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巴陵日日風(fēng),春寒未了怯圓公。
今日寧怡生辰宴。
海棠獨立細(xì)雨蒙蒙,二月雨水日,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皇宮喧嘩,宮殿屋檐勾心斗角,豆大的雨滴落在后花園鵝卵石上,翠鳥輕啼,笛聲裊裊。
寧怡身著暈錦春衫,飛天發(fā)髻打旋簪一支白玉壓鬢簪,小巧白皙的耳垂帶銀累絲耳墜,皓腕當(dāng)空帶一雙綠寶石方扁鐲,小巧玲瓏,可愛美麗。一雙杏眼輕笑,雙頰微紅,唇紅膚白,如云一般輕飄飄站在四方高臺之上,注視著殿下為自己慶生的眾人。
“臣崔家長子崔藝深,獻(xiàn)彩屏一對,恭賀公主生辰????!?p> “臣魏家長子魏瀾,獻(xiàn)白駒……”
世家公子紛紛送禮祝賀,寧怡敷衍地點點頭,皺眉煩躁不已。
皇帝獨坐高臺,右手邊是太子夫妻二人,左手就是寧怡。他高臂一揮,宣布宴會開始。
細(xì)雨蒙蒙,卻不能消磨眾人的好興致?;实酆皝砼彡睾?,大大夸獎了一番,“太子妃做的不錯,宴會各細(xì)打理的都井井有條?!?p> “父皇謬贊,寧怡公主是夫君的幺妹,又是大周尊貴的嫡公主,兒臣不敢輕視?!?p> 裴曦和的端莊大氣讓皇帝看后都連連點頭夸她“知禮”,還贊賞裴將軍教女有方。
寧怡焦躁煩悶,雙腿不安分地在座位下來回抖動,一身綾羅綢緞讓她喘不上氣??粗彡睾陀稳杏杏嗟匕才鸥黜検乱耍Y節(jié)周到得體,笑容可掬,她不由心生敬佩。
待皇帝離開宴席,她再也忍不下去,找了個空閑,抱住裴曦和的胳膊撒嬌:“皇嫂,我不習(xí)慣這么多人圍著我,我想出宮去香滿樓聽曲兒。”
裴曦和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可愛萬分。
她抿唇,有些為難道:“恐怕不行,父皇下令讓你去見崔家長公子,你若是離開了崔家見不到人,父皇會怪罪的?!?p> 寧怡雙手合十,虔誠地懇求道:“我最不喜歡應(yīng)酬人的活,求皇嫂放我離開,待明日我叫人把我那幅江南墨畫送去東宮,皇嫂覺得如何?”
裴曦和思考一瞬,搖搖頭板臉認(rèn)真道:“那也不行,我先陪你去見過崔家人再說?!?p> “皇嫂……”寧怡抱住她胳膊撒嬌,“求求你了,僅此這一次?!?p> 裴曦和笑笑,擰眉猶豫道:“你的事情我不能做主,不然去問問你皇兄吧?!?p> “不用了皇嫂?!?p> 寧怡立刻擺手拒絕。
她的皇兄一個比一個嚴(yán)厲,若是讓他們知道自己沒有按父皇的要求去見崔家人,恐怕又要被說教一番。
“皇嫂既然不答應(yīng),那寧怡等在這里就是了?!彼ど碛檬峙牧伺纳砼缘幕ū磉_(dá)不滿。
“你也別氣,過些天皇嫂再帶著你去出宮聽曲兒。”
裴曦和沖她笑笑,安慰幾句后就轉(zhuǎn)身招呼客人去了。微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她的倩影漸漸隱入人群里。
寧怡提起裙擺轉(zhuǎn)身走,她身后的宮女桃兒提醒道:“公主要去哪?咱們不是要在這等太子妃嗎?”
寧怡三步并作兩步,匆匆忙忙道:“小傻子,那話當(dāng)然是騙皇嫂的,就算以后皇嫂帶我出去了,太子哥哥肯定也會看著我,哪里有自己出去玩爽快。”
桃兒點點頭,覺得公主說的有理。
“可是公主,我們要怎么出去???”
寧怡氣喘吁吁地停在一面歪墻前,后花園的偏僻角落里雜草叢生,人跡罕至。
她束起寬袖掰開那堆雜草道:“這有個狗洞,咱們鉆狗洞出去。”
“狗洞?”桃兒大驚失色,抓住寧怡的裙角反抗道,“您可是公主,公主怎么能鉆狗洞呢?”
