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你方唱罷我登場(上)
元明月被弄醒,一時還眼皮滯澀留戀于剛才的好夢,酣睡之態(tài)還未完全醒來。忽然覺得有溫?zé)岬碾p唇在她臉頰上親吻,而那只手也繼續(xù)極溫柔地?fù)崤?。過了一會兒,便聽到了一個極溫柔的聲音,“醒了嗎?做了什么夢?”這是元修的聲音。
元明月終于意識清醒了,睜開眼睛,看到元修就坐在她的榻邊。元修看她睜開眼睛就滿面笑容,一時看得動情,也不說話,只是這么看著她,一邊情不自禁地繼續(xù)用手撫弄著她珠圓玉潤的手臂。不知為什么,心里忽然想到皇后高常君細(xì)瘦而有筋力的手臂。
“臣妾做了好夢?!痹髟滦Φ?。她真的做了好夢,恨不得元修帶著她趕緊去長安,這樣她的夢就能變?yōu)楝F(xiàn)實。她簡直要急不可待了。
“昨天南陽王妃忽然入宮拜見你,可有什么要事嗎?”元修所答非所問地隨意提了一句,同時把已經(jīng)飄到椒房殿的心思又收了回來。
元明月一怔,沉默一瞬。她坐起身來,狠心在心里做了決定,然后又滿面笑容地道,“南陽王妃見臣妾也無非是為了陛下的事,是長公主和南陽王不放心陛下。長安已經(jīng)做好了恭迎圣駕的準(zhǔn)備,只怕洛陽出岔子。”
元修沒說話,仔細(xì)看著元明月的臉頰,他伸出手來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然后盯住她的眼睛,忽然問道,“你就這么想去長安嗎?”
元明月心里一顫,但終于還是忍住了,也橫下心來與元修對視,慢慢地目中模糊,接著眼里有淚滑出。元明月猛然撲入元修懷中,緊緊摟住了他的脖頸,失聲道,“陛下在哪里,臣妾生死相隨。”
元修任憑她攬著自己的脖頸已是泣不成聲,卻沒說話也沒動,過了半日方長長一聲嘆息,伸手緊緊抱住了元明月。
兩個人抱了好久,元明月忽然在元修耳邊低聲道,“陛下也去瞧瞧皇后吧?!?p> 長安到洛陽千里之遙,一別之后說不定就是后會無期。
元修看看窗外,曙色透進(jìn)來,轉(zhuǎn)眼便是日光傾城,他把心中的不安強(qiáng)自壓了下去。他知道重重宮城即將要被日光照耀,他希望心里所有的不祥的預(yù)感也終將被這日光掃除干凈。
椒房殿里服侍的人不少,但是都井然有序。直到皇后高常君一切準(zhǔn)備如儀時,若云把人都摒退了下去,這才在簾幕中跪在高常君身前低語,把昨夜南陽王妃乙弗氏和世子高澄的事都一一稟報給了皇后。
高常君雖然沒說話,但是聽得臉色青紅不定,實在忍無可忍了忽然怒喝道,“愚蠢之至!”
若云忙勸道,“殿下別生氣,南陽王妃一向只在府里,宮中和朝廷的事都不知道?!彼A送S志従彽氐?,“世子如今倒真的是越來越跋扈了,只怕以后也不把殿下的話放在心里?!比粼茮]敢再往下多說?;屎蟾叱>褪雷痈叱蔚逆⒌芮榱x她心里深知,所以這樣的話說的多了必是不相宜。
高常君站起來踱了幾步,吩咐道,“世子,是本宮弟弟,我自然扶他助他。只是他如今年紀(jì)幼小便如此志得意滿也未必是好事。該有個人提醒提醒他才對?!?p> 高常君想了想又忽然道,“二公子好久不入宮來見我,你傳話給他?!彼贿呄胍贿呌中煨斓?,“倒也不必說是我要見他,只是點化點化他?!?p> 若云答應(yīng)著,高常君又嘆道,“二公子雖不似世子與本宮親厚,但總也是弟弟。高氏不能只靠著世子一人,兄弟幫扶才是。”
時值午后,天氣愈發(fā)地炎熱起來,大丞相府里卻極安靜。世子高澄不知道做什么,并未在府中。婁夫人這個時辰慣例是靜養(yǎng)、休息。世子妃馮翊公主元仲華幾乎是足不出戶,除了給婁夫人問安哪里都不去,就連府里的奴婢們都難得見到她的面。再有就是婁夫人的二女兒高遠(yuǎn)君,這時見婁夫人在榻上睡著了,便不再相擾,悄悄退了出來。
這個時候,府里連奴婢們都不知道躲在哪里避暑休息去了,安靜得幾乎只聽到蟬鳴聲。
高遠(yuǎn)君從婁夫人的院子里出來,正要回自己屋子里去,忽然只見迎面一個人撞過來。那人神思不屬,顯然根本沒看到高遠(yuǎn)君。高遠(yuǎn)君眼神極好,卻一眼看到是二兄高洋。忙退后幾步喚了一聲,“二兄哪里去?”
