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板正的堂弟
青磚瓦房的小院外擠了不少鄰居，三三兩兩在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俞非晚心下一咯噔，猛的推開人群擠了進去。
小院內(nèi)，王琴秀叉著腰罵罵咧咧。
那棵大棗樹下還靠著一個老漢，半瞇著眼睛，裹著頭巾，吧嗒吧嗒抽著旱煙，時不時附和兩聲。
“怪不得老話都說有了后爹就會有后娘，我家青山也是倒霉，親爹死的不明不白，親娘又是個偏心眼的?！?p> “明知道海宏明年夏天就要去縣城里念初中，有閑錢給水山擦屁股收拾爛攤子養(yǎng)野種，卻舍不得掏一分給海宏?！?p> “海宏這孩子真是命苦啊，明明孝順聽話，學習又好，到頭來卻比不上一個野種?！?p> 老太太拄著拐杖，寒著一張臉，死死的盯著自己的大兒媳。
“青山，你就任由你家婆娘顛倒黑白？”
棗樹下的老漢在鞋幫上敲了敲旱煙桿，露出一口黃牙“娘，您也不能太偏心?！?p> “海宏是塊念書的料，早晚要擺脫泥腿子的身份去大城市做人上人的?！?p> “娘既然能幫弟弟養(yǎng)來歷不明的野孩子，怎么就不能好好的供海宏念書，海宏好歹叫了您那么多年奶奶?！?p> “娘，海宏去縣城念書需要錢?！?p> 老漢重新?lián)Q了個姿勢，將旱煙桿插在腰間。
隨著老漢的動作，棗樹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老漢搓搓手，滄桑老態(tài)的面龐之上帶著隱晦的期待和瘋狂，仿佛沉浸于這種在眾目睽睽下審判親人的快感。
老太太嘴唇翕動，臉漲的通紅，灰白色的頭發(fā)一顫一顫的，在目光觸及到俞非晚小小的身影后，悲憤失望就化成了緊張膽怯。
“非晚……”
俞非晚斂了斂眉眼，這場無妄之災源自于她。
她的到來，就如那只煽動翅膀的蝴蝶，在這數(shù)十年前，引起了巨大的風暴。
她在彌補遺憾挽救悲劇的同時，也產(chǎn)生了新的變故。
這是無可避免的。
“奶奶?！庇岱峭砘匚兆×死咸氖?。
老太太眼神中的掙扎漸漸消失，咬咬牙狠狠心，指著她素來不愿意過多苛責的長子痛斥“青山，做人要講良心?！?p> “這么多年，有什么好東西不是先緊著你?！?p> “就連前些年，工分是水山幫你補夠的?！?p> “你住的瓦房院子，是我用棺材本貼補才蓋成的，誰都能說為娘偏心，但你不能。”
“你是他的大哥，青天白日紅口白牙的就伙同你婆娘往水山頭上潑臟水安罪名?！?p> 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狠狠的砸著地面，繼續(xù)道“實話告訴你，這孩子，是我決定領養(yǎng)的?！?p> “我老婆子活著一天，就不會讓你們欺負這女娃子?！?p> “你跟你家婆娘要實在想潑臟水，就給我這個老婆子潑吧?！?p> “撒潑沒用，胡攪蠻纏也沒用?！?p> “要錢沒有，要命有棺材?！?p> “你要是不怕被人戳著脊梁骨罵，那你就把老婆子備好的棺材賣了吧，也能賣幾個錢花花。”
俞非晚清楚的看到了王琴秀眼中一閃而過的貪婪。
“娘，你的意思就是說寧愿養(yǎng)個野孩子，也不愿意供海宏？”
王琴秀一邊揉搓著衣角，一邊不善的挖坑。
“海宏要是知道他自小孝順的奶奶是這樣的選擇，怕是會寒心吧?！?p> “媽！”
就在王秀琴打算繼續(xù)聲情并茂的表演時，一道清脆堅毅的聲音從人群后響起。
人群讓開一條路，林海宏牽著俞萍，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嗯，這就是俞非晚等的救兵。
一眼望去，比俞萍還小幾個月的林海宏，清爽板正，長相正派。
一見林海宏，王秀琴有些慌神。
劍拔弩張的氣氛，似是消融在凜冽的北風中。
剛放晴沒多久的天，再一次云積陰沉。
林海宏松開俞萍，小跑著進院子“爸媽，回家。”
王琴秀眼尾一挑，眉毛一皺“你現(xiàn)在有膽子逃學了？”
“好的不學，竟學這種爛事?！?p> “俞萍是個小丫頭片子，念不念書無所謂，在等個三五年就嫁人生孩子了?！?p> “你不一樣?！?p> 王琴秀伸手點了點林海宏的額頭，扯著嗓子訓斥。
大棗樹下的老漢也開口了“宏娃子，這里的事你別管，老老實實回學堂?！?p> “老子還等著你光宗耀祖呢?！?p> 林海宏一動不動“爸媽，奶奶對我們不薄?！?p> “分家之后，本該是我們孝順奶奶，但這些年來一直是奶奶在貼補我們家?！?p> “爸媽，別鬧了?！?p> 院外圍觀眾人不加掩飾的譏諷笑談聲，讓林海宏羞憤難當。
他十二歲了。
讀了很多的書，領過很多的獎狀，受過很多的贊美。
所以，基本的是非，他懂。
無論是奶奶還是小叔，都沒有半點兒對不起他們一家。
反倒是他的爸媽，時常打著為他攢錢供他念書的名義向奶奶小叔一家打秋風占便宜。
“鬧？”
被公然頂撞的林青山，深覺丟了面子，怒哼一聲，就要拎著木棍，重塑做父親的威嚴。
“好吃好喝供著你，送你去學堂念書學知識，學來學去，就學會吃里爬外頂撞長輩了？”
“這書還真是念狗肚子里去了?！?p> 前一刻還在罵罵咧咧煽風點火的王琴秀連忙擋在林海宏身前“海宏是個聽話的孩子?！?p> “是俞萍，是俞萍那個死丫頭干的好事?！?p> “要不是俞萍教唆挑撥，海宏還好好在學堂學文化呢?！?p> 拎著木棍的林青山腳步一頓，轉(zhuǎn)向了俞萍“我是你大伯，你爹叫我一聲大哥，我替他教訓教訓不成器臟心爛肺的兒女，也算是理所應當。”
長長的木棍被高高的舉起，啞啞啞的聲音自空中驀地出現(xiàn)，一只通體漆黑，喙又長又尖的烏鴉忽閃著翅膀狠狠的啄向了林青山的手腕。
林青山痛呼一聲，粗糙黝黑的手腕已經(jīng)滲出了血。
惱羞成怒的林青山揮舞著手中的木棍，想要打死壞他好事的烏鴉，但烏鴉分外靈活，又在他的面頰上啄了一口，隨即朝著遠處的枝椏飛去。
“大伯，這是烏鴉啊?！?p> 俞非晚故作驚訝“您這是被烏鴉盯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