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四章（續(xù)4）

　　上官瑩和李先生各自的住處不在一條地鐵線上，他們一進了地鐵就分開了。不是上下班的時候，地鐵里人比較少，上官瑩一走進車廂，就急不可待地坐下拿出了信。她先看了爸爸的信。爸爸的信說到了對她的思念，問她過得怎么樣，告訴她家里一切都好，不要惦念，讓她多注意身體，好好照顧自己。爸爸信里最精彩的一句是他和家人玩兒麻將時開了一個大金杠，他大笑的聲音和開心的笑容仿佛從字里行間都能感覺得到。然后，上官瑩讀了蕭然的信，又讀了易陽的信。兩位前男友的信把上官瑩讀爸爸信時的愉悅心情全部清零了，他們的話令她大失所望。他們倆全都飽含深情地寫到，他們依然深深地愛著上官瑩，非常非常想念她，他們對她的思念攪亂了他們的生活。蕭然每次聽到從電話里傳來的上官瑩的聲音就心疼，每次在他們曾經(jīng)生活過的房間看到上官瑩的照片，或者她的東西就哭，他無法克制自己的悲傷，常常不知因為什么就淚流不止。易陽則是因為上官瑩的突然出走大病一場，近一個月沒怎么出屋，本來就又高又瘦的他，快成一根竿子了。他們倆的思念之情是一樣的，他們對于上官瑩想回BJ的答復(fù)也出奇的一致。蕭然說，一定要堅持住，不要像以往那樣做事總是虎頭蛇尾，先拿下身份再說。上官瑩覺得她到莫斯科來并不是為了拿什么身份，她只是想嘗試過另一種生活，她是在BJ過得實在沒意思了，想用一種新的生活激活自己，而并非是為了拿個新的身份。她似乎不理解蕭然了，如果一定讓她解釋蕭然想要表達的意思的話，那么上官瑩的解釋就是，蕭然不希望她回到BJ，也就是說，不希望她回到他的身邊，盡管她不同尋常地在他面前低下了共同生活時一直高昂著的頭，也無濟于事。易陽同樣勸她要堅持，說既然已經(jīng)出去了就別白跑一趟，做出點兒事兒再回來。如果實在堅持不下去了，也可以回來，他們還可以像以前一樣經(jīng)營咖啡館或者想點兒別的事情做。易陽的表述很透徹，但上官瑩明白以情人的身份和易陽在一起不是她想要的，除非她走投無路了。她最渴望的是蕭然能夠答應(yīng)她，和她重歸于好。她心心念念的，她懷念的，她向往的，還是和蕭然在一起。蕭然是她的第一個戀人，也是第一個和她像夫妻一樣生活，而且生活了足夠長時間的人，蕭然給她的心靈痕跡和生活印記太多太深了。她不想奮斗了，她只想踏踏實實地和蕭然一起過平淡的生活，乏味點兒也沒關(guān)系，清苦些也可以，總之，有他的愛和呵護就夠了——人們在感到無望的時候，幾乎可以和以往所有的不忍妥協(xié)?？墒?，還有希望嗎？上官瑩決定馬上給蕭然寫一封回信，再細(xì)致、認(rèn)真、誠懇地談一下自己的想法，爭取能說動蕭然。眼看就要辦理簽證延期了，如果蕭然能答應(yīng)她，她辦不辦理延簽都不重要了。

　　6辦理延期簽證

　　這是傍晚四五點鐘的時候，上官瑩和丹尼爾吃完了飯——他們總是這個時間吃飯，比午飯晚，比晚飯早，丹尼爾從市場回來，餓了，做了飯就吃了，上官瑩也習(xí)慣了。收拾完廚房后，上官瑩回自己的房間里寫俄語作業(yè)，丹尼爾在娜杰日達的房間里看電視，娜杰日達不在，她去朋友家參加生日晚宴去了，說好明天再回來。上官瑩寫完作業(yè)，走到娜杰日達房間，坐在沙發(fā)上和丹尼爾一起看電視。電視里正在播放著一個紀(jì)錄片，丹尼爾看得很認(rèn)真。他喜歡歷史，也喜歡紀(jì)實，所以，一個人的時候喜歡看關(guān)于歷史的紀(jì)錄片或者當(dāng)代生活的紀(jì)實片。上官瑩的俄語水平目前無論什么片都看不懂，她只是陪在丹尼爾身邊想自己的事兒。她忽然想起兩周前丹尼爾向她借的錢還沒還，于是問丹尼爾：“丹尼爾，你什么時候還我錢？”丹尼爾沒回話，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電視。上官瑩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嘿，丹尼爾，你借我的錢什么時候還？你借錢時說一周后還，現(xiàn)在三周都過去了！”丹尼爾把頭轉(zhuǎn)向上官瑩，“你著急要錢干什么？我說過我會給你利息的，反正錢在你那擱著也是擱著，給我?guī)蛶兔Σ恍袉?？”上官瑩沒想到丹尼爾會說出這么一番話，按她的想法，他應(yīng)該承認(rèn)錯誤，并且馬上還錢才對。怎么還賴上了？

