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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流遠逝

第三章

溪流遠逝 羽心小文 8457 2022-10-30 18:54:55

  蘇家院子里熱鬧起來。

  禮貴和禮玉在院子里忙活著。因為大清早起來,爹爹就吩咐他們,把院子的雜物清理出去,家里要在院子里擺酒席。小哥倆很是能干,不到半天功夫就把院子弄得是干干凈凈敞敞亮亮的。

  禮文娘和幾個鄰居大嬸坐在東屋炕上,有的縫著新被子,有的剪著窗花。大嬸們湊在一起真是熱鬧。她們邊干著活,邊扯著嗓子嘮著,時不時發(fā)出的轟笑聲,簡直要掀開了房頂。

  建國騎在大堂外的門檻子上,聚精會神的看著爹爹新買的小畫書。老四突然從屋里竄出來,一把搶過建國的小畫書就往院子里跑。建國雙手扶著門檻子跨下來,張著兩只小手奔著老四就攆。

  老四舉著建國小畫書邊跑還邊叫著:

  “蘇建國,攆吶!攆吶!攆上就給你!”

  建國撒開了兩條小腿拼命的在后面跑著,邊跑還邊哭叫起來:

  “還給俺!還給俺!爹爹給俺買的,快還給俺!”鼻涕流得老長。

  其實,建國自打生下來就沒了娘,爹爹又常年不在家,爺爺奶奶就像他的爹娘。三個叔叔們也都很疼愛他,從不讓他受半點委屈。所以,對建國來說生活倒也很歡快。就是這個老四,天天沒有個正形,老是撩著孩子哭鬧。

  “你趕緊還給建國!”禮貴看不了老四逗孩子哭,拎著掃把就往老四這邊走來。

  老四知道二哥過來一定沒他好果子,急忙把小畫書塞到建國手里大叫著往屋里跑,邊跑還邊喊著:

  “娘,娘!二哥要踢俺!”

  高家莊這段日子也沒消停。一家人自打相親的那天起,也開始忙祿起來。

  香兒美美的粉臉蛋,洋溢著女孩子那種戀愛的喜悅。她邊唱著小曲兒,邊精心地繡著荷包。靈巧的小手在繡布上舞動著,金色里透著綠的鴛鴦浮在紅色的布料上,活靈靈的。她的身邊放著一摞衲好的鞋墊,每只鞋墊中心都繡著一只粉里透著白的荷花??贿呥€整齊的放著兩雙做好的男式布鞋,布鞋的底子是厚厚的千層底,穿起來足足能讓人高出一截兒。

  香兒沉浸在幸福里,她不愿意猜想未來是什么樣子的,只要是禮文就好。

  香兒繡著繡著,腦海里回想著兩年前的夏天發(fā)生的一幕。

  那年的夏天,香兒和她的小伙伴們蹲在小河邊洗衣服,低沉的云朵漸漸把太陽檔的死死的,天色愈來愈陰暗了。

  “要下雨啦!”有人喊。

  “下雨也不怕,今天好不容易人少,俺們下河洗澡吧!”一個膽子很大的姑娘大聲張嘍著。

  “好??!好?。 惫媚飩儦g呼雀躍起來。

  她們環(huán)顧一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便迅速地脫了外衣,穿著花花綠綠的小兜肚,紛紛跳下了河。姑娘們在河里嬉戲打鬧的不亦樂乎。

  低沉的云朵開始掉起了雨點。一滴一滴,不一會雨點傾泄般的砸得姑娘們跑著叫著紛紛爬上岸。有的把衣服蒙在頭上,有的就地蹲下把盆子舉到頭頂,有的頂著大雨點忙著收拾涼在岸邊大石頭上的衣服……。

  香兒躬著身子兩手捂著胸口,她伏在河面上拼命地咳嗽著。哮喘的毛病突然發(fā)作了,臉色也憋得發(fā)鉗。

  大雨點掉在水里砸出的大水泡,使得河水看似漲了起來。香兒縮成了一團更緊張了,咳得也更厲害了。

  伙伴們在大雨中慌亂的自顧不暇,沒有人理會到水里的香兒。大雨澆得香兒頭發(fā)貼在臉上看不清四周,她無助地喘息著連喊的力氣都沒有。

  突然一雙大手托起了香兒,只聽見耳邊一個男人大聲喊著:“別緊張使勁吸氣,我?guī)闵习?!?p>  香兒聽著這個聲音順從地大口吸著氣,接著,她被有力的臂膀從背后環(huán)抱著向岸邊劃去。

  姐妹們大亂的陣腳剛剛穩(wěn)下來,就看見一個男人拖著香兒爬上了岸。男人把氣喘吁吁的香兒扶到姐妹們身邊,俯下身子看了看香兒輕聲問道:

  “好些了嗎?”

