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云伴殘陽,彩鱗戲浪花。
“你會離開威海嗎?”
“不會吧。”
“那齊國呢?”
“也不會吧?!?p> “你確定嗎?”
晚風(fēng)拂過少年的臉龐,卻把天邊的紅暈留給了身旁的少女。
少年身著一件寬大的黑底金錦長袍,寬大的衣體也遮掩不住他青澀的臉龐。他望向身旁的留著眼前的海浪一般柔順長發(fā)的少女,用明亮的雙眸盯住她嚴(yán)肅的面容。
“確定”
在商船的卸貨聲與海鷗的群奏下,女孩靠在了青年臂膀旁。即便是一身男兒氣概的他在此刻也是有點不知所措,只能緊張地目視前方,感受著身旁暗自發(fā)羞的她身上的氣息。
威海的美,只有廖澤彧這一代從小就看著威??焖侔l(fā)展的人最能體會到。
威海地處伍國的東部,與高局麗相接壤,又與東瀛隔海相望。
精明的商人看到了這片沿海漁村的商業(yè)價值,開始建立起船坊與港口,不知不覺間,威海成為了伍國政權(quán)建立的第二中心。
伍國建立后,為了感謝威海商人的幫助與支持,國君嘉欣決定成立伍國的第一個封國——齊國。
齊國的一切都自給自足,開放程度遠(yuǎn)超伍國其他任何一個地區(qū)。齊國的最高領(lǐng)導(dǎo)人,人稱齊爵,是由當(dāng)?shù)氐莫毺氐某绦蛲七x。
齊國近七成的人民參與商業(yè)活動與對外貿(mào)易,所以齊國沒有大貴族與老世族,只有幾個規(guī)模龐大的商幫,來輔佐齊爵進行管理。
齊國的街市繁華,隨處可見來自五湖四海外邦人與大聲吆喝的商販,威海有著伍國最大的通商口岸,每天都有數(shù)不勝數(shù)的奇裝異寶從船只上卸下,再運往伍國各地的城市。
而冷漠安靜的廖澤彧則是從小就在此擔(dān)任豪門下瀟灑英俊的貴公子——宋暉的小吏。
很少有人知道,他們從小就一起長大,廖澤宇是宋府的遠(yuǎn)方外甥,父母常年在海外的商旅,被寄養(yǎng)在宋府生活。也算是對放蕩不羈的貴公子有所合適的保護與約束。
每當(dāng)宋暉在一個又一個酒樓商鋪里飲酒作樂或鑒定寶石時,都會被一群含苞待放的富家少女團團圍住,澤彧這時便只能時不時觀察天色,必要的時候拖著宋暉離開。
盡管宋暉走到哪里都是異性眼中的焦點,可每當(dāng)他收到愛慕的請求時,他都會用讓人難以拒絕的笑容說道:“等我馬術(shù)課下課的時候,請書面信給我吧。”
最后,宋府的雜物間堆滿了女孩的信紙,宋暉也認(rèn)真地寫完了回信,但滿天飛的信紙從來沒有出過門。
?一天清晨,在雨后朦朧的青草地上,馬兒緩緩的吃著鮮美的物料。抱膝而坐的宋暉對著澤彧講:“她送了你什么嗎?!弊蛱焓窃?jié)。
“送了這個”
一顆彤紅色的紅豆包在潔白的絲巾里,想昏昏欲睡的嬰兒一樣。
“咱家有一大堆,象牙盒包著的。”
“看完了就還給我。”
“無聊?!?p> 又是一段沉默,澤彧開了口:“她呢?”
“什么都沒有?!?p> 那張英俊陽光的臉竟流露出了痛苦與憂郁。雨絲溫柔地輕撫他的腦袋,澤彧沒有說下去,還是一段沉默。
那是位姓史的小姐。
那個女孩很不一樣,不是外表出眾,不是學(xué)時淵博,不是品德高尚也不是文靜淡雅,而是一種讀不懂的樂趣。這是宋暉的原話。
宋暉常說女生像一本書,而經(jīng)常吐槽澤彧的愛人幾乎是一本小冊子,一讀就懂,而史小姐就像一本厚厚的散文集:可以正著讀,反著讀,隨便翻開一頁讀,每次看有每次的感悟,總是讓人讀不懂。
那是宋暉第一次愛慕與追求一個女性,也是最后一次。宋暉常和她在一起的時光太美好了,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代替,可在他們新婚的前一晚,女孩的家庭卻擅自解除了婚約。
從小到大,宋暉為史小姐花費了無數(shù)的精力與財富。而史家卻從來沒有讓史小姐與宋暉結(jié)緣的意愿,只是看在宋暉家產(chǎn)萬貫,才破例允許史小姐成天與他在一起,以便從背后撈油水。
夜色降臨,史家?guī)е⒒氐搅司?。女孩和宋暉分開前在梧桐樹下緊緊擁抱,星星點點的繁星讓人分不清雨滴和淚水。
宋暉第一次那么想念一個人,直至許久以后,他仍常常對澤彧說:“想念是會呼吸的痛,我卻依然戒不掉深呼吸的每一個夜晚。”