　　三周前的一天，丹尼爾對上官瑩說有一批春裝他覺得價格合適，想買下來，但手頭錢不夠，問上官瑩是否可以借給他一些錢，他可以給她利息，一周后還錢。上官瑩問他差多少錢，他說一、兩千美金。上官瑩想了想，覺得可以借給他兩千，反正一周就還，關(guān)鍵時刻幫幫忙也是應(yīng)該的，畢竟，她吃的、喝的，都是丹尼爾花錢。利息就沒必要了，以他們倆之間的關(guān)系，要利息就見外了。于是，她問丹尼爾：“你肯定一周后還？”“肯定?！钡つ釥柫钊诵欧攸c了點頭，不容置疑。上官瑩說：“我可以給你兩千美金，利息就不要了，只要你按時還就行?！钡つ釥栂渤鐾?，臉上立刻現(xiàn)出了陽光般的笑容，明眸皓齒，剛才的愁苦可憐相瞬間蕩然無存?！爸x謝！謝謝親愛的！沒問題，一周后準(zhǔn)還！”可是，一周過去了，丹尼爾沒有還錢，愁眉苦臉的樣子倒是還了回來。上官瑩想問他要錢，但看到他沒有笑模樣的表情便緘口了，八成生意不太好，過兩天再說吧，她這樣想。又過了一周，錢還是沒還，也沒有任何解釋。上官瑩覺得有點兒奇怪了！她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說話不算數(shù)。她對自己的要求也是，要不然不說，說了就要辦到。即使有時因為某種客觀原因辦不到，也要立刻解釋，不能裝作若無其事，更不能消失。這次她決定問問丹尼爾。“丹尼爾，你借我的錢該還了吧？你不是說一周準(zhǔn)還嗎？兩周都過去了！”丹尼爾聽到她的問話有些尷尬：“是，我是答應(yīng)一周還，可最近生意不太好，還錢有困難。能不能再過一周？我保證到時連利息一起給你?！鄙瞎佻撜f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點頭同意。她心里也在安慰自己：晚兩周也沒關(guān)系，反正那些錢不急著等用。只是她沒料到丹尼爾會說話不算數(shù)，心中不悅！她暗自思忖著，以后跟他做事可要小心著點兒。

　　此時看丹尼爾的態(tài)度，似乎并不著急還錢，他的話，讓上官瑩不僅是心中不悅，她生氣了，而且有些不安！錢在哪兒擱著當(dāng)然不一樣，我的錢就應(yīng)該在我這兒擱著！更何況，做人要講信用！她抬高聲調(diào)義正言辭地說：“丹尼爾！你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我不要利息，我就要拿回自己的錢。你現(xiàn)在馬上把錢還給我！”聽了上官瑩的話，丹尼爾沒有像往常似地嬉皮笑臉地承認(rèn)錯誤，也沒有像點著了的炮仗似地發(fā)火喊叫，而是拿起茶幾上的遙控，關(guān)上電視機，往沙發(fā)的一頭坐了坐，面沖著上官瑩，然后用非常平靜而又不乏權(quán)威的聲音說：“米拉娜，你是要馬上拿回你的錢，還是要簽證？”什么？還錢和簽證有什么關(guān)系？還了我的錢就不給我辦延簽了？還是給我辦簽證就不還錢了？這是什么混賬邏輯？我給他幫忙倒給自己惹出麻煩來了？上官瑩腦袋嗡的一下，橫眉怒目：“丹尼爾！你什么意思？你想借錢不還嗎？說話不算數(shù)你還是個男人嗎？”“我是男人，可我也累了！”不成想丹尼爾也提高了聲調(diào)：“我的能力有限，我養(yǎng)不起你這樣貴的女人！你的要求太高了，我達不到！”上官瑩萬萬沒料到丹尼爾說出這些和還錢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還振振有詞。第一次，她聽到丹尼爾用嚴(yán)肅的口吻，說出了平時經(jīng)常開玩笑說的話，也是第一次，丹尼爾沒有像往常一樣說會給她想要的生活，而是說她的要求太高，他達不到。上官瑩驚呆了。

