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午是大晏京城最繁華的酒樓,磚由金砌,柱為佳木。處處都印有鴛鴦午的專屬鏤空印記,且皆有能匠所刻,且不說這一整棟樓的價值,光這一樓大概也就頂了丞相一年的俸祿吧。
而這鴛鴦午的幕后東家便是這上京除皇帝外最尊貴性子最懶散的長寧王——尚嫡。
三樓——蘭闕間。
嘉月之期,墨蘭占了首頭。
恰恰這鴛鴦午有這天底下最好的墨蘭,許多愛蘭之人寧冒著風(fēng)雪也要來瞧上一眼才算滿足,而此時,尚嫡正捏著這千萬人寶貝的墨蘭的枝葉,神色懨懨。
香燃盡了,侍女伽藍剛要換新就被打斷。
“不必點了,今日初霽,敞著窗?!?p> “是。”
透過窗,三樓之高已然能望到皇宮最高處。
尚嫡看了許久,都未曾出聲。神色也沒有太大變化,另一旁的侍女春草見了體貼道:“王爺,可要我再催催凌橋幾位公子?”
尚嫡聞此正想說好,但她等了太久沒了耐心。
“不必了,叫巧云來撫琴吧?!?p> “是。”春草接了話派人喚了巧云姑娘來。
巧云是個利索的,不過一會兒,隨著老鴇進來了。
巧云這邊弄著琴,老鴇在一邊賠笑道:“凌橋那幾個小子的事,奴家也知曉了,改日奴家便教訓(xùn)他們?!?p> 當(dāng)了京城第一聲,脾氣也是見長。
尚嫡漫不經(jīng)心的開口:“不必。讓他們下樓當(dāng)幾天小廝,磨磨性子即可?!?p> “唉是是是——”老鴇見巧云也準(zhǔn)備妥當(dāng),點了她一眼,行了禮轉(zhuǎn)身走了。
“王爺今日要聽什么曲子?”
巧云聲音很是嬌柔,尚嫡聞此聲音也是溫柔起來。
“那便奏一曲《千秋令》如何?”
“是?!?p> 琴音流水起調(diào),纏綿疊浮,轉(zhuǎn)入懸崖峭壁之間,琴聲錚錚,乍一聽如戰(zhàn)場上刀劍相碰之銳聲,細探卻有陰陽和諧之柔。樂調(diào)悠長,窗外風(fēng)聲如伯牙子期,知己知音,隨風(fēng)驟?!?p> “賞?!?p> 尚嫡喜上眉梢,隨手丟一袋子,里頭裝了滿滿的金子。
“本王覺得,巧云姑娘的琴音才堪稱京城第一聲,姑娘覺得呢?”
巧云略有嬌羞,紅上臉找來扇擋著,遲遲不語。
尚嫡也不等她回答,偏頭朝門處看去。門上映著人影,身姿挺拔。
“凌橋公子也聽了許久了,不進來坐坐?”
尚嫡打著趣示意下人推開門。
凌橋面色不好,看到坐著的巧云更是神色冰冷。巧云只是一低等伶人,這凌橋公子可是高等伶人,她是不敢冒犯,急匆匆地收了琴,見尚嫡應(yīng)允趕忙溜了出去。
尚嫡也招呼著侍從退下,屋子里轉(zhuǎn)眼就只剩他們倆人。
“凌公子怎么不說話,是曲不好聽嗎?”
凌橋憋了許久才回她:“王爺為何不等奴家!”
語氣偏沖,聲音卻弱,頗有副委屈的意思。
“本王等了你半刻鐘,你還想怎樣?”
“王爺又不是不知奴家在干什么,為何……”
“嘭”一聲,凌橋折了雙膝跪在尚嫡面前。身后是一帶著斗笠的男子,黑紗覆面,不辨容貌。
“冒犯天家血脈,按律當(dāng)斬?!?p> 冷肅的語調(diào)響起,讓尚嫡也抬頭看了來人一眼。
“蘭香。何時回的?事可辦好了?”
前不久江南的鴛鴦午有些問題尚嫡派了蘭香前去查看,沒想到幾日便歸了。
蘭香單膝下跪作禮道:“稟告王爺,江南一事屬下已處理妥當(dāng),王爺放心。”
“嗯——”見他辦事靠譜,尚嫡也不由贊賞。
“蘭香的辦事效率本王很欣賞,可要什么獎勵?”
“王爺!!”一旁的凌橋跪著朝她喊道。
“大驚小怪什么?!”她有些不耐,皺著眉頭輕斥。
“奴、奴家想單獨跟王爺聊?!?p> 尚嫡皺了皺眉,到底還是揮退蘭香,讓他說了。
他眼角漸漸紅了起來,一副欲要垂淚的樣子,叫人憐惜。
但尚嫡看了卻只是冷著臉。
“有話快說?!?p> “王爺明知道凌橋好妒,為何還要叫巧云來?!?p> 尚嫡翹上腿,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黑檀桌?!氨就跛貋韾矍俨粣廴?,凌橋此話有失偏頗?!?p> “王爺你——”
尚嫡連來著三月都只點凌橋一人,他本以為王爺看上了他,至少能帶他回府里當(dāng)個男寵,誰曾想王爺這番話真是傷了他的心。
“人皆有妄念。但你把心思打到本王身上,實屬不該?!?p> 尚嫡站起身,攏了攏因燥熱半褪的外衫,抬眼看他:“趁早收拾東西,下樓吧。”
廂房門關(guān)上,“砰”地一聲,凌橋倒了下去,淚流滿面。
完了,一切都完了……
下樓,意味著終身不被三樓受用,變?yōu)橐惠呑拥呐?p> 鴛鴦午外長寧王府的馬車等了許久,見王爺出來,侍衛(wèi)立馬上去迎。
“王爺!”