  香兒倒著氣兒點了點頭。

  男人將香兒交給了姐妹們,便轉身離開了。

  姐妹們扶著香兒蹲下,用衣服為她遮擋著雨點,香兒氣喘也緩和了許多,身子彎著靠在自己的膝蓋上。她勉強的抬頭,癡癡的看著剛剛救了自己又漸漸走遠的那個男人。只看那個男人穿著的長袍已經濕漉漉的貼在身上了。腳下的皮鞋灌滿了水,在大雨中走起來咕嘰咕嘰作響。他匆匆地上了橋,撐起雨傘,背起淋濕的包袱,向坡上走去。

  姑娘們還沒醒過神來,不知道剛剛發(fā)生了什么,都疑惑的望向雨中消失的男人。

  黑壓壓的云朵終于飄走了,太陽露出來了,暖暖的亮亮的照著河岸。

  香兒好了很多,臉色也緩了過來。

  吸一口帶著雨霧的空氣,舒服極了!

  姑娘們擰干了澆濕的衣服重新鋪在石頭上,人也懶懶的合著身上的濕衣服躺在上面,不做聲的曬著太陽。

  “剛剛那個男人是誰呀?是蘇格莊的人嗎?”終于有人忍不住問了起來.

  “俺看著好像蘇老大家讀書的那個兒子,叫…叫蘇什么來著?”有人接茬。

  “對!對!蘇老大家的大兒子,叫蘇禮文!”

  “啊,原來是他救了香兒!”

  姐妹們瞬間活躍起來,嘰嘰喳喳熱烈的議論著。她們儼然忘記了剛剛狼狽逃竄的樣子了,好像剛才的大雨點沒澆到自己的身上。

  香兒害羞的臉兒紅紅的,她躺在一旁聽姐妹們說著。身體依然感覺一只大手一直圍繞著自己沒有松開,頓時臉更熱了,連忙把身子轉向一旁,避開姐妹們的視線。

  從此以后,香兒經常借著洗衣服的機會到河邊蹲著,翹首盼望著再一次見到蘇家老大。日復一日,終究沒有再看到蘇家大兒子的身影。

  “香兒!香兒!”娘的喊聲從東屋傳來,把香兒從回憶中叫醒。

  “娘,什么事呀?”香兒緩過神兒,忙不迭的應聲喊道。

  “娘的細織白布是不是讓你都給拿跑啦,怎么一直翻不到呀?”

  “對呀,俺用了?!?p>  “唉!還沒嫁出去就胳膊肘向外拐了!”娘走進屋子,舉起手比畫著要捶打香兒的樣子。香兒昂著脖子等著娘來打,娘疼愛的伸出食指點了一下香兒的額頭,搖著頭嘆著氣就出去了。

  天色將黑兒,禮文回到了家。他推開院子的大門,躡手躡腳的朝東廂房走去。

  院子被月光照的通亮,就連陳舊的大磨盤也被月光映出了白色。建國和老四還有勞累了一天的爹娘已經睡下了。

  禮貴跟禮玉住在東廂房。禮玉早已經睡得四腳翻天了。禮貴剛剛躺下還沒有入睡,兩手交叉墊在后腦勺上,瞪著大眼睛直直的好像有什么心事。

  禮文打開了房門走了進來。

  禮貴聞聲看見是大哥,趕忙爬了起來。

  大哥躡手躡腳走近禮貴,坐在炕邊上輕輕的說:“二弟,還沒睡吶?俺們哥倆聊聊?!?p>  禮貴挪挪屁股湊到大哥身邊,認真聽起來。

  “二弟,這幾年山東大旱,光靠種地也養(yǎng)不起一家老小。你現(xiàn)在長大了,大哥托人給你在城里找了一個工作,就是在店鋪當伙計,平時拉拉腳。工錢嘛還可以,老板人挺好的。”

  禮文繼續(xù)悄聲的說:

  “以后家里就指望你來支撐了。”

  “大哥要走了,這次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p>  “大哥對不起爹和娘,現(xiàn)在,只有靠你來照顧這個家啦。”禮文說著有點哽咽了。

  禮貴聽著大哥說的話,急得一連串的問道:

  “大哥你要回青島了嗎?怎還不回來啦?”