　　丹尼爾平時經(jīng)常給上官瑩買些耳墜、戒指之類的小禮物，他是討上官瑩喜歡，也有點教她熟悉俄羅斯人生活方式的意思。俄羅斯女人無論年齡大小，也不論有錢沒錢，平時都喜歡戴首飾，只是如果仔細(xì)觀察就會發(fā)現(xiàn)，上點歲數(shù)的女人其首飾款式比較傳統(tǒng)，做工比較復(fù)雜，而年輕人的比較現(xiàn)代，做工簡約；有錢人的首飾材質(zhì)是紅寶石、藍(lán)寶石或者鉆石之類的，而錢不寬裕的，首飾材質(zhì)是不那么貴重的石頭。俄羅斯的女人們很會用首飾跟服裝及妝容搭配，無論貴賤都很得體。上官瑩在BJ時，北京人還不時興戴首飾，而且要戴也只是黃橙橙的四九金質(zhì)首飾和珍珠首飾，做工比較粗糙，也沒有那么多各種各樣用各種石頭做成的首飾，所以她基本不戴首飾，也沒有買首飾的習(xí)慣。上官瑩曾經(jīng)在丹尼爾和朋友們的一次聚會上戴過蕭然送她的金首飾，女賓們都問她那是什么，當(dāng)她給她們解釋那是相當(dāng)純正的黃金首飾時，她們都“噢”了一聲，就沒有下文了。后來上官瑩了解到，莫斯科人戴的金首飾成色是585的，比較亮不那么黃，它們突顯的是漂亮和款式，而不是展示財富，所以那些女賓們對上官瑩的金黃純金首飾不感興趣。從那以后，上官瑩就不再戴自己的純金首飾了。也是從那次以后，丹尼爾經(jīng)常帶她去首飾店看，碰上不那么貴的就買給她。他給她挑首飾，并告訴她和什么樣的衣服搭配比較好。對于上官瑩來說，逛首飾店，買首飾，而且由高大帥氣的丹尼爾幫她挑選，并且給她解釋首飾的材質(zhì)和其代表的意義，這一切都很新奇，也令她非常開心。所以，每次丹尼爾給她買了首飾，她都特別高興，不僅眼里充滿了興奮，人也變得溫柔。丹尼爾經(jīng)常用俄語一語雙關(guān)地開玩笑說：“你真是達拉尬亞（дорогая）女人??！”在俄語里，“達拉尬亞”既是“親愛的”的意思，也是“貴”的意思。每當(dāng)這樣的時候，上官瑩都會不好意思地辯解說：“我不是達拉尬亞。”而丹尼爾會故意取其歧義說：“你不是親愛的嗎？”一邊說還一邊眨眼睛，弄得上官瑩不知說自己是“達拉尬亞”好，還是不是“達拉尬亞”好。

　　上官瑩在吃喝方面有自己在BJ時形成的習(xí)慣，比如每天必須吃水果，肉一定純瘦，喜歡零食；另外，還不完全習(xí)慣俄羅斯的飲食，有的能吃，有的不能吃，比較挑剔。這樣，在俄羅斯食品市場品種還不那么豐富的情況下，上官瑩喜歡的吃喝都不約而同的貴一些，這也讓丹尼爾經(jīng)常開玩笑說她是達拉尬亞女人。這是他們之間經(jīng)常開的玩笑，這玩笑令他們發(fā)笑，也拉近著他們之間的距離，使他們感覺彼此更親密，更默契?？墒乾F(xiàn)在，丹尼爾卻用如此嚴(yán)肅而抱怨的口吻說出了平時令人感覺甜蜜的玩笑話，并且還說了更多直刺人心，令上官瑩猝不及防的話。上官瑩思緒混亂：難道丹尼爾真心覺得我“貴”嗎？難道他想用借的錢抵消為我花的錢？那也不夠??？難道他后悔為我所做的一切了？他當(dāng)時明明是向我借錢，說好一周后還，現(xiàn)在變卦了嗎？他為什么不提還錢的事兒，卻說些不著邊兒的話，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紛繁無序的念頭在上官瑩的腦子里一閃一閃地飛速轉(zhuǎn)動著，稍縱即逝，她分不清到底哪些更貼近事實，但有一點她心里很清楚，丹尼爾必須還錢，不能食言！上官瑩漲紅著臉高喊道：“丹尼爾！不管你說什么，還錢，馬上還！”上官瑩的高音是極具穿透力的，她這一喊，仿佛把丹尼爾從自己的情緒發(fā)泄中叫了回來，他大聲宣布自己的決定：“好的，我馬上還！連你買洗衣機的錢一起還你！我再給你買張機票，你回中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