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門長老都住在飛星峰后山的長老別院之中,彼此錯落有致,并不相鄰,而別院之中一律都是由那些小道童打掃清理。
不過徐長老的別院卻是異常安靜,當(dāng)中并無道童,院內(nèi)枯枝落葉散落一地,根本無人打理。兩人詢問了附近幾處長老別院中的道童,才知道自從四年前徐長老院子內(nèi)死了兩名道童后,徐長老便不再允許他人進入,那些道童便是想去服侍也都被他趕了出來。
既然院內(nèi)只有徐長老一人,倒是更方便行事,子黍和庫樓繞著院子轉(zhuǎn)了一圈之后,便藏在了別院后方的一處叢林中,憑著地勢恰好能看見別院內(nèi)的布置。
大約半刻鐘后,子黍和庫樓便遠(yuǎn)遠(yuǎn)望見了錢鉞等人,宇文晏利用蠱蟲操控著腐尸踏入院內(nèi),直奔那徐長老的閉關(guān)之地。
“碰!”
徐長老閉關(guān)的小屋被那腐尸撞開,緊接著便聽到一陣驚叫聲,而后又是一片寂靜,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子黍看了庫樓一眼,庫樓身子微蹲,當(dāng)即躥了出去,踏著樹枝凌空飛躍,兩三步間已是到了徐長老閉關(guān)之處。
子黍緊跟而上,清風(fēng)拂過,樂萱也已是到了身旁,錢鉞等人紛紛趕來,卻見那屋內(nèi)空無一人,只有一具腐尸呆呆地站著。
“人呢?跑哪里去了?!”錢鉞見此,當(dāng)真是又驚又怒,竟是大吼了起來。
單單是徐長老逃跑這一點,便足以證明這徐長老有問題,若不是心懷鬼胎,見了這腐尸之后應(yīng)當(dāng)是大喊大叫才對,可那徐長老除了最初的一聲驚叫之外,便再無動靜,竟是第一時間悄無聲息的逃走了,若非心虛又何至于此?
“屋里有密道!”庫樓是第一個進屋的,進來前隱約聽到一陣機括聲,顯然是那徐長老趁機從密道中逃走了。
眾人一時間都看向天門,天門冷汗直冒,道:“這、這我也不知道啊。”
錢鉞道:“沒時間找機關(guān)了,砸!”
“砸?”天門愣了一下,卻見錢鉞揮手之間便是星光凝聚,化為璀璨長鉞,朝著那張打坐的床榻轟了下去。
“轟!”
一張木床頓時化為齏粉,木屑漫天亂飛,天門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屋子我們會賠的?!鞭日嬲f了一句,也是揮手見打出一道真元,轟在了墻上。
子黍和庫樓看了眼,也紛紛動手朝著四周打去,幾位星官聯(lián)合出手,小小一間屋子又怎么承受得住,片刻間已是搖搖欲墜,在某一個剎那轟然倒塌。
幾人飛躍出來,天門似乎才回過神來,逃得慢了一些,落了一頭的灰,轉(zhuǎn)身看去,滿目瘡痍,地面也微微凹陷。
“這里!”
奕真是建星官,能測算一些吉兇,當(dāng)即踏著那一處凹陷的地面,踏上去時里面發(fā)出了空洞的聲音,顯然另有空間。
錢鉞二話不說,揮手間星光化為長鉞,頓時將那一處地面打塌下去,露出了一個大洞。
“追!”
錢鉞縱身躍入其中,子黍等人亦不甘落后,紛紛跟著他入了洞,朝著那逃跑了的徐長老緊追不舍。
地道昏暗曲折,竟如蚯蚓所挖,時上時下,分叉眾多,追不了片刻,便出現(xiàn)了岔路口。
錢鉞見了岔道,來不及多想便道:“師妹你和小師弟還有庫樓去右邊?!?p> 奕真道:“等一下,師兄,若是還有岔道又該如何?”
錢鉞一怔,看著兩條岔道,一時間神色變幻不定。
宇文晏道:“我養(yǎng)了幾只寒蟬,可以拿來追蹤?!?p> 錢鉞聽了大喜,道:“好,就這么辦!”
