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三章（續(xù)3）

　　餃子又包了兩托盤。上官瑩有點兒累了，她放下?lián){面杖，讓搟了半天餃子皮的手休息片刻，但嘴上沒停。她興趣盎然地問金英：“你會做奧利維亞？教教我好嗎？我最喜歡吃這個沙拉了！”“好??！不過，做奧利維亞很費功夫，咱們找合適時間吧?！苯鹩Ⅻc頭應(yīng)允。上官瑩又有了新問題：“聽說不少中國學(xué)生業(yè)余時間打工掙錢，你打工嗎？”“我還沒有，但也想找份工作。剛上學(xué)時沒時間打工，學(xué)俄語還顧不過來呢，哪有時間打工啊！除非不是真想讀書。”金英一邊包著餃子一邊回答。“還有不想讀書的？上大學(xué)不就是為了讀書嗎？”上官瑩沒聽懂?！鞍Γ悴涣私?。有些人上大學(xué)就是為了有個合理身份，有地方住，他們根本就不是來讀書的，而是來做生意的?！苯鹩⒔忉屨f，“他們也過了讀書年齡。俄羅斯大學(xué)管得不嚴(yán)，有些老師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學(xué)生給錢，就混過去了?！薄斑€有這樣的事兒??？真稀奇！”上官瑩感嘆道?！岸砹_斯目前的狀況就是這樣，舊體系沒有完全放下，新體系還沒完全形成，再加上經(jīng)濟發(fā)展得不盡如人意，大家都缺錢，所以就出現(xiàn)了許多混亂現(xiàn)象，一時半會兒還改變不了?！苯鹩⒌倪@番話儼然是站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角度說的，理性、客觀，令上官瑩不得不佩服：金英顯然比她頭腦更清醒，看問題更全面，有高度。

　　“你將來會做生意嗎？”上官瑩似乎成了新聞記者，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她是好奇，也是希望更多地了解俄羅斯，了解在俄羅斯的中國人?！罢l知道呢？也許會，也許不會。我爸說如果我做生意，他可以幫我找貨源，可我目前還是想先好好完成學(xué)業(yè)?！苯鹩⒑V定地說。“你爸媽給你學(xué)費和生活費？”上官瑩真是有問不完的問題——莫斯科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的，都想探個究竟?！皩?，他們隔段時間就托朋友給我?guī)╁X過來，或者他們在國內(nèi)給朋友人民幣，朋友在莫斯科給我美元。”“夠花嗎？”該死的好奇心！上官瑩自感問題問得有點過分了，可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懊銖妷?。我爸媽都是工薪階層，不可能有很多錢給我，這還是他們省吃儉用省出來的呢！”金英倒沒覺得上官瑩問得唐突，“我老得算計，特別是月底的時候，生怕手里的錢花完了，爸媽給的錢還沒到。在國外沒錢真是寸步難行?。　鄙瞎佻擖c點頭，雖然她不必為吃住擔(dān)心，但她太理解金英了，她何嘗不是想買任何東西都要問丹尼爾要錢嗎？她也有些同情金英，小小的年紀(jì)就要為錢擔(dān)憂。

　　金英面前已經(jīng)沒有餃子皮了，餡兒還有些，她催促上官瑩再搟些餃子皮，很快餃子就要全包完了。上官瑩看了看餡兒，吸了口氣，仿佛沖刺似地又奮力搟起餃子皮來。不一會兒，終于大功告成了。上官瑩叫丹尼爾準(zhǔn)備煮餃子，丹尼爾走進廚房看到三個托盤兩個菜板上全是餃子，驚呼：“姑娘們！這全是你們倆包的嗎？太棒了！”“當(dāng)然啦！還能是誰！”上官瑩驕傲地說。金英在一旁笑著說：“我還得把菜炒出來，很快。你們先擺桌吧?！鄙瞎佻摵偷つ釥栭_始忙著往桌子上放酒、飲料，杯盤、刀叉，然后丹尼爾燒上了煮餃子的水。大約又過了四十分鐘的樣子，上官瑩、丹尼爾、金英和媽媽娜杰日達終于圍坐在餐桌旁了。

　　這是1995年的大年初一，在莫斯科，兩個中國人和兩個俄羅斯人一起慶賀中國新年。對于上官瑩來說，這是她在俄羅斯度過的第一個春節(jié)，感謝丹尼爾和金英，她在莫斯科吃上了中國餃子，中國菜。對于丹尼爾來說，這是他人生中過的第一個中國新年，他還不清楚是否從此以后每年在陽歷新年后都要再過一次中國的農(nóng)歷新年。而對于上官瑩和金英來說，她們也不知道，未來她們的人生會常常交織在一起，從陌生到相知，她們將成為相互信任的好朋友。