  “后天就要娶親了,那可咋辦?”禮貴被大哥突如其來的話弄蒙了。

  “二弟,這個高家姑娘俺聽人說,長得挺好,

  人也不錯?!倍Y文繼續(xù)說著,

  “大哥常年不在家,不想拖累她。你和她年齡相仿,小時候在一起玩兒大的,你就認了這門親吧?!?p>  “大哥!”禮貴驚訝的小聲喊著,

  “這咋行吶?那天在她家里俺親耳聽她娘說,香兒

  非你不嫁!”

  “俺和香兒不認識,她怎就認定俺了吶?”禮文辯解道。

  “倒是大哥看你們挺般配的。你把她娶進來,也能幫娘分擔一些嘛!”禮文極力地勸說著弟弟。

  禮貴被大哥的一席話弄得心里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說什么好,呆呆的看著大哥的身影。他也看不清大哥是什么表情。只是知道,大哥從來不和他們開玩笑,說出的話一定是認真的。

  大哥還在繼續(xù)小聲說著:“那天相親大哥帶你去,就想撮合你們倆。大哥沒法跟爹說,娘又生著病,俺怕爹生氣又怕娘擔心?!倍Y文見禮貴沒動靜了又解釋起來。

  “大哥問了,高家對你挺滿意。所以,這件事就這么辦吧!你把姑娘接回來拜堂成親,姑娘會同意的,爹也就不好說什么了?!?p>  “大哥拜托你了,二弟!”說完站起身,將一個信封塞到禮玉枕頭底下,轉身就出去了。

  月光透進來幾分光亮,照得屋子影影綽綽的。禮貴還沒醒過神兒來,傻愣愣的坐在被窩里,眼看著大哥的身影走出了屋子,接著聽見輕輕掩門的嘎吱聲。

  禮文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的走近建國。他撫摸著建國的小腦袋,不舍的眼神中帶著幾分堅毅。

  禮文收拾幾樣簡單的東西,裝在回來時的那個包袱里,望了望爹娘房間的方向,悄悄走出屋子,掩上房門。禮貴站在大門口披著棉衣懵著頭,看著大哥的影子一轉眼就消失在了寂靜的月色里。

  清晨,太陽剛剛升起,煙筒紛紛冒著徐徐的青煙。青煙沒有風的吹動下,慢吞吞的自由的往上升著,形成了一條條白色的飄帶,把村莊映襯出仙境般的清廖。

  一個粗壯且嘶啞的聲音劃破天空,震醒了整個村子。

  “人吶?哪里去了?老天爺要了我的老命吧!”

  老漢的大喊聲里,夾雜著女人低微的哭聲和孩

  子的喊叫聲兒。

  鄰里的長輩和蘇老大的弟兄們紛紛來到蘇家。有的蹲在地上抽著煙袋,有的杵著下巴圍坐在飯桌旁。大家都不吭聲,一直看著蘇老大。

  有個長著山羊胡子的老者,坐在東屋的炕頭上,一直捋著那嘬長長的胡須,瞇縫著眼睛,另一只手舉著煙袋鍋,癟著的嘴唇勉強地叼著煙嘴,吧嗒吧嗒的吸著。

  蘇老大兩手捂著腦頂,像似頭疼的樣子,蹲在地上。他緊皺著眉毛,半閉著眼睛,嘟著厚厚的嘴唇,屁股坐在自己的腳后跟上。

  禮文娘眼睛紅紅的,兩手捧著一碗熱騰騰的面糊糊湯,慢慢的蹭著小腳端到了長者面前:

  “大叔你哈(喝的意思)了吧?!?p>  大叔一手放下煙袋鍋子,一手接過湯碗。只見他緩緩的將碗遞到嘴邊,開始轉動著碗邊,唏噓的吸允著面湯。

  老四依在門框子上,眼睛盯著這個喝著面湯的老頭兒,心里猜疑著,喝了面湯咋就可以讓大哥回來了嗎?