寧怡甩開她,皺眉道:“有什么關(guān)系?你都說了我是公主,我做什么不用你管?!?p> 她一股腦把頭鉆進(jìn)了狗洞里。
正要豁然開朗時,嬌小的身軀突然被大力扯了一下,白皙的腳腕上立刻多出一道紅痕。
“咦,咦咦……”
寧怡剛爬出的半邊身子被大力拖了出來。她一頭栽到了雜草上,整齊端莊的頭發(fā)扎滿了草渣,白凈小臉也變得白花花的。
“蕭姚,你又想去哪?”
聲音冷若冰霜。
寧怡打了個寒顫,麻溜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正巧對上男子那雙陰冷的眼睛。
面前的男子一身玄衣,頭束黑珠發(fā)冠,皺著劍眉頗有幾分嚴(yán)峻冷酷之感。
這便是她的親哥哥,晉南王蕭斂。
“二哥哥……”
她抿唇低眸不敢看他,抱住手臂上的劃痕,乖巧的像只添傷的小貓咪。
她害怕蕭斂,從小都怕,自從姜皇后過世之后,她的哥哥不再溫柔,也不再疼愛她。寧怡小時候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守著一座空殿等自己的哥哥回來,她的哥哥冷漠、惡毒,每天都鮮血淋淋。
可就算是這樣,小寧怡依然愛他,這是她唯一至親至愛的親人。
“過來!”蕭斂幾乎是吼。
寧怡嚇了一跳,淚水奪眶而出。
她的二哥是有名的喜怒無常。
蕭斂擰眉,快步到她面前,粗糙的大手拽住她纖細(xì)的皓腕,一把將她從地上薅起,絲毫不留情地把她拽走,宛如拖一具死尸。
四面安靜,宮道漫長,兩人行過偏僻的后花園,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姜皇后的舊殿。
墻壁斑斕,裂痕叢生,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寧怡跪在地上哭,發(fā)髻散落,狼狽不堪。
男人高大的身軀透過破舊窗戶投射的陰影籠罩在寧怡身上,一雙陰翳的眼睛死死盯住她。
粗糙的大手攀上細(xì)小的脖頸,雙手成五爪死死掐住寧怡的脖子。他幾近瘋狂,眼紅如血般質(zhì)問她:“你知道我為了讓你嫁去崔家在父皇面前求了多久嗎?你為何如此任性,非要辜負(fù)我一番苦心嗎?”
寧怡感覺脖頸處的手又緊了緊,她胃里冒出酸水,喘不過氣來。
“哥哥……”
她試圖喚回蕭斂的理智,“哥哥,我是姚兒啊,哥哥……”
豆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滑落在那張大手上。蕭斂只覺手背一燙,抬眸看向那個同自己母后有七分相似的臉龐,青淚兩行,我見猶憐。他頓時松了手,轉(zhuǎn)身不再看她。
寧怡趴在地上不??人?,仿佛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趟。
蕭斂深吸一口氣,平復(fù)心情后,又問道:“你為何不肯去見崔藝深?你可知他是崔太傅的嫡子,崔家在朝中頗有地位,若你嫁給他,崔家就能為我所用,到時候……”
“可我不喜歡他!”
寧怡打斷他的話,慢慢從地上站起身,說道:“我不喜歡他。姚兒不明白,哥哥為什么一定要做太子?為什么一定要犧牲我呢?”
蕭斂默了一會,緩緩道:“我是嫡子,太子之位本來是我的?!?p> “那我呢?太子之位是你的,那我又是誰的?你可不可以也看看我,我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用來籠絡(luò)人心的棋子!”寧怡晃晃蕩蕩站起身,昂貴的綾羅綢緞已經(jīng)骯臟不堪,她看著那張即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無奈道:“既然如此,你不如把我嫁給姜尚,你最近不是與他搞分歧嗎?剛好把我嫁過去,更能鞏固你在姜家軍的地位!”
蕭斂皺眉,“休得胡言,姜尚一亂臣賊子,你如何能委身于他?!?p> “可我們也是亂臣賊子的后代啊。哥哥,母后死了,你怨恨父皇,怨恨太子,怨恨裴家……你總有那么多怨恨,可我卻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就挺好,父皇沒有因為母后的原因而遷怒于我,我很感激,太子與裴家阿嫂對我也很好,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哥哥,不要再爭皇位了好嗎?你做你的藩王,我做我的公主,我們還像以前一樣生活好不好?不要再和姜尚聯(lián)系了,他會害了你的!”
寧怡撲到蕭斂的身上,哭的情真意切,說的感人肺腑。
蕭斂眼眸微動,手覆上她柔軟的青絲鴉發(fā),他深深嘆了口氣,目光望向遠(yuǎn)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默了許久,他終于開口:“崔家你不愿見就不見了,但是太子之位,我必須要奪回來?!?p> 翠鳥低鳴,四周安靜祥和。
寧怡閉上眼睛,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