這是八年前的事了,女孩再也沒有了聯(lián)系。
澤彧安慰宋暉道:“世族和司儀間的矛盾越來越大了,或許她們家忙于政治斗爭,一切結(jié)束后就會回來了吧?!?p> 偶爾關(guān)注朝政的澤彧是這么希望的,也僅僅是希望著。
的確,最初六大司儀走了兩個,文魚司儀的無為與優(yōu)柔寡斷讓封地里的人民苦不堪言,于是被嘉欣用政績斐然的嬴瑄取代。
但問題在于,文魚司儀是與世族關(guān)系最密切的司儀了,世族與朝廷的間隙進一步加深。剩余的司儀也大多對世族抱有強烈的不滿與敵意。同時的嘉欣卻受著不知源頭的病魔纏身的困擾,已經(jīng)無力解決司儀與世族間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
國家上下謠言四起,動亂頻發(fā)。
京師與朝廷就如一桶炸藥桶,等著一根火柴去點燃。
其實早就有世族對齊國虎視眈眈的謠言,但齊爵無心抗?fàn)?。直到世族的軍隊踏上了前往淄博的路途?p> 這天夜晚,宋府的族長召集了所有的成員,稱大勢已去,無力自保,各位只能自求多福。
頓時一片喧鬧,大家都在在各自清點財產(chǎn)。幾個時辰內(nèi),原來熱鬧非凡的宋府就只剩下了三個人:族長、宋暉與廖澤彧。
族長用嘶啞的聲音說道:“走吧,你床下還有幾袋錢幣,通行征和家族的族徽就在旁邊,去南京吧,你舅舅還在那,你管不住錢,讓小廖看著你?!?,輝煌了一輩子的組長此時也只剩下無奈和惆悵。
澤彧拍拍宋暉的肩膀,說:“愿日后還能再見,謝謝族長的關(guān)照?!?,一邊低聲在宋暉耳旁說:“快走吧,明日封城?!?,宋暉抬頭看他,眼中滿是茫然。
走出大門,兩人便轉(zhuǎn)身鞠下一躬,宋府,也許馬上就成為老世族的門府了。
“等我一個時辰,去見個人?!?,澤彧還是那樣冷淡。
“把這個帶上?!?p> “男人別欠女人東西?!彼螘熌贸鲆粋€用象牙包裹的紅豆裝飾。
“謝了?!睗蓮行@訝,不過很快就走了。
一個人的宋暉看著灰蒙蒙的天,想落下的似乎不只有雨水。
街上出現(xiàn)了紅色的游行隊伍打破了街上的蕭條,宋暉蹲坐階梯旁,猜也猜的出來目的地是他的家。他心中已經(jīng)淡然了,拍著衣袖走了,宋暉不想看著自己的家被別人占有。
可是和那個蒙著紅色頭紗的女人經(jīng)過時,他的世界仿佛停止了。八年,宋暉從來沒有忘記那個人,她的步態(tài)、舉止都刻在他的腦海里,可這個時候呢,她挽著別人的胳膊,向著自己家走去。
八年前,那個別人是他自己。宋暉想勸說自己看錯了,可是他想了她太久了,太久了,他的直覺告訴他不可能錯。宋暉咬著牙,告訴自己不能哭。
其實他騙了澤彧,女孩說她會回來的,宋暉很開心,這個愿望也成為他留在淄博的牽絆??涩F(xiàn)在,她回來了,卻是這種方式。
他突然想到,女孩與他的信紙還在房間的書桌上,女孩還會記得他嗎?宋暉在想象那些信存在的畫面,可能漂浮長滿青苔的水溝里,女孩根本就沒發(fā)現(xiàn)……
宋暉忍住不回頭,女孩的笑聲很小,在宋暉耳中卻響徹了整條街,宋暉騙不了自己了,她的笑聲是入睡的安眠藥。
指甲印滲出的血水,很快就被雨滴沖刷了,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城門,他和澤彧約好在這見面。
“見到了嗎?!笨粗觳脚軄淼纳碛?,宋暉的心安穩(wěn)一點,這個兒時的玩伴起碼還在他的身邊。
“嗯。”
“她喜歡嗎?”
“喜歡?!?p> 沒人說話。
澤彧也說了謊,這是他第一次對宋暉說謊。
他沒在彭小姐的家里見到她,卻在火葬場見到了蓋著大麻布的她,她的雙臂里還抱著一個御守,那是澤彧在港口找東瀛人買的,據(jù)說能保平安。
早該想到的,不是嗎,澤彧想。
女孩的父親是齊國少數(shù)主戰(zhàn)的大將,在聽到齊國軍隊?wèi)?zhàn)敗的消息后,他就已經(jīng)略微想到的,去她家是為了安慰自己,不忘對過去抱有一點懷念與追憶,可澤彧沒想到,女孩是這么與他再見面的。
兩個人沒人打傘,任雨水澆濕自己。轟隆聲從城內(nèi)傳來,不約而同的回頭,燦爛的煙火在風(fēng)雨中綻放,城內(nèi)傳來了久違的歡呼聲與奏樂聲。
火光下照亮了兩個男人的側(cè)臉,誰都沒有說話,大雨沙沙地下。
也許幾天的恐慌與蕭條之