宇文晏點點頭,取出一只玉盒,打開之后飛出了十幾只寒蟬,這些寒蟬當(dāng)初曾在南離郡城追蹤杜子云時發(fā)揮過作用,此后宇文晏便精心養(yǎng)育,至今已是養(yǎng)了數(shù)十只。
眼見著十幾只寒蟬分為兩撥飛了出去,奕真感嘆道:“六師弟你和七師妹都是天賦異稟啊,難怪師尊要留你們兩個在清微峰上陪他老人家?!?p> 樂萱聽后嘻嘻一笑,道:“四師兄過獎啦,那是我們這些小手段拿出去都見不得臺面,師尊才不讓我們出山的,哪里有四師兄這樣闖蕩天下來得快意自在?!?p> 奕真苦澀地笑了下,不過在黑暗中卻是看不太清楚,幾人默默等在岔路口,天門和天相此時也跟著進了洞,見其內(nèi)還有岔道都是沉默下來。
“咳咳,找不到的話,就先算了吧?”站了片刻,天門咳嗽兩聲,有些尷尬的說道。
“算什么?是怕道一門的名聲不好聽么?”錢鉞冷笑一聲,已是懶得和天門客套。
天門更是難堪,因為錢鉞所說確實是實情,家丑不外揚,這事若是道一門自己處理掉倒還罷了,讓上清派的人插手,甚至還讓紫微宮的天相見了,道一門出了妖族奸細(xì)的事可就要鬧得天下皆知了。
“找到了!”宇文晏忽然有了感應(yīng),朝著左側(cè)的路跑去。
眾人見了趕緊跟上,沒過多久便又遇到了一處岔路,宇文晏見此,先是暗施秘法,將幾只找錯了路的寒蟬招回來,接著一路追下去。
如此這般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遠(yuǎn),經(jīng)過了多少個岔道口,眾人眼前終于多出了一抹亮光,跟著宇文晏鉆出地洞之后,卻見是在一處山腰上,卻不是在飛星峰,而是到了飛星峰外十幾里處的另一座小山。
“想不到這地道竟如此復(fù)雜,若非有六師弟的寒蟬,我們恐怕幾天都出不來吧?”奕真回頭望向飛星峰,想著在地洞里的半個時辰,一時間頗為感慨。
宇文晏笑道:“四師兄,我們可不是來找出路的,可別忘了那妖魔奸細(xì)啊?!?p> 奕真一拍腦袋,道:“對,那妖族奸細(xì)跑哪了?”
宇文晏道:“已經(jīng)在十幾里外了,我的寒蟬飛得不快,有些感知不上?!?p> 樂萱道:“那我先去追,你們趕緊跟上來?!?p> 錢鉞點頭道:“好,師妹小心些?!?p> 樂萱當(dāng)即凌空一躍,順著風(fēng)勢輕飄飄地落下,片刻后已是直上云端。
宇文晏緊接著指點了那妖族奸細(xì)逃跑的方向,眾人也不敢怠慢,紛紛追了下去。
如此又過了一刻鐘,前方山林中隱隱可見四人在搏斗,當(dāng)中有一名女子輾轉(zhuǎn)騰挪,身形輕盈之極,而另外三人則是圍著她出手,顯然是一伙的。
“師妹!”
宇文晏見了大喊一聲,那女子回眸望來,正是樂萱。
另外三人見此,紛紛往林中逃去,一時間又沒了影。
錢鉞當(dāng)即追了下去,另有一人飛速躥出,竟然是天門。
“徐長老!你跑什么!”人影閃動之間,天門已是攔下了其中一人,朝著他怒吼道。
“站??!”錢鉞亦是攔下了另外兩人,揮手間那一桿星光長鉞已是架在了兩人肩頭上。
子黍等人也是紛紛趕來,一位大星官,五位一等星官,兩位二等星官,這樣的陣容在五大道門之中也可謂精銳盡出,何況這三人都是二等星官,又如何逃得出去?
天門此時見了徐長老,倒是怒氣勃發(fā),指著徐長老厲聲道:“你到底是誰?說!”