高洋猛然剎住,這才昂起頭遁聲找來,看到是高遠(yuǎn)君,卻好像不認(rèn)識妹妹一樣盯著她看。高遠(yuǎn)君這時走過來,看高洋衣冠整齊便問道,“二兄是進(jìn)宮見皇后阿姊嗎?”
“妹妹如何知道?”高洋一詫反問道。
高遠(yuǎn)君見高洋頭上全是密密實實的汗珠,便示意他到園子里去。兩個人一前一后進(jìn)了園子,走進(jìn)竹林蔭中的大青石邊坐下。
高遠(yuǎn)君看看四下無人才輕聲道,“二兄冠帶整齊若不是入宮拜見皇后還能是做什么?”
其實高遠(yuǎn)君的話里沒有別的意思,但是在高洋聽來卻好像略有嘲諷似的。他自然比不過乃兄,已經(jīng)入朝為官。所以,若不是見皇后,自然用不著大熱天儀節(jié)周全地穿禮服。
高洋忍了忍,但還是向高遠(yuǎn)君道,“皇后殿下倒是有心記掛,問了許多事。若是為主上忠心用命,自然也有入朝掌政的時候,妹妹不必譏我。”高洋從來不敢小覷這個妹妹。
高遠(yuǎn)君笑道,“二兄錯怪我了。高氏不能只靠大兄一人,父親基業(yè)得來不易,二兄自然也有責(zé)任。二兄不用一天到晚只想著阿爺和大兄,你也是大丞相之子,終要為官。只一樣,二兄既然不是世子,如今若是覓得機(jī)會,必得要在皇帝那里實心用命才能有功勞,自然將來主上和皇后也不會薄待了二兄。就是父親也必是期望如此。我又何必要譏笑二兄呢?”
高洋聽了高遠(yuǎn)君這么隨口侃侃而談一時目瞪口呆。沒想到這個年紀(jì)幼小的妹妹隨便說出一番話來便與剛才他入宮時皇后說的話如出一轍。他醒過神來便起身對著高遠(yuǎn)君當(dāng)頭一揖道,“妹妹教我?!?p> 高遠(yuǎn)君原本說笑,見他如此,倒大驚起身道,“二兄何必如此?”
高洋起身又坐回她身邊與她伏耳低語。
兩個人密議多時方才散去。
午后的知了叫個不停。馮翊公主住的院子本就幽閉,如此一來就更顯得悶熱不堪。侍女阿孌在院子里綠樹成蔭的梨樹下站得久了已經(jīng)是又累又熱。不一會兒的功夫便看到幾個時常服侍世子妃馮翊公主的侍女接二連三地從里面出來。知道世子妃休息,便也命那幾個侍女出去聽候。
阿孌想著世子妃恐怕一時半刻也使喚不著人,瞧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便想到院子門口的竹林中去涼快一會兒。剛想走,忽然瞧見院門無聲打開了,高遠(yuǎn)君居然笑吟吟地走進(jìn)來。
自打世子高澄將馮翊公主幽禁于此,元仲華便很少出去。更鮮少有人踏足這個院落。就連高澄自己都很久沒來過了,更別提別人??吹礁哌h(yuǎn)君走近了,阿孌倒是眼前一亮,心中一喜。主動迎上來笑道,“這么熱的天,娘子怎么來了?”