  禮貴和禮玉依然在東廂房的墻根兒底下蹲著,

  “大哥啥時候走的?”

  “大哥的意思好像說這次要走很遠很遠?!倍Y玉手里拿著一張信紙悄悄的問禮貴。

  “大哥信里說,讓俺好好學文化。又說他安排好了,明年叫俺去濟南城的一家商鋪當學徒?!倍Y玉復述著信里的內容。

  “他還說他對不起爹爹,以后一定回來孝敬爹和娘!”禮玉不停地小聲說著。

  禮貴將頭夾在膝蓋中間,樣子就像個孵蛋的老母雞,一直不作聲。

  “二哥你倒是說句話呀!”禮玉用胳膊肘拐了一下禮貴。

  禮貴慢慢的抬了一下頭,

  “唉…!”長嘆了一口氣,又把頭埋了起來。

  建國手里拿著小畫書從屋子里蹣跚著跑了出來,剛剛哭過的鼻涕還掛在嘴上。

  禮貴伸出手臂把建國拉到懷里,用襖袖給建國檫著鼻涕。

  “二叔,爺爺咋啦?是不是建國讓爺爺不高興啦?”

  “建國好樣的,建國乖?!倍Y貴支吾著終于說了一句話。

  老四從屋子里蹦蹦噠噠的竄出來,伸手就要搶建國的小畫書。禮貴正在氣頭上,一掌把他推得倒退幾步,摔了個仰八叉。

  老四扯著脖子就哭喊起來:

  “娘!二哥欺負俺!”

  禮玉站起身子走過去,照著老四屁股就是一腳,

  “喊啥喊,再喊俺還踢你!”禮玉惡惡的說著,伸出腳拿出還要踢他的架勢,嚇得老四爬起來,不敢作聲的跑回屋子去了。

  大叔喝完面湯開始說話啦。

  “俺看就這么辦吧?!?p>  “禮文不在家,禮貴不是也該成親了嘛?!?p>  “明天吶,禮貴去接親。不管咋說,把媳婦娶回來是大事兒,”

  倒兒了口氣,老爺子更有底氣地說:

  “熱熱鬧鬧的,該咋辦事情就咋辦事情嘛,別愁眉苦臉的啦!”

  蘇老漢聽聞大叔一席話,長長嘆了一口氣,就說了一句話:

  “唉…!讓大家伙兒見笑啦!”

  “哎呀,禮貴爹你別這么說,指不定是門好姻緣吶!”屋子里的人應和著。

  “對呀,對呀,……?!倍鹱诱f道:

  “大哥,本來這門親就應該說給老二的,倆孩子八字挺和,年歲也相當,倒不如順坡就彎,給老二成親了不是?”

  “可姑娘家不愿意咋辦?”禮貴娘小聲說道。

  “先讓禮貴接過來,就說是老大有急事兒,被召回行上去了。禮貴憨厚能干,娘家也不會說什么的?!编徏叶謇碇睔鈮训恼f到。

  “只能這么辦了,就這么辦吧……?!贝蠡飪浩咦彀松嘧h論著,字里行間的就把兩個人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來了。

  次日的凌晨,夜幕還沒有散盡,太陽還沒升起,一路人馬吹吹打打抬著花轎奔高家莊去了。

  禮貴穿著黑色的長袍,長袍外面套著紅色的棉褂子。頭帶著黑色禮帽,禮帽頂上還插了兩根長長的羽毛刺兒。

  這些行頭還是禮文結婚時置辦的,禮貴今天穿著稍微有點瘦,倒也能對付過去。

  禮貴騎著一匹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臉上沒有喜氣洋洋的樣子,嘟著厚厚的嘴唇,大眼睛還瞇縫起來,好像沒睡醒似的。

  他回過頭看了看吹吹打打的人,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別吹了,煩不煩人吶!”

