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撤離超乎想象的順利。
那些先前還沉寂在絕望、悲傷甚至是仇恨中的少年們,竟然在少典走后一下振作起來,相互攙扶、彼此接力,一雙雙含淚的眼眸在這樣一個夜色下被照的閃閃發(fā)亮……這些都是他帶來的!
離鳶最后看了眼少典離去的方向,順手幫忙扶起一位傷兵,直奔熊穴而去。
因為有了目標,這一次他們前進的速度快了許多,原本預計要一個時辰才能到達的路程被他們生生縮短了一半。
到了熊洞,大家各自分工。離鳶作為隊伍中唯一的醫(yī)者,簡直忙得停不下手腳!
情況比她想象的復雜一些,除去刀傷、箭傷之外,還有為數(shù)不多的燒傷患者,是她從前不曾接觸過的棘手,所幸這些年在森林中摘摘采采的各種藥草派上了大用。
有著少典先前的那一番話,這一夜雖然慌亂,也有死別,卻并不絕望。
重傷的人們因為沒有被伙伴放棄而咬牙堅持,活下來的人則悄無聲息地等待著,大家的目光都不時地望著來處,期待著,也恐懼著。
眾傷患中,常勝的傷勢因著都是外傷很快得到了控制,過度的失血讓他的臉看起來慘白慘白的,精神也不太好,半合著的眼瞼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睡去,卻被他硬生生忍著,硬是不睡。
離鳶擦擦額間的汗,借著喘息的功夫瞥了他一眼,“你該休息一下的?!?p> 常勝因著這句話轉(zhuǎn)過頭,卻沒有直接看向離鳶,反而看向她的身前那個面部重傷、正在痛苦呻吟的男孩。細長而又猙獰的傷口自他的額間滑下,順著右眼一直滑到右耳根……慘烈的模樣讓常勝看了都有些心顫,離鳶卻面不改色。
“他……虎子的傷怎么樣?”
“右眼廢了,所幸性命無礙?!?p> 伴隨著一陣痛苦的哀呼,常勝忍不住錯開了視線,心里一陣陣地安慰自己:不錯了,能活著已經(jīng)不錯了,卻還是忍不住由衷的感到悲傷。
他將視線慢慢地轉(zhuǎn)回離鳶身上,看著她早被血水染紅的衣袍,看著她滿臉的血污,卻始終鎮(zhèn)定自若,看著她不停穿梭在一個又一個痛苦掙扎的人群中,一次次面對死亡與血腥,卻始終保持冷靜,仿佛沒有什么事能難住她一樣……
“謝謝。”
這是他在這樣一個夜晚僅存的感恩,謝謝她這些年收集的草藥救了他們這么多人的性命,也謝謝她,還能這么平靜的面對他們這些人,在這塊死亡之地一點點散發(fā)著治愈的希望……
其實不只是他,此時此刻,只要還有一絲意識尚存的人,都在看離鳶。
已經(jīng)哭累了,原本整個人生都仿佛失去支點的柃木不知何時加入了進來,跟著離鳶一起處理藥草,配合她一起治療傷患。
那些原本年紀小的孩子,比如常先,也亦步亦趨的跟著她,不說話,也不打擾,只是默默地跟隨……
大家都在下意識看著她忙碌的身影——看她不斷用汗水與眾人的血水融合在一起;看她無視鮮血淋漓,無視傷口慘狀,平心靜氣地說著注意事項,仿佛眼前的一切不過是個小傷口、小病痛,仿佛再大的傷痛也不過是一兩副藥的事情……恍惚間,周身的疼痛和耳邊的呻吟都似乎慢慢減少了許多。
那是只屬于她的神秘的力量,如此專注地做著眼前能做和該做的事,仿佛內(nèi)心的慌亂和恐懼都不值一提,讓人不自覺地平靜下來……
可實際上離鳶的內(nèi)心呢?
這一夜,已經(jīng)有太多的畫面,凄慘的恍如千年之前,離鳶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了,可或許“生而為神”這四個字帶給她的并不單單是那些沉重而荒唐的責任,還包括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包括——忘不掉那些她以為可以忘掉的記憶。
只是此刻的她已不再是從前那樣稚嫩的自己,她有了可做之事。
“在無能為力的時候,將視線集中到手頭仍然可做且能做的事情上”——這是過去無數(shù)個“失去全世界”的日子里,她漸漸悟到的。
還行……挺管用的。
時間就在這樣在滿是疲憊和傷痕的寂靜中渡過了,不知何時,天已大亮,一陣急促的腳步伴隨著守衛(wèi)們的驚呼,將不知何時睡去的人們瞬間叫醒。
“回來了!回來了!隊長回來了!”
眾人立刻睜眼,本能的將視線轉(zhuǎn)向光照進來的地方……
當少典扛著受傷的應羽滿身泥濘的走進來時,離鳶從未有一刻覺得他如此耀眼,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氣……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又快要被那些破碎的回憶再度吞噬。
“隊長!”
“隊長!”
“頭兒!”
“你們可算是回來了!”
此起彼伏的呼喚很快響徹整個熊洞,所有人的眼睛一下都亮了。
離鳶突然明白到,這一夜,不管她用藥草救下多少人,可只要少典沒回來,他們都不算真正被“救”回來——只有他回來了,這些人、這里所有的人才會真正擁有活下去的動力,感覺到希望。
……包括她。
奇妙的感覺。
……因著傷員過多,熊洞又還算偏僻,又或者斥候小隊真的清理干凈了他們沿路留下來痕跡,接下來的一整天,少典仍下令休整,沒有選擇繼續(xù)趕路。他將應羽交給離鳶,無視自己身上的傷口,轉(zhuǎn)頭就去安排人員守衛(wèi),對于這一夜發(fā)生的一切,只字未提。
可眾人還是從另外兩名受傷歸來的斥候小隊隊員那里聽到了些許片段,聽他們講述返回的路上確實遭遇了幾名蚩尤大漢,卻在少典的領導下把對方幾乎全殲的痛快;也聽他們講述去了十人,只回來五人的慘痛……
可更為全面的版本卻是直到夜里,重傷的應羽醒來后才被大家知曉的。
當時少典還在外面布防,應羽醒來第一時間就是要找他,聽聞他安全才粗粗喘出幾口氣,隨后咬著牙說出幾句話,讓所有人都愣了。
應羽說:“二頭領邢池帶人叛變了,那日蚩尤大軍就是在他和護衛(wèi)隊的掩護下,才能不驚動任何族人抵達族群?!?p> “族里好多人都被殺了,那些不服管教的,生病的,身體不好的……他們連老人和小孩也不放過,簡直是畜生!”
“我爹死了,有熊族長也死了……這些都是那天隊長帶著我、六合還有阿刃他們最后冒死返回部落親眼看到的,蚩尤老兒歹毒,他們把我們的爹娘殺的殺,俘的俘,最后更是將整個部落一把火燒了,我們的家……沒了!沒了?。?!”
說到最后,這個也才只有十幾歲的少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那種親眼見到家破人亡的悲痛讓他再支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