高遠(yuǎn)君也走到樹蔭里笑問,“我在母親那里吃多了些怕積食,出來走走,好久不來給嫂子見禮,不知道嫂子是不是休息了?”說著眼睛便瞧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又問阿孌,“大熱的天,奴婢們都不在這兒,就你一個人嗎?怎么也不休息一會兒?”
阿孌笑道,“怕殿下一時喚人,都走了沒人來服侍。”
高遠(yuǎn)君笑道,“那你只管去,我進(jìn)去坐一會兒。若是嫂子醒了我便陪嫂子說一會兒話。若是沒醒,我坐一會兒就走了?!?p> 阿孌想,高遠(yuǎn)君年紀(jì)小,還是個小女孩,正好和馮翊公主相伴,況她也不常來。世子最忌憚的是二公子,這位二娘倒沒什么。想著便笑道,“娘子只管進(jìn)去就是了。”
于是高遠(yuǎn)君自去,打開房門進(jìn)去,從里面見阿孌走了,便輕輕關(guān)上門向內(nèi)寢走去。
果然看見紗帳內(nèi)的榻上馮翊公主元仲華和衣而臥,隱約看見那一抹淡綠色的衣裳。屋子里極安靜,相比于剛剛烈日下的庭院,這里顯得有些陰沉,還透著陰冷。高遠(yuǎn)君忽然想,也不知道元仲華這樣躺在榻上,若是真睡著了會不會冷。
她很少來這里,這時便好奇地四處打量一翻。陳設(shè)布置倒沒有什么特別,只是有一樣?xùn)|西吸引了高遠(yuǎn)君的注意,是放在窗下幾案上的五色長命縷。她走過去仔細(xì)瞧,那五色的絲線在這略顯昏暗的屋子里格外耀眼奪目。
要說距離端午節(jié),還有些日子。馮翊公主早早地準(zhǔn)備這個,看來也確實是長日漫漫,實在無聊。只是這免災(zāi)禍,保佑不被戰(zhàn)亂所侵的辟兵繒是給誰準(zhǔn)備的呢?答案自然是極端明了,必是久在沙場征戰(zhàn)的世子高澄無疑。
“妹妹來了怎么也不叫醒我?”高遠(yuǎn)君正出神,忽然聽到身后馮翊公主的聲音。她趕緊收回心思,轉(zhuǎn)過身來,看到馮翊公主元仲華已經(jīng)挑開紗帳出來了。她果然穿著一條淡綠色的裙子和淡藕荷色上襦,只是在這陰冷的屋子里顯得有點單薄。頭發(fā)散著,沒有梳成髻,大概是覺得既然不出去,也沒必要修飾,頭上更是一點簪環(huán)首飾全無。
高遠(yuǎn)君走過來,拉了她的手,又坐下,看著她眼圈忽然紅了,聲音有點哽咽地問,“嫂子怎么這么憔悴?就算是有什么事,還有阿爺和阿母,嫂子也不用這么自棄啊。”
元仲華和高遠(yuǎn)君年紀(jì)相仿,從小一起在府里長大,感情也很好。雖然交往不是那么密切,但是彼此都有好感,甚相親厚。元仲華聽她這話沒來由,甚是奇怪,看高遠(yuǎn)君又是一副頗為忿忿不平的樣子就更奇怪了。
高遠(yuǎn)君看元仲華怔怔地盯著她看,不知她還不明所以,以為她是心中凄苦,便又勸道,“嫂子也不必著急。孫騰將軍家的舞姬我沒見過,但是阿母斷不許大兄休妻,更不會應(yīng)了大兄立一個家妓為世子妃。”高遠(yuǎn)君顯然是對嫂子極為仗義,且非常瞧不起舞姬身份的家妓。
“孫騰將軍家的舞姬?”元仲華還是怔怔地半懂不懂地象是在問高遠(yuǎn)君,又象是在自語。心里恍然一顫,好像一步踏空似的。休妻別娶原來不是玩笑話,他真的要另娶嗎?她也隱約知道高澄這些日子常在后將軍孫騰府中。宮里出了不少事,原以為是高澄煩亂無緒才和孫騰等人商議。沒想到,竟是因為孫騰府中一個舞姬,才致此流連忘返。
“她……她叫什么名字?”元仲華不知所云地問,心里有一種很不好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