  禮貴一句話弄得接親的隊伍一點聲息都沒有了,只跟著匆匆趕路。

  高家屋子里擠滿了大姑娘小媳婦兒,油燈旁的香兒還在梳妝打扮。

  香兒娘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掉著眼淚,

  “女大不中留,香兒娘你應該高興才是呀?!编徖锏拇髬饌儎裰?。

  “俺家小女從小到大,兄長和姐姐們都寵著她,沒受過屈。以后成了人家的人啦,不知道還有沒有福可享嘍?!毕銉耗镞呡螺碌恼f著,邊擦著眼淚。

  “香兒漂亮能干,以后日子錯不了的?!?p>  “就是,錯不了?!眿鹱觽兤咦彀松嘟又拑骸?p>  院子里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孩子們打鬧嬉戲好不熱鬧。

  就聽見有人喊:“接親的來嘍!”

  “接親的來嘍!”孩子們在也在院子里跟著喊了起來。

  大大小小的孩子們拉開架勢把門堵上。

  “把門打開!快讓開!快讓開!”一個壯漢扒拉著圍觀的人群擠到門口喊著。

  “三舅咋啦?”一個男孩兒在門縫里露出個小腦袋問道。

  “你姥爺吶?”三舅急急的問,

  “在屋里吶。”男孩回答著打開了大門。

  進門的人是香兒的三哥,他呼哧帶喘的趴在爹的耳邊悄悄地說:

  “爹,俺看見,來接親的人不是蘇禮文,是禮貴!”

  “你看真楚啦?”高老漢盯著兒子問道。

  “當然,俺認識禮貴!”三哥堅定了語氣。

  “咋回事嘛!”香兒爹有點急了,沖著人群喊道:

  “二嫚兒,把你娘喊出來!”香兒的二姐答應著進了屋子。

  “急什么嘛!禮貴更好,我一直相中的是老二??纯唇佑H的來了咋個說法?”香兒娘坐在炕中央,倒是不急不慌的說。

  “你們都別跟香兒說這件事情,把親接走就行了。”香兒娘面色沉穩(wěn)老練的囑咐著周圍的人們。她一改了剛才哭哭啼啼的模樣,這會兒像是怕女兒嫁不出去了。

  太陽升起來了,廣袤的大地光禿禿的,只有稀稀落落淺黃色干涸的野草被清風吹著不停的搖擺,小河安靜的流淌著,它們的姿態(tài)像是等待著香兒乘坐的花轎。

  接親的隊伍吹吹打打往回走,大紅色的花轎在太陽的照耀下,顯得格外扎眼。

  “過橋嘍!”有人喊起來,有人抓了幾枚銅子兒灑在橋頭,跟在轎子后面的孩子們一哄而上,瞬間銅子兒被搶了個精光。

  香兒掀起了蓋頭,抿著紅紅的小嘴,把簾子推開一條縫隙,往橋下面望去。

  想到馬上就要進蘇家了,她的心砰砰亂跳了起來,臉上不由得泛起羞澀的紅暈。

  新郎用長長的紅布帶拉著新娘跨過火盆,拜了天地,酒席也就熱鬧的喝起來。

  村里的老少爺們兒,姑娘小媳婦無一人拉下,全來了蘇家吃酒席看熱鬧。就連蘇格莊上最富裕的財主家,也拎了禮品來祝賀。

  鬧了一天的鄉(xiāng)親們終于各回各家了。

  喧鬧聲突然消失,顯得院子里異常的寂靜。

  禮貴蹲在東廂房的門口一籌莫展。

  東廂房裝飾成了洞房,窗戶上貼著大紅喜字,屋子里的燭光搖擺閃爍著,把厚厚的窗戶紙映襯得紅彤彤的。

  香兒蒙著蓋頭坐在鋪了紅被子的炕上,身旁撒的到處是大棗和花生。

  坐了一天的香兒餓了,還是離開家時吃了幾口娘做的面條。那時的她,無法控制自己的緊張和興奮,所以也沒心思吃下去。

  現(xiàn)在她肚子餓的咕咕作響,用手捂著肚子想控制一下,還是不管用。于是她輕輕掀起蓋頭一角,俏皮的伸手摸了一顆大棗,趕忙填進嘴里美美嚼了起來。

  喝了酒的禮貴腦子還是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好喜歡香兒。但是他又知道,香兒一心想嫁給大哥。禮貴心里打著鼓怕香兒不接受自己。他必竟還是個涉事太淺的小伙子,骨子里的純情與天真,左右著他遲遲不敢靠近香兒。

  “貴兒呀,你怎么還不進屋去!”

