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飛速發(fā)展的時代,這個時間段已經(jīng)足以讓這個世界增添無數(shù)新生、逝去無數(shù)陳舊,足以讓無數(shù)人同心同德,又足以讓無數(shù)人同室操戈。
而這變化萬千的時間與空間的交割居然不足以放空她腦子里的廢水,淚水源源不斷的洗刷著她的懦弱,直到她無力再軟弱,因為車到達了終點站,再多的委屈和不忿都該適可而止,司機師傅更不允許負能量的尾氣灌入車內。
放空過后就是另一種心境,摘下口罩,抹掉眼淚,走下公交車,一輛黑色轎車不遠不近正好停在了她的面前,變換的遠光燈打在她狼狽的臉上,然后就是兩道黑色的身影猶如從深淵中走來,以救世主的身份向她伸出了貪婪的手。
窮途末路后的一粒石子都是驚喜。
“是夕澤小姐吧?!?p> 此時的夕澤無所畏懼,該經(jīng)歷的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了,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再難也無非生死,所以她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可以被人揣摩的心思,連表情的都沒有。
“請跟我們走。”
當流氓表現(xiàn)的彬彬有禮,那么你的危險程度就會上升一個檔次,夕澤不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么,害怕嗎?當然??伤龥]有任何可以對抗的籌碼,高昂的赴死會比狼狽的逃跑看起來美觀些。
車燈投射出的光影區(qū)內盡顯荒涼,284路公交車緩緩被剔除出她的視線,在光影的縫隙中獨立著一個黑色的身影轉瞬即逝,她還沒來得及仔細去看就被飛馳的行車帶離這片荒涼。
她從那個世界被帶走了。
“你坐過公交車嗎?”
這個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在刺眼的燈光中變成無數(shù)個黑點守護著她,V1曾經(jīng)這么問過,她沒有回答,迄今為止,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劃走的光陰仍凄涼,不管你怎么努力,它永遠與你同在,與你同在。
阿賴耶識!
她上了樓,走進臥室,走進洗漱間,打開花灑,讓水聲掩蓋沉寂。站在智能防霧鏡前,她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不過還是比從前好看,如果你現(xiàn)在問她,在這世間還有什么是難以割舍的,那她一定會想到這張越來越精致的臉。
她一拳砸在了鏡子上,有留戀就會有痛苦,有不舍就會有絕望。
回想著自己半生的種種,沒有一件可以拿來高興的事,她累了。
從裂縫中摳出一片鏡子殘渣舉過頭頂,鏡片在柔和燈光的窺探下如不著寸縷的貴婦,原本的高貴溫潤頓時散落一地常鱗凡介。鮮血汩汩的冒著,順著指尖慢慢流淌,滑過掌心,蜿蜒在手臂,不知終點在何方。
以柔克剛這個成語用在這里簡直太不合時宜了,薄薄的玻璃碎片輕而易舉的便可以劃破柔嫩的手腕,連沸騰的鮮血也不能阻擋。
紅色開始在她的瞳仁中蔓延,她在討厭紅色的同時又為這種紅色而感到興奮,它象征著人類不可或缺的脆弱,象征著傳承與延續(xù)。
退坐到墻角,靜靜感受著溫度的流失、思緒的放空,面帶微笑是她最后的驕傲。
這是她遽然間的決定,她就是不想活了,就這么簡單。
那個女人又出現(xiàn)了,在夕澤意識不堅的時候她總會出現(xiàn),向來如此。她俯視著夕澤,高傲的不可一世,像是垂下眼瞼對她來說都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施舍。
她看起來好高,妖媚不失威嚴,烏黑的長發(fā)如灌了鉛般順直閃耀,一雙時風眼深邃幽冷,與一字眉平行流向耳尖,線條分明的鼻子將鵝蛋臉均勻分在兩側,潤澤的朱唇透發(fā)出的誘惑與眼神中直射出的肅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人欲而遠之。
她像一幅畫,一幅名畫,一幅需要封印的極品名畫。
她的出現(xiàn)自然而然的聚焦所有目光,以至于夕澤差點忽略了她身側的那個神秘男子,如果他不開口說話的話。
男子:“如此脆弱,不堪一用?!?p> 夕澤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的唇與下頦,她努力抬頭想看清楚他的樣貌,或者將目光擴大尺度,可是無論她怎么努力,視線像是受到了詛咒般被禁錮。
女人:“弱而不亡是為強。”
男子:“爾與之,非自強。”
女人:“與非與,存而不亡為用,焉弱?”
‘你不是她?!?p> 這個聲音再次從她的意識底層翻涌而上,她甚至真切的感覺到有一股唇齒之間流散出的氣息在輕輕拍打著她的耳廓。這是向南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現(xiàn)在這個女人就站在我的面前,而你又在哪里,你敢不敢現(xiàn)身?
男子:“一心索隕,孰挽?”
女人:“任之?!?p> 又是一段聽不懂的對話,夕澤已經(jīng)無法集中注意力了,她現(xiàn)在只能感覺到體內的血液隨著水流汩汩奮勇的遠離自己,奔向骯臟的下水道。
世事不如意像是為夕澤量身定做的鎧甲般總是牢牢貼合在她的身上,一雙雙鬼手戲耍般將她從鬼門關拉進推出,然后身邊還有一群人像蒼蠅一樣不走不落,嗡嗡討人煩還揮之不去。
她不想為誰的替身,也不想被誰所替,她只想做個正常的、光鮮亮麗的人。
可當她睜開眼睛(她總會睜開眼)再次看到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房間時,除了憤怒,更多的是絕望,唯一的區(qū)別在于,這一次她是在一片光亮中醒來,陽光穿透細紗強硬的鋪灑在房間內的邊邊角角。
看著手腕上纏著厚重的紗布,另一只手上扎著冰冷的針管,頭頂還吊著一瓶液體,軟弱無力的憤怒只能以拔掉手上的針管,將吊瓶扯下狠狠扔出去的方式來發(fā)泄。
隨著“啪”的一聲,吊瓶四分五裂的散落在地,而那臺該死的電視機卻巍然不動的緊緊貼在墻壁上,像一名強壯武士胸前堅硬的盔甲被頑童扔了一顆小石子后的不屑一般讓夕澤恨得牙根直癢癢。
其實這個結果她早就應該想到的,一切的美好夢幻只不過是她的自欺欺人而已,這其中也多多少少包含著一絲僥幸,一絲對這個世界殘存著的不甘。
就在這時,丞興沖了進來,臉上的那種焦急透著最令人心安的真實感??吹较蓻]事,他長吐了一口氣,急忙從床頭柜上的急救箱里找了沾了酒精的棉簽為她消毒,一個針眼而已,有些大驚小怪了。
夕澤的手被他緊緊握在手中,她能感覺到他手心黏膩的汗,他是真的緊張,緊張到唇齒緊閉,呼吸急促。
“又回來了...這次什么時候走?”
“什么?”丞興被問的一頭霧水,他趕緊伸手摸了摸夕澤的額頭,“還好,沒有發(fā)燒,你現(xiàn)在身體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想吃什么,我去給你做?!?p> ‘想吃什么,我去給你做?!?p> 這句平凡枯澀乏味的關切在此時猶如圣母降臨,一道道溫暖的光籠罩在夕澤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