“嗯,啟程回府吧?!?p> “是!”
馬車緩緩前進,離開了這熱鬧非凡的鴛鴦午。
此時,鴛鴦午三樓的一扇窗吱呀一聲打開了。美的雌雄莫辨的人吐出一口煙氣,神情慵懶地看著馬車越來越遠。
長寧王府與鴛鴦午相隔三條街,因是王府所在之處,這條街上鮮少有叫賣聲,怕驚擾貴人討不得好。
馬車在雪上壓出長長的痕跡,“吁——”地一聲,馬匹停下。王府內(nèi)的侍衛(wèi)也趕忙開了大門,管家湊上去放了轎凳,迎著王爺入府。
繞過回廊,尚嫡到了蘭雪堂更了衣,帶著困倦躺在了醉翁椅上。
房里地龍燒的暖,一件單衣還是有些燥熱。
“伽藍?!?p> “奴婢在?!辟に{從一旁的耳房走來。
“拿扇來?!?p> “是?!?p> 嫌扇威力小,尚嫡還讓伽藍在窗邊留一小縫,許久下來,才好上一些。
透縫看外雪下的正盛,她偏頭吩咐:“叫賬房取點銀子,再讓幾位采買侍女去市集上買些厚襖分給下人們。”
“奴婢這就去?!?p> 擱下扇子,伽藍直沖賬房而去。
沒有人叨擾,在舒適溫暖的環(huán)境下尚嫡很快便睡了過去。
直到一陣哭聲吵醒了她——
“王爺??!王爺救命?。。?!救命啊?。 ?p> “放肆??!”有侍衛(wèi)怒斥。
尚嫡醒來有些煩躁,攏了外衫就往外走。
門一開,風(fēng)雪撲來。
跪在地上的人滿面淚水,凍的雙手泛紅。看到尚嫡,跪著就往上湊。
“王爺,王爺,您要替奴婢做主?。∨菊娌皇枪室獾?!不是啊??!”
見她冷地很,尚嫡先讓小廝為她披上大氅,后帶進了蘭雪堂。
“緩好了嗎?”
“好,好了?!彼詭С槠鼗卮稹?p> “那便從頭說?!?p> “是?!辨九а劭此?,“奴是府中的采買侍女,今日照王爺?shù)姆愿廊ゼ猩腺I襖給大伙穿,因給的銀錢多,又沒規(guī)定數(shù)額,奴便想著多買幾件放到庫房,也好往后救急用。哪想著路上碰著個小乞丐,奴看他實在可憐的厲害,便分了一件給他。想著回來等拿分例再回賬房補上這銀子,怎料賬房無人,奴手里握著銀錢出來被一嬤嬤撞上,那嬤嬤張口就污蔑奴,說奴偷賬房的錢,要將奴賣去煙柳巷去!”
抽咽聲聽著便委屈,尚嫡傳人叫來了那位告發(fā)的嬤嬤。
侍衛(wèi)將剛才話一一轉(zhuǎn)述給嬤嬤聽,那嬤嬤看到王爺欲為采買侍女撐腰,直接慌了神:“奴,奴不是那個意思!奴婢只是在和小姑娘開玩笑!王爺親鑒?。 ?p> “哦?那到有意思了?!鄙械辗餍淦鹕?,俯視她們。
“嬤嬤定是記性不好了,本王的賬房里只存金子,至于銀錢等需要密鑰才能開開箱子拿取。嬤嬤的意思是這位小姑娘——”尚嫡按著嬤嬤的話念了侍女一聲,還含笑看了她一眼,“有本王的密鑰是嗎?”
聽著她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嬤嬤的心卻是越來越寒。
“不,不——?。。 ?p> 一道劍光閃過,濺出的血斜噴在不遠處的一株墨蘭上。
赤色蘭花,倒也艷麗。
“剁了喂狗?!鄙械諄G下手中的劍,臉上有噴濺的血,正要轉(zhuǎn)身走,意識到還有一人便徑直走到她面前。
那采買侍女早已嚇傻了,一動不敢動。
“別怕,起來吧。”
尚嫡扶著她慢慢起身。
“叫伽藍帶你去賬房拿些銀子,若你覺得與那孩子有緣便帶來王府養(yǎng)著?!彼曇羧崆?,也算是安慰了侍女。
“……是。”
待侍女走后,尚嫡喚了蘭香。
“去查賬房,還有那個嬤嬤近日來往人員,三日之內(nèi)我要得到消息。”
“屬下知曉!”
“暗中派人跟著那位侍女,再派暗衛(wèi)守在賬房暗處,關(guān)注動向,不得有誤?!?p> “屬下遵命。”
尚嫡折了墨蘭染血的一瓣。
花瓣飄零至地,她不經(jīng)意地踩上去。
血跡淺淺地印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