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煎藥砂鍋里的中藥已經(jīng)熬成了一碗水,明嵐熟練地將水倒進碗里,端著熱騰騰一碗藥上樓敲半楓房間的門:“半楓,該吃藥了。”
房間里沒有回應(yīng),明嵐又敲了幾下門,沒聽到一點動靜,便擅自開門走了進去。
她見半楓坐在窗邊,看著遠處的山林,走過去問道:“看什么這么入神連敲門聲都沒有聽到?”
“沒什么?!卑霔鞑辉倏创巴猓プ肋叾似鹈鲘箮淼乃?,有些燙手。
“先把藥放一會兒吧,太燙了。”明嵐將滾燙的藥又端回托盤里。
“先來看看這個吧!登登登登,我找到你的賣身契了?!泵鲘箯膽牙锬贸鰟偟绞植痪玫馁u身契在半楓面前展示,“這個就是可以抑制你痛苦的東西,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也不知道除拓雅外的人有沒有辦法用它?!?p> 明嵐把玩著半楓的賣身契,研究不出個所以然,說道:“還是去聽風(fēng)堂問問好了,他們也許知道更多?!?p> 半楓問:“聽風(fēng)堂是什么地方?”
“江湖四大門派之一,以凌厲如風(fēng)的劍法和無孔不入的情報網(wǎng)聞名,傳說普天之下就沒有他們查不到的事情?!?p> “晟國的門派連伊冥國的事情也能查到嗎?”半楓看著明嵐的黑色眼睛。
“應(yīng)該是吧,你是有什么要查的嗎?”
“我想查一個人的下落。”
“是誰?”
“……我妹妹?!?p> “你竟然還有妹妹嗎!”明嵐有些驚訝,原書從未透露過反派有妹妹這個信息,該不會讓反派醫(yī)鬧的女人就是半楓的妹妹吧?一切倒也解釋得通。
那么若是能提前找到半楓的妹妹并保她安全無憂,便能從源頭解決醫(yī)鬧。
“放心吧,我一定會盡全力幫到你妹妹的!她多大了?叫什名字?有什么特征?你們是走散了嗎?怎么走散的?在哪走散的?”明嵐恨不得立馬就把半楓的妹妹放到他旁邊。
“……她叫果果,如今也差不多三歲了,我們兄妹當(dāng)初遇到了騙子,我被賣去當(dāng)了奴隸,果果下落不明?!?p> “沒事,你妹妹一定還好好的?!泵鲘拱参康?,又問半楓,“既然你記得你妹妹,那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嗎?也許他們也在找你們?”
“父母雙亡,沒有人會找我們了?!?p> 雖然好奇半楓過去經(jīng)歷了什么,但強行揭人傷疤太過分,明嵐便避開了這個話題,笑道:“那你得趕緊把身體養(yǎng)好了,我們一起去找你妹妹?!?p> “我身體已無大礙?!?p> “自己照照鏡子瞧瞧你這骨瘦嶙峋的樣子還好意思說身體已無大礙?起碼得胖二十斤才能給你下山?!?p> 見半楓沉默了,明嵐又補充道:“知道你尋妹心切,不然我先給我弟弟寫封信好了,我弟弟在聽風(fēng)堂拜師學(xué)藝,我讓他先幫忙問問你妹妹的情況?!?p> 明嵐說著就去拿了紙筆,開始研墨寫信。
兩人說話間,藥已經(jīng)涼了許多,半楓摸著溫度可以接受,便一飲而盡。
“天啊,這么苦的藥你眉頭都不皺一下,虧我還帶了這么多蜜餞來哄你?!泵鲘拐f著掏出一大紙包的蜜餞,往半楓面前遞,“嘗嘗,可甜了。”
半楓吃了一個蜜餞,不再多吃,其余的蜜餞便落進了明嵐的肚子里。明嵐邊吃邊問:“竟然還有小孩子不愛吃甜的,你喜歡吃什么,我下次給你買?”
半楓說:“沒有喜歡的?!?p> “那就是吃的東西還不夠多,沒事,以后我多給你帶好吃,總能吃到你喜歡的?!?p> 明嵐吃了蜜餞又回去研墨,突然想到:“我之前說過要教你寫字呢,不過我只會晟國的文字,要學(xué)伊冥國的文字得找清夏,你要學(xué)嗎?”