  聽著爹的喊聲,禮貴忙站起身子,

  “這就進,爹!”禮貴被爹督促的喊聲勉強挪動起身子,開了條門縫擠進了新房。

  香兒聽見有人進了屋子,心里又慌亂又羞怯。嘴里的棗還沒有嚼完只好含著不敢出聲。

  她腦袋里飄飄然的,只聽得一個男人憨憨的聲音,低沉的好像述說著什么事兒。

  “香兒,俺…俺跟你說,”禮貴酒勁還在發(fā)酵著,滿臉通紅。

  他膽戰(zhàn)心驚的眼神兒瞄著戴著紅蓋頭的香兒,對搓著兩只大手,無地自容的站在屋地中間,嘴里艱難的吞吞吐吐的繼續(xù)說下去:

  “俺大哥跑了,他說讓俺娶你…?!倍Y貴說話間眼睛一直視著著香兒,看香兒沒動靜,頓了頓又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

  “俺-會-對…對你好的,你相信俺!”。

  香兒依然沒用動靜,禮貴慌了起來,斬釘截鐵的又追加了一句:

  “俺說的話你記住了,俺會一輩子對你好!”。

  香兒坐在炕上一直認真的聽著。她明白了,現(xiàn)在娶她的人不是禮文,而是禮貴。

  她的腦袋瞬間成了漿糊,咋就換了人啦?

  禮貴像個木頭人一樣,在那里一動不動。

  兩個人都一動不動的僵持了好一會兒。

  香兒的腦袋視乎清醒了一些,她把禮貴剛才的話在腦袋里又過了一遍,混沌了一陣子,她忽然又頓悟了!

  香兒騰地爬起來跪在炕上,一只手扯下了蓋頭,另一只手抿著嘴吐出來一顆棗核。

  香兒的幾個連貫的動作,把禮貴嚇了一跳。眼睛不敢直視香兒,低著頭更快的搓著兩只大手,滿臉漲的紅彤彤的。

  “你是說…,俺今天嫁的人不是蘇禮文?是…你?”香兒一只手拿著蓋頭,另一只手指著禮貴,瞪著杏仁眼將信將疑的看著禮貴。

  “是的,大哥昨天就走了,臨走時大哥把你托付給…俺,還…還讓俺們好好照顧建國?!倍Y貴慌亂的解釋著。

  香兒一屁股又坐回原地兒,不喊也不說話了。低下頭,兩眼直直地盯著炕上的大棗,好像要把它們一口都吞下去似的。

  禮貴一看就更慌亂了,低著頭斜著眼睛窺視著香兒。

  香兒又開始靜止了。她不再是驚亥的樣子了,她沉穩(wěn)的開始思考著。

  香兒終于再次說話了:

  “你大哥走了,俺等他回來!不管他什么時候回來俺都等!”

  “俺認準的男人一輩子不變!”香兒面色淡然地看著禮貴堅定的說。

  禮貴被香兒的執(zhí)拗觸動了。

  香兒的話,就跟冥冥中想像的一樣。其實,他一直幻想著如何守護好香兒,從沒有奢望擁有她。

  “那…,那俺跟爹說一聲去?!?p>  禮貴像完成了一項使命,又好像做了什么虧心事兒。說完這句話,一扭身,逃離般的跑出了新房。

  禮貴跑到院子里定了定神兒,慢慢彎下腰,兩手扶著自己的大腿,耷拉著腦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小風兒吹過,酒勁兒也全醒了,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躺在炕上的的蘇老漢和禮貴娘雖然累了一大天了,可都沒有睡意。