　　當(dāng)晚金英走后，上官瑩又習(xí)慣性地坐到了權(quán)當(dāng)寫字臺的大圓桌前——她每天都在這個大圓桌前寫作業(yè)，讀俄語，這是最近以來除了去上學(xué)，天天都要做的事情——她的心一下子感覺很空，很空！她想到了父親，得給父親拜個年，明天早晨吧，現(xiàn)在BJ已經(jīng)深夜了。她更思念蕭然，什么時候才能收到他的回信呢？他會怎樣回復(fù)她的詢問呢？蕭然為什么沒有給她打電話祝賀春節(jié)？難道他真地放棄她了嗎？他真的那么狠心嗎？上官瑩忽然有一種不祥的感覺，或許，他們之間真地結(jié)束了！可她真不希望是這樣的結(jié)局??！她盼著蕭然能再接受她，哪怕是不那么愛了；只要能回到他的身邊，哪怕是過平淡的日子?，F(xiàn)在的生活太憋屈，太難熬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要從頭學(xué)；生活水平不如從前，還要處處受制；不能隨心所欲，不能自己做主；往日心高氣盛，說一不二，如今卻不得不學(xué)會順從，有時還要被訓(xùn)斥；以前時時刻刻被關(guān)心、被呵護、被照顧，現(xiàn)在卻要事事處處都自己爭取，有時還需抗?fàn)?，好累??！好不?xí)慣??！上官瑩想到這些，眼淚都快出來了，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小小的，弱弱的自己，顫巍巍地走在冰雪泥濘的街上，找不到方向了，卻不得已還得堅持著走。她后悔了，她有點兒可憐自己。上官瑩又想到了易陽。易陽會怎樣回復(fù)她的信呢？易陽的咖啡店春節(jié)會休息嗎？上官瑩不愿再往下想了，想想都是憂傷。明天還要早起上課，趕緊睡吧。

　　5認(rèn)識了一個華商了解了俄羅斯的華人

　　時間過得飛快，轉(zhuǎn)眼間上官瑩在學(xué)校學(xué)俄語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一天，她照例來學(xué)校上課，還沒走到教室，遠遠地就看到幾個俄語教研室的老師正圍著一個高高瘦瘦的中國人說著什么。她剛走近他們，那幾個老師便全向她招手并喊著：“米拉娜！過來！過來！”上官瑩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兒，趕忙走過去。因為上官瑩常跟噶琳娜老師去教研室，所以教研室的老師們都和上官瑩很熟，她們見到上官瑩好像見到救星似的，急忙給她解釋，請她幫忙。她們說了很多，說得很快，上官瑩心里叫苦：她們忘了她也只學(xué)了一個多月的俄語，好像她什么都能聽懂似的。要是噶琳娜老師在就好了，她知道我的俄語水平，上官瑩這樣想著，硬著頭皮認(rèn)真地聽老師們說話。神奇的是，她居然明白了大意：這個被老師們圍在中間的中國人是留學(xué)生，他們班今天不上課，因故改在后天了，可不知為什么他今天來了。老師們請上官瑩跟這個學(xué)生解釋一下。

　　上官瑩看了看這位中國留學(xué)生，感覺他還挺帥，只是看上去不太像學(xué)生，年齡似乎大了些。他正沖著身邊的老師們微笑著，有點兒尷尬但又盡量顯得無所謂的樣子。“你好！”她跟他打招呼，緊接著問：“你叫什么？”“你好！我叫裘力。”他見到她，也是眼前一亮，“你也在這兒學(xué)習(xí)??？我怎么沒見過你？”“我沒跟班，單獨和老師學(xué)，所以沒見過面。這些老師讓我告訴你，今天不上課，改在后天了?！鄙瞎佻撢s緊解釋老師們的意思，她們還在旁邊等著呢?！班?，我也大概明白了。剛才我去教室，那里沒人，我過來想問問，她們就圍著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我說明白了，她們還是沒完沒了地說，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薄捌鋵嵨乙矝]全明白她們都說了什么，大概是給你解釋事情經(jīng)過。”上官瑩見裘力已經(jīng)了解了，便向老師們示意，老師們謝了上官瑩就走開了。裘力也謝了上官瑩，夸她俄語講得好，問了她的名字，還問是否可以交換電話號碼。他們正互相寫著電話號碼呢，噶琳娜來了，臉上的表情很悲傷，仿佛發(fā)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上官瑩馬上小聲對裘力說：“我得上課了！”然后把右手的大拇指和小指張開放在耳朵和嘴之間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又伸出右手五指做了個再見的手勢，就跟著噶琳娜進了教室。