“學(xué)。”半楓說,“兩種文字,都學(xué)?!?p> 明嵐心中暗暗感慨,多好學(xué)的好孩子,渴求知識的欲望這么強烈,放到學(xué)校去一定招老師喜歡。而且他作為伊冥國人,被關(guān)在拓雅郡主府兩年便能把晟國語言講得那么順溜,可見學(xué)習(xí)能力很強。
“待會兒我?guī)湍闳枂柷逑??!泵鲘拐f道,清夏雖然總是板著一張面無表情的面癱臉,還會說一些欠揍的話,卻意外地會滿足小孩子的要求。
明嵐問:“等你找到妹妹之后,是要和她一起回伊冥國的故鄉(xiāng)嗎?”
“看果果如何選擇,我陪著她?!?p> “你若是能陪著果果長大,果果一定會為自己有個哥哥而開心?!泵鲘剐Φ?,畢竟半楓像是個妹控。
明嵐還未在紙上著墨,聽到樓下傳來了吵鬧的聲音。
明嵐想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一開門就看見到任曦以公主抱的方式抱著一個臉色蒼白、嘴唇暗紫的少女火急火燎地從樓下跑上來,玉鏡和林榆緊隨其后,幾人進了隔壁的房間。
最后面還有一個穿著紫黑漸變顏色服裝的陌生少年在慢悠悠地跟著走過來,停在了門口守著。
明嵐很意外會突然在小樓內(nèi)碰見任曦,也很好奇他懷中抱的是誰。她問那個陌生的少年:“大哥哥你是誰呀?”
“我是陪我朋友來就診的人,小姑娘你又是誰呀?”少年嬉笑著問道。
“我是藥侍,我叫明嵐,你叫什么名字?”
“程池?!鄙倌昊卮鸬馈?p> “我來靈花谷的路上見過任曦哥哥一次,沒想到還會在這里再碰見一次,他抱著的那個大姐姐是誰?”
“是任曦的心悅之人。”
“啊,是十一嗎?”明嵐沒見過十一的真面目,現(xiàn)在是她原來的模樣嗎?看起來清秀又溫柔,因為虛弱地被人抱著,還能看出破碎和脆弱。
“你竟然也知道?這憨憨追人還真是追得整個江湖人盡皆知?!背坛厝滩蛔⌒Τ雎晛怼?p> “就是碰巧知道了?!迸銮膳鲆娏巳侮氐母姘赚F(xiàn)場,明嵐問,“他們現(xiàn)在是互通心意在一起了嗎?”摟在一起的姿勢未免太親密了些。
“是,任曦如愿以償了。”
“是好事兒呢。”明嵐說道。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十五當(dāng)初說錯了。
明嵐繼續(xù)問道:“十一現(xiàn)在是怎么了?生病了嗎,而且看起來很嚴(yán)重?”
“她中毒了,何止嚴(yán)重,現(xiàn)在正在鬼門關(guān)走著?!背坛赜迷频L(fēng)輕的語氣說著事關(guān)生死的大事。
明嵐驚道:“為什么會中毒?”原書中十一無堅不摧的形象太深入明嵐的內(nèi)心,她完全無法把危在旦夕、命懸一線與十一聯(lián)系在一起。
“任曦這憨憨把獨角奇奇的角送給常云,招來了伊冥國的人搶奪,伊冥國的人給她下了蠱毒,現(xiàn)在玉鏡要給她放毒血治療。”
明嵐又驚又氣:“伊冥國的人竟然敢在晟國的土地上這么囂張嗎?”
“以前倒也沒有這么囂張,只是最近來晟國的伊冥國人多了許多,人多了就總有幾個不知輕重的,問題不大,教訓(xùn)一下就好了?!?p> 程池一直在笑著,明嵐卻覺得這份笑意未達眼底,她問:“那個對十一出手的人現(xiàn)在怎樣了?”
“也就打折了他的四肢而已,比起他招招致命,我們可是手下留情了?!背坛卣f著說著捂住了自己的嘴,“啊我怎么能跟小姑娘講這些東西呢,罪過?!?p> “沒關(guān)系,我也不小了?!泵鲘拐f道。
半楓從自己房間門后探出頭來:“我剛才聽到你們說獨角奇奇的角,獨角奇奇在晟國出現(xiàn)了嗎?”