  他們老兩口子太了解禮貴了。這個孩子生性老實厚道,平時不愿意多說話。替大哥結親,他怎么不情愿也不會說出來的。

  蘇老漢躺著躺著坐了起來,伸出手拉過煙盒子,盤著腿又抽起了煙。

  “老二家的說,這個香兒在家里被寵慣了的,人也很倔犟?!碧K老漢嘚啵起來。

  “就說嘛!今天的事兒,她一直蒙在鼓里。她要是知道自己被騙婚了,也真夠老二擺弄的。”娘一臉愁容的說著話,披上了衣服準備下地。

  “干啥去?不許去!讓他們自己擺弄?!碧K老漢說著,朝炕沿磕了磕煙袋鍋子,倒頭又躺下了。

  老兩口剛消停一會,就聽見大堂的屋門被叮咣的推開了,又咯吱一聲關上了。

  禮貴隨著聲音沖了進來。

  “咋啦?”爹故意抬起頭問道。

  禮貴呼哧呼哧的一連串吐出話來:

  “香兒說了,等大哥回來,…不管啥時候都等,一輩子都等!”

  “俺就說嘛,這么辦不行,你們就是不信!”禮貴越說越氣。

  “俺去西廂房跟老三睡覺去了!”說完不容二老說話,,一扭身兒就跑了。

  又是一陣叮當?shù)拈_關門的聲音。

  老兩口相互瞅著,都沒說話。因為他們也都不知道該咋說了。

  夜很深了,長長的蠟捻子彎曲地搭在蠟燭上冒著黑煙,蠟油淌得炕桌上一片粉紅。

  香兒一動也不動地坐在炕上嗚咽著抽啼著。小臉上的紅胭脂,被淚水沖得一道一道的。

  香兒心緒怎么也平復不了,直到蠟捻子開始搖晃,漸漸地倒下熄滅在那灘粉紅色的蠟油里。香兒也趴在炕桌上睡著了,今天的一切都讓她太累了。

  天剛蒙蒙亮,香兒醒來開始洗漱打扮了。

  她梳妝成婦人的發(fā)髻,換了一身嶄新的花色衣服,白白的裹腳布包上小小的腳兒,再穿上自己繡的那雙紅紅的鴛鴦鞋,看上去是那么玲瓏可人。

  她走出東廂房來到堂屋,看見公爹婆娘都在堂屋里坐著。香兒一打眼就能看出,老兩口昨天晚上沒有睡好,都無精打采的坐在那里。

  禮貴娘看見香兒進來,連忙起身迎上去。香兒走上前去彎膝跪下,給二老深深磕了一個頭:

  “爹!娘!”

  “禮文不在,俺自個給您二老行禮了,”

  “俺今后就是家里的大兒媳,也是建國的娘,俺一定會好好孝敬您二老。”

  “俺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爹娘就告訴俺,俺改!”香兒一句一句端莊大方的說。

  “孩子,俺們蘇家對不起你呀!”娘臉上掛著淚,趕忙扶起了香兒,

  “孩子,娘沒有女兒,娘會像親閨女一樣待你。”娘邊說著邊抬起手臂,用襖袖檫著眼淚。香兒俯下身子恭敬的扶著婆婆坐下。

  蘇老漢蜷坐在桌子邊上點著頭說:

  “蘇高氏(舊時期女人嫁了人就隨婆家姓氏加娘家姓氏為名字),就依你吧?!?p>  “禮文一定會回來的,他回來俺一定讓他給你陪不是?!?p>  看來老兩口昨天晚上一夜沒睡也想明白了,他們也一直在擔心著?,F(xiàn)在香兒的態(tài)度也讓他們放心了,不管哪個兒子娶都是個好兒媳。

  西屋的門簾角被掀開了一條縫,建國扒開門簾縫隙走了出來。他一直慢慢的走到香兒面前,大膽又怯生生的看著香兒:

  “你是新娘子嗎?”建國仰著小臉靠近香兒好奇的問道。

  “你是建國吧?”香兒蹲下了身子,伸手把建國攬在懷里,親著他的小臉蛋兒。香兒仔細的看見建國,這個小家伙長得酷似禮文,看著他覺得很可愛又很熟悉,好像前生注定自己已經有了這個孩子,這也使她的心也重新有了寄托的港灣。

  “以后你就叫俺娘,俺們一起等爹回來。”建國乖巧的伏在香兒的懷里,建國從沒有過伏在娘親懷抱的感覺,此刻他好高興,好像他的娘真的回來了。

  從此后,只要是香兒出現(xiàn)的地方,就會看見娘倆執(zhí)手相牽、母背駝子的畫面。他們就這樣相依為命地過起了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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