那徐長老面容枯槁,一雙眼里精光閃動不已,聽到天門這番話,眼神變幻,終于嘆了口氣,道:“還是草率了。本想等著圣主到來,再將道一門獻(xiàn)上,到底遲了一步。”
天門見此上前兩步,死死盯著徐長老的眼睛,“你真是妖魔?”
徐長老冷笑兩聲,道:“無所謂了,你們就算現(xiàn)在殺了我也沒用。只可惜不能親眼見到圣主光復(fù)中天,嘿嘿……”
天門大怒,“我殺了你!”
眼見天門抬手便要一掌拍下,這一掌足以將徐長老打得腦漿四濺,錢鉞當(dāng)即喊道:“且慢!”
天門的掌風(fēng)落到了徐長老的額前一寸,那徐長老本是閉目等死的,見此又睜開了眼睛,道:“想拷問我?可笑。”
天相走上前來,道:“拷問倒不需要,你看看這個怎樣?”
說著指尖冒出了一縷紫霞,雖是光明正大,卻令人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徐長老瞳孔一縮,忽然間身子抽搐起來。
眾人不明其意,倒是子黍深入過圣國,對各大妖族有些了解,喊道:“不好,他要自殺!”
話音剛落,卻見徐長老整個人炸了開來,威力不大,并沒有傷到人,看去卻極為血腥,原地只剩下一堆血塊,以及一條扭曲膨脹,渾身碎裂的蛆蟲,足有手臂大小,也不知是如何鉆入徐長老體內(nèi)的。
“噗!”
“哇!”
另外兩個人忽然間也蹲在地上,吐出了兩口黑血,趴倒在地,徹底失去了氣息。
錢鉞忙蹲下去查看,臉色鐵青,“哼!兩個人族,竟然與妖族為伍,當(dāng)真是死不足惜!”
奕真道:“這樣看來,這大妖還有不少耳目,我們雖是除掉了這一個,不知剩下的又有多少?”
錢鉞深吸了一口氣,道:“事情恐怕不止這么簡單,不過追查奸細(xì)之事,也只能到此為止了,剩下的我們無能為力?!?p> 天相走到兩人身前,凝神看了一會,忽然神色微變,道:“這是靈寶派的人?!?p> “靈寶派?”奕真奇道:“靈寶派不是在皇州嗎?怎么跑到神州來了?”
天相道:“這我不知,不過天下間的一等和二等星官不過寥寥數(shù)百人,這兩人我也曾見過一面,記得是靈寶派的長老。”
天門道:“如此說來,這些妖族奸細(xì)已經(jīng)滲透到了中天腹地?”
問這句話時,天門內(nèi)心其實暗自松了口氣,若是這些妖族奸細(xì)連皇州都滲透進去了,那么道一門內(nèi)出了奸細(xì),想來也算不上丟臉了。
天相皺眉道:“此事唯有盡快稟報大帝,等大帝來處理。這兩人雖然服毒自盡,但容貌尚可辨認(rèn),先帶回去再說?!?p> 說到要帶兩具尸體回去,眾人面面相覷,都顯得有幾分不情愿,誰也沒有先動手,最后還是宇文晏說道:“先找兩個麻袋裝起來,找匹馬馱回去吧?!?p> 天相點了點頭,“好?!?p> 宇文晏見此苦笑一聲,顯然這些臟活是要他來做了。
片刻之后,他已是找來兩個麻袋,拉著一匹馬,將這兩個死人裝入其中,又放在馬背上,趕著馬回去了。眾人都怕中途有失,也沒有就此離去,而是跟在這匹馬的身旁,一路回了道一門。
徐長老是道一掌門六甲星官的弟弟,當(dāng)天門將此事告知六甲之后,六甲臉色陰沉,半晌沒有說話,也沒有問尸體的事,只是走到峰頂云海之上眺望了一會,而后長嘆了一聲,讓天門去找紫微宮尚書星官處理。
尚書星官在紫微宮諸長老中也算位高權(quán)重,聽了此事后要來了那兩具尸體,經(jīng)過確認(rèn)確實是靈寶派的兩位長老,不過為免打草驚蛇,先將此事壓了下去,只是暗中派人去靈寶派內(nèi)調(diào)查,至于后續(xù)如何,便不是子黍等人能操心的了。