“前段時間出現(xiàn)過,如今又渺無影蹤了,怎么,你也對獨角奇奇感興趣?”程池笑道。
半楓說:“聽說過,但不了解?!?p> “別說是你一個小孩子,普天之下大部分的人都不了解。”程池倚靠在墻邊,悠悠地向半楓解釋道,“獨角奇奇極少出現(xiàn),且出現(xiàn)的時間地點不定,有緣能碰上獨角奇奇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別說了解它了,傳聞它全身是寶,人們卻對除額前犄角外其他部位的妙用一概不知?!?p> 半楓又問程池:“你剛才說最近來晟國的伊冥國人多了許多,他們是玄教的人么?”
程池表示:“這我不清楚?!?p> “他們來晟國后都去做了什么?”
“你小子,不會是知道大量伊冥國人出現(xiàn)在晟國的原因吧。”程池看著半楓的金黃色瞳孔,瞇起眼睛笑道,“啊啊,畢竟你也是伊冥國人呢?!?p> 程池彎下腰,將臉湊到了半楓面前:“來的伊冥國人好像在找什么東西,不會是在找你吧……”
明嵐上前去拉開半楓和程池的距離,把半楓擋在自己身后:“你不要欺負(fù)他。”
程池攤開雙手:“我哪有欺負(fù)他?我只是如實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他心中沒鬼,如實回答不就好了?!?p> “他們不是在找我?!卑霔鞫阍诿鲘股砗螅ブ鲘沟男鋽[微微發(fā)抖,“他們說不聽話的小孩才會被玄教二長老抓去練蠱,我很乖?!?p> “噗嗤?!背坛匦Τ雎晛恚肮皇切『⒆??!?p> 傳聞玄教二長老面貌猙獰,目露兇光,常被長輩用來恐嚇哭鬧的小孩——“不乖的小孩會被二長老抓去練蠱”。
“沒事的沒事的,你這么乖,誰也不會來抓你?!泵鲘箤霔鞅г趹牙?,她不知道二長老是何人,總之先安慰孩子就對了。
明嵐揉著半楓小腦袋上軟乎乎的頭發(fā),問:“半楓你困不困?玉鏡醫(yī)師說你吃了藥后會犯困,要多睡一會兒?!?p> “不困?!卑霔魅鐚嵒卮?。
“待會兒就困了,先回房間躺著吧?!泵鲘拱寻霔骱寤亓朔块g,暗暗感嘆,現(xiàn)在的反派軟萌軟萌的,任誰都可以欺負(fù)一下的樣子。到底是經(jīng)歷了什么才變成了后來的模樣?
明嵐退出半楓的房間,向程池問道:“大哥哥,我也很好奇,伊冥國人為什么突然多了起來,在找什么東西?”
“哦?小小年紀(jì)好奇心還挺旺盛?”
“半楓是我從拓雅郡主府里救出來的伊冥國奴隸,他跟我弟弟一樣的年紀(jì),所以我也把他當(dāng)成了我弟弟,我不知道他過去經(jīng)歷了什么,也不知道突然大量冒頭的伊冥國人是否和他有關(guān),但如果他們想抓走半楓,我就一定要保護他?!泵鲘拐嬲\地說道。一般反派都有凄慘的過去或者不同尋常的背景,明嵐直覺半楓口中的伊冥國玄教十分可疑,說不定和半楓有關(guān)聯(lián)。
“呵呵,他們應(yīng)該沒空來為難一個故鄉(xiāng)的小孩,他們最近都在圍著海螺礁榜單上的人轉(zhuǎn)呢?!?p> “???為什么?”
“這得問他們?nèi)??!?p> 常云醒來的時候,渾身乏力,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幾天。
任曦正趴在床沿上睡著了。常云起身的動作不大,卻驚醒了他。
“你醒啦……”任曦的臉上是肉眼可見的疲憊,還有一些剛睡醒的懵懂,他很快清醒過來,開心了起來。
“你別亂動,我去叫玉鏡醫(yī)師來給你看看!”任曦往樓下跑去,呼喊玉鏡醫(yī)師的聲音響徹整棟小樓。
玉鏡為常云查看了身體情況,確定并無大礙,告知任曦只需在靈花谷修養(yǎng)一段時間、清理余毒即可。
“好,謝謝玉鏡醫(yī)師?!比侮氐劳曛x又朝常云眨弄眼睛,“太好啦,并無大礙啦?!?p> “是啊,并無大礙啦,你也安心了吧,去睡一覺吧,不然她起來你又倒下去了?!背坛卦谝贿呎f道。
“可小云剛醒來需要人照顧……”
“我?guī)湍阏疹櫍背坛匕讶侮赝T外推,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說道,“你不休息我就告訴常云你在她昏迷的時候都干了什么?!?p> “啊啊啊啊啊啊不行!我睡覺就是了!你不能說!”任曦爆紅了臉。
程池也不再推搡任曦,笑道:“等你睡醒我就會忘了?!?p> 任曦乖乖去睡了覺,玉鏡也離開了房間,留下常云和程池在一起。
程池收斂了平日里嬉笑的模樣,安靜地坐在凳子上,像是看窗外的風(fēng)景,又像是思考一些事情。
常云躺在床上也不說話,房間里靜得連一根繡花針落在地上也能聽見。
常云先開了口:“任曦說,是你告訴了他我的真實身份?!?p> “對,沒錯,他想知道,我就告訴他了,誰讓我這人重情重義,見不得朋友難受呢?!背坛匦Φ?。
“你如何得知我是踏雪門十一?”
