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怡紅公子喬遷喜 宴上又聞賈蘭名
聽父親賈政再次提起賈蘭,寶玉一陣腦殼痛。
感謝天感謝地這幾天賈蘭離開了,我們的寶二爺又找回了過去那種社牛的感覺,天天在府里逛來逛去嘗嘗各位丫鬟脂粉的味道,可謂是快活似神仙。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林妹妹不知整日忙著什么,每天只是姊妹們見面時又或者賈母相召才出來露露臉,更不大讓自己去找她,令寶玉大感遺憾。
好不容易從榮禧堂辭別,寶玉心里有些開心,想著可以離賈政遠一些,可馬上又因想起賈蘭,心中一陣煩躁。
于是寶玉徑直來到黛玉院里告訴要搬進園子里的事,問她:“你住哪一處好?”
搬遷這個消息早上接旨過后便已傳到黛玉耳中,此刻她也早已想好,笑道:“我心里想著瀟湘館好,愛那幾竿竹子隱著一道曲欄,比別處更覺幽靜?!?p> 寶玉聽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樣,我也要叫你住那兒呢!我就住怡紅院,咱們兩個又近,又都挺清幽的?!?p> 黛玉聽了,登時臉色就一變,沒好氣地白了寶玉一眼,滿臉不喜道:“你若整日來煩,那我挑瀟湘館又有何用?好好的一片清幽綠竹生生被你弄成了爆竹!
你住怡紅院你住去,若是你天天煩我,我直接搬回來老祖宗身邊好了!”
“好妹妹!”寶玉一聽頓時就急了,連忙答應(yīng):“我答應(yīng)你,不會常常來煩你的!”
黛玉本就是寄住在賈府的,原本也只是嚇嚇寶玉,聽了也便作罷。
于是賈政吩咐下人把園子打掃干凈,就在賈蘭看榜這天,眾人搬了進去。
薛寶釵住了蘅蕪苑,林黛玉住了瀟湘館,賈迎春住了綴錦樓,探春住了秋爽齋,惜春住了蓼風軒,寶玉住了怡紅院。每一處添兩個老嬤嬤,四個丫頭,除各人奶娘親隨丫鬟不算外,還有專管收拾打掃的仆從。
李紈因賈蘭之故也被元春特意提及,一并搬了進去。
賈母知曉這位孫媳素來也是穩(wěn)重的,便也順帶吩咐李紈如同之前照看三春那樣,照看著院里各人。
李紈得了賈母吩咐,頓時一愣,看了看王夫人那沉寂的眼神,心中不喜反驚。
經(jīng)過這么些年來一個人思考,賈蘭又若有若無的幾番提點,李紈大約也猜到王夫人之所以對自己冷漠,并非僅僅因為賈珠的去世,更重要的是對管家權(quán)的爭奪。
古人習俗,兒媳婦進門婆婆要逐步交出管家權(quán)力,王夫人好不容易以非嫡長的賈政妻子這個身份管了家,叫她讓渡出去本來就有些不情愿,于是賈珠死后便以李紈是寡婦的身份收了回去,又交了給王熙鳳。
李紈明白了,哪怕是鳳姐也是個幌子,王夫人真正是想讓寶玉的媳婦管家,所以便在這之中尋了個過渡。
但轉(zhuǎn)念一想,李紈自己也想離王夫人遠遠的,于是誠惶誠恐地謝過賈母,又謝過王夫人,隨后挑了稻花村這處顯得有些簡陋的茅屋院子以示自己不爭。
寶玉剛搬進怡紅院便愛上了這里的一切,此前寶玉曾經(jīng)也走遍了大觀園,此處四周粉墻環(huán)護,綠柳周垂,一入門,兩邊俱是游廊相接。
院中點襯幾塊山石,一邊種著數(shù)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
因那芭蕉、海棠,寶玉原本將此處題為“紅香綠玉”,后元春省親之日見了,命改成了“怡紅快綠”,賜名“怡紅院”。
所以這個“怡紅院”不是那種“怡紅院”,是十分正經(jīng)的。
住進了大觀園的寶玉離了賈政監(jiān)督,只覺得天高云淡,心滿意足,興高采烈的他馬上讓襲人吩咐備下一卓酒宴,讓晴雯等幾個大丫鬟分頭邀請各位姐姐妹妹過來一聚。
不多時,黛玉與寶釵雙美聯(lián)袂而來,寶釵原在稍遠的蘅蕪苑,恰逢來黛玉的瀟湘館,聽了寶玉邀請,便一齊過來。
兩人都是第一次進到怡紅院內(nèi)部,但見這幾間房內(nèi)收拾得與別處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的。
原來四面皆是雕空玲瓏木板,或“流云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卍福卍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
一槅一槅,或有貯書處,或有設(shè)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shè)瓶、安放盆景處。其槅各式各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huán)半璧。真是花團錦簇,剔透玲瓏。
倏爾五色紗糊就,竟系小窗;倏爾彩凌輕覆,竟系幽戶。且滿墻滿壁,皆系隨依古董玩器之形摳成的槽子。諸如琴、劍、懸瓶、桌屏之類,雖懸于壁,卻都是與壁相平的。
連素來淡雅的黛玉看了也贊道:“好精致想頭!難為怎么想來的!”
一旁的寶玉聽了,歡喜得不得了,仿佛這院子是自己修起來似的。
又過了一會兒,三春相繼到來,李紈是長輩素來好靜,便婉拒了邀請。
眾人又是談天說地,又是彈琴下棋,待天色將暗,寶玉命點上燈,廚房早已準備好宴席,寶玉命襲人請來李紈一同入座,推杯換盞的好不快樂,席間寶玉一時詩興大發(fā),揮毫寫下一篇:
霞綃云幄任鋪陳,隔巷蟆更聽未真。
枕上輕寒窗外雨,眼前春色夢中人。
盈盈燭淚因誰泣?點點花愁為我嗔。
自是小鬟嬌懶慣,擁衾不耐笑言頻。
正飲宴間,一中年男仆在李紈丫鬟素云引領(lǐng)下進到怡紅院,寶玉看見這人登時就被嚇一大跳。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榮國府管家林之孝。
寶玉一心以為是賈政又念叨自己,所以才派林之孝親自前來,雖還坐著,可目光發(fā)散,身子左右搖擺,離倒下也相差不遠。
可林之孝只是給寶玉等見了禮,便徑直朝李紈處走來,一臉的笑容,嘴里連道恭喜。
這下反倒把眾人給弄懵了。
李紈站起問道:“林管家,我這一介寡居婦人,何喜之有?”
林之孝笑容滿面的道:“回珠大奶奶,剛剛政老爺放了衙便喜氣洋洋的來到榮禧堂給老祖宗道喜,原是蘭哥兒在本月神京書院月考中憑著時文上了小榜,一眾同僚前來道賀,政老爺回來后告知老祖宗,老祖宗高興,特意命小的送來一匹上好的蜀錦,并告知珠大奶奶這個大好消息?!?p> “真的?!”李紈驚喜地站起來,再次確認。
“是真的,小榜名詞與時文小的也一并帶來了?!绷种⒛贸鲆粡埳虾玫募埞{交給李紈。
“好!好!”李紈看過頓時熱淚盈眶。
黛玉坐在旁邊,正好接過紙箋,輕輕地讀了起來,在座諸人都凝神靜氣地聽著,唯有寶玉,只聽了個開頭,頭殼子又疼了起來。
他素來是最討厭四書五經(jīng)的了,偏生在今天喬遷大喜之時又來煩我???
這個賈蘭!陰魂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