈母娘見女婿，越見越歡喜?！?p> 第二日藍靜隨何詠芳早早入宮，她不曾來過皇宮，那時他們家雖與皇帝家相熟，但那時皇帝還是太子，入主東宮，多數(shù)是他們來越國公府，宮中規(guī)矩多，宮女太監(jiān)多為靜默，皇宮莊嚴肅穆，藍靜很不喜歡，也不多話，直到鳳闕宮，藍靜總算見到皇后，行過大禮后方被扶起。
“靜兒，到我身邊來?！被屎笠话牙∷{靜的手，握在手中摩挲，“我兒，苦了你?！卑讶藬堅趹阎?，如久違親人，遲遲不放手。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兒啊，這些年，苦了你了，是我們對不住你，當(dāng)初為了家國，放棄了你和你弟弟，我心有愧?！?p> “娘娘……”皇后摸著她的臉仔細打量，“還如從前那般，喚我姨娘?！?p> 藍靜喚不出口，何詠芳及時解圍，“娘娘，靜兒都大了，怎可如從前那般僭越?！?p> “就你規(guī)矩大?！庇旨毤殕柫怂{靜許多事，藍靜一一回答。是了，從前也是這般，在親娘那里得不到的寵溺，都在姨娘這里得到，所以每回見到小太孫卻不見姨娘時她就不高興，一不高興就‘刺’小太孫。
正說著話，宮女進來，附耳皇后說了些什么，皇后急忙起身，“你們先坐著?！奔膊阶吡?，留下母女倆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