　　“您好！”上官瑩笑著和噶琳娜打招呼?！澳愫?！”噶琳娜回了聲，但臉色依然很難看，聲音也不像平常那樣爽朗。上官瑩同情地看著噶琳娜，用英語說了句：“出什么事了？”噶琳娜幾乎是憤怒地說：“昨天發(fā)生了一件令人悲哀和氣憤的事情， ORT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弗拉季斯拉夫·利斯蒂耶夫（ВладиславЛистьев）在自家門口被暗殺了?！闭f完，她的眼眶濕潤了。上官瑩天天看電視，腦子里有這個人的形象，他戴副眼鏡，花白頭發(fā)，梳著背頭，看上去很睿智，是個高級知識分子的模樣?？蔀榱藗€節(jié)目主持人的死至于這么悲傷嗎？上官瑩不解。但她還是想安慰噶琳娜，勸噶琳娜不要難過了，可惜她只會重復(fù)一個詞：“涅那達，涅那達?！币馑际遣灰灰?。然后比劃了一個笑臉。噶琳娜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意識到了現(xiàn)在是上課時間，于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打開了書。

　　回到家上官瑩打開電視，發(fā)現(xiàn)電視上所有頻道都在播這位主持人被暗殺的報道，還有記者拍的照片，和主持人生前的錄像，她想，這一定是位非常著名的主持人。傍晚，丹尼爾剛一到家，上官瑩便迫不及待地問他知不知道主持人被害的事，丹尼爾說知道了，所有人都在談?wù)撨@件事。上官瑩問為什么大家這么關(guān)心一位電視主持人。丹尼爾說，這位主持人不是一般的主持人，還是記者，是電視臺的總經(jīng)理。他主持的節(jié)目老百姓都愛看，他的觀點大多數(shù)人都認(rèn)同，他很受大眾的尊重和關(guān)注，所以他的被害當(dāng)然會引起轟動。肯定是他的觀點和號召力對有些人不利，所以他才被暗殺了。上官瑩聽了丹尼爾的解釋，大概理解了噶琳娜，她憤怒，是因為有些人不擇手段地殺害了一個敢于直擊社會問題的人；她悲傷，是因為這樣思想深刻，敢于說話的精英又少了一個。雖然上官瑩對于俄羅斯的經(jīng)濟、政治形勢幾乎不了解，但屢屢發(fā)生的她以往在BJ根本沒聽說過的事情，比如貿(mào)易市場爆炸停止?fàn)I業(yè)，比如地鐵爆炸乘客傷亡，再比如昨天著名主持人在進入樓門的剎那被人殺害，這一切，都讓她意識到，雖然蘇聯(lián)解體三年多了，但新舊交替帶來的動蕩依然存在，現(xiàn)實生活并不平靜?？蓮牧硪粋€角度講，幸好她什么都不知道，這一切的發(fā)生似乎都是別人的事情，與她無關(guān)，她一點兒也不感覺惶恐。

　　上官瑩和裘力約好了見面的時間，下課以后。那天，本來上官瑩應(yīng)該比裘力下課早，她要等裘力，沒想到噶琳娜拖課拖了半個小時，倒是裘力等上官瑩了。噶琳娜聽上官瑩說要和裘力約會，問她要是碰上丹尼爾怎么辦，上官瑩說不會碰上，因為丹尼爾說那天要晚回來些。丹尼爾回家的時間說不準(zhǔn)，根據(jù)賣貨的情況而定。早賣完早回家，晚賣完晚回家。有時他下班早，正趕上上官瑩上課，他便會去上官瑩學(xué)校旁的地鐵站和上官瑩會面，然后一起去看電影、買東西或者回家。上官瑩心里覺得噶琳娜的問題很好笑：我又不是和情人約會，丹尼爾碰上了又怎么樣？她下課后急忙趕到學(xué)校大門口，裘力正站在那兒伸著脖子看呢。兩個人一見面都很熱情，仿佛見到了老朋友。上官瑩問：“咱們?nèi)ツ膬?？”裘力說：“去地鐵站吧?！薄鞍?？咱們不是要談?wù)剢?？”上官瑩感覺很詫異，聊天有在地鐵站聊的嗎？不去吃飯，起碼得找個咖啡館坐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