了結(jié)此事后,子黍便和幾位師兄師姐一并下了山。庫樓無所事事,闌珊宮的人如今還在東???,便也一路跟著子黍。
不知為何,真正捉到了奸細(xì)后,眾人卻有些意興闌珊,子黍還好一些,幾位師兄師姐為此事困惑了四年之久,當(dāng)中又有多少傷心嗟嘆,有多少怨憤不甘?此刻縱然抓出了奸細(xì),見其自盡而死,卻沒有半分大仇得報的感覺,反倒感覺一片虛無,有種喪生了目標(biāo)的茫然。
“三師兄,你說那奸細(xì)為什么要跑去找靈寶派的人?”下山路上,為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還是奕真率先問道。
錢鉞頓了頓腳步,道:“或許是慌不擇路,或許是有意嫁禍。對于妖魔來說,臨死前拉上兩個人,又有什么稀奇的。”
奕真道:“但那奸細(xì)到底在圖謀什么?如果只是竊取情報,如今東門關(guān)已破,他早該走了,卻一直拖到我們找上門去,還和靈寶派的人有勾結(jié),當(dāng)真是居心叵測?!?p> 錢鉞點了點頭,有些意興闌珊,“圖謀什么的,單憑猜能猜出多少?如今妖魔打入東門關(guān),這道一門也不知守不守得住,再去看一次韓師妹吧?!?p> 奕真想到韓師妹,也是為之默然,他很少回上清,與那位韓如玉韓師妹自然沒什么交情,可世上有些人相識本就不需要交情,單只是那位師妹沉默練劍的樣子便足以令人動容。在諸多同門之中,她是最純粹的,專注于劍時沉默寡言,生人勿進,可不練劍時卻帶著幾分柔弱,還帶有幾分連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憂郁,一種承載著自己無法承載的命運時所表現(xiàn)的憂郁,可以說她既是劍道的天才,也時刻活在痛苦中。奕真在外闖蕩多年,自然能看出這一點,不過想走入她的心中又談何容易?若是讓她放棄復(fù)仇,甘心做一個平凡女子,享受人間的十載歲月,或許能見她展眉一笑,可妖魔之患不除,心中的創(chuàng)傷便永不能彌補,何況一切都已發(fā)生,正如今日他們?yōu)樗龍蟪饸⒘四茄寮榧?xì),可她畢竟早已死去,又怎能起死回生?往事不堪回首,不正是因為其已經(jīng)注定了不可更改,只能接受么……
重回碣石林,眾人竟訝然地發(fā)現(xiàn)林中多了不少新的石碑,大多都是空的,只是個衣冠冢,用以緬懷那些先前死在關(guān)外的人。
林中吊唁者不在少數(shù),甚至有不少人抱著石碑痛哭,整片林子都彌漫著一種絕望的情緒,顯然這些吊唁者不單單是哀悼死去之人,更是感同身受,自覺時日無多,這才放聲慟哭。
錢鉞等人自然不至于也效仿這些人在林中大哭一場,但在這種氣氛之下來到韓如玉的衣冠冢之前,卻也是壓抑無比,四周幽咽的哭聲不絕如縷,陰冷絕望,大多是心死之人。
此時的子黍聽著這般哭聲,卻是無動于衷,大概是因為他已經(jīng)哭過一次,如今見了這林中多出的大片石林,以及那陣陣哭聲,只覺得有些心煩意亂,生死之事,反倒并不怎么看重。
出了林后,眾人也沒有繼續(xù)留在道一門,而是往東興郡流水閣去了。
如今神州大亂,東興郡緊鄰東海、靖東、東平三郡,在妖族的全面攻勢之下,敗退的人族軍隊大多都匯聚在此地,上清派和闌珊宮的人也有不少撤退到了此處。何況大帝要議和,也是打算在流水閣中與妖族議和,若是妖族出爾反爾,湘庭湖中好歹還有一處瀟湘仙境,可以用來制衡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