踏雪門成立于社會動蕩的時候,干的是刀口舔血的營生,明明是拿錢辦事,卻結(jié)了一堆非要血債血償?shù)某鸺摇?p> 為了不被尋仇,為了金盤洗手后還能過上安生日子,踏雪門從不以真面目示人,同門彼此不識得姓名,以寒光匕首為標(biāo)志相認(rèn),只稱呼代號。
如今國泰民安,踏雪門轉(zhuǎn)型做起了押鏢護衛(wèi)的生意,制度完善,管理嚴(yán)格,多年來積累起了不錯的口碑。踏雪門不再對不以真面目示人的規(guī)矩做要求,他們要隱藏身份也可以,他們要以真面目示人也可以。
常云未曾以真面目接踏雪門的任務(wù),沒什么人知道十一是女孩,更別說在十一不接踏雪門任務(wù)時找到她。
常云本以為任曦是問了聽風(fēng)堂,任曦卻說是程池告訴了他。
程池是壓云寨二當(dāng)家的兒子,與任曦同歲,自小一同長大,他走過的十幾年時光順風(fēng)順?biāo)?,平平無奇。
常云怎么都想不通,踏雪門都沒有多少人知道她是常云,怎么程池就知道了呢?
程池不在意地笑道:“我還知道你是無七的女兒呢?!?p> “你怎會知道!”常云情緒激動了起來,臉色也更白了幾分。
“噓,任曦聽力可好了,把他招來就不好了?!背坛貙⑹持阜旁谧熘虚g示意禁聲。
“你到底是什么人?”常云問道。區(qū)區(qū)壓云寨二當(dāng)家的兒子怎么可能知道十一是無七的女兒。無七和十一從未以父女相稱,踏雪門內(nèi)與她關(guān)系最好的十五都不知道無七有一個女兒,而她就是無七的女兒。
程池并不解釋,只是拿起水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水,自顧自地說著:“聽聞無七愛慘了他的妻子,他的妻子卻為女兒的出生難產(chǎn)而死,無七很矛盾,很痛苦,他恨女兒帶走了妻子,不愿意承認(rèn)她的存在,但女兒又是妻子付出生命才留下的東西,而且女兒長大以后與亡妻越來越像。
最后,無七對女兒的定位就是一樣稱手的工具。他不承認(rèn)她是自己的女兒,但是將她放到踏雪門內(nèi)教她武功。
他的工具可不能違背他的意愿去自由戀愛,他也絕對受不了有著亡妻樣貌的女人與別的男人在一起。
所以你答應(yīng)任曦后我都做好大打一架的準(zhǔn)備了,可他卻遲遲沒有現(xiàn)身,沒有處理不聽話的工具也沒有處理碰了他稱手工具的人。
說明這件事是他默許的。
那么,你靠近任曦有什么目的?或者說,無七讓你靠近任曦有什么目的?”最后一句話講完,程池杯中的水也到了底。
常云沉默不語,無話可說。她心里明白,程池說的都是事實。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
“不說是吧?不說也沒關(guān)系,我遲早會知道的?!背坛赜纸o自己到了一杯水,“你只要知道,我這個人重情重義,見不得朋友被欺負(fù),誰讓他難受我定也要那人難受的?!?p> 常云問:“你要告訴任曦嗎?”
“我不會說,隱瞞了身份和目的接近他又何妨,能讓他開心就好了,如果你哪天要做讓他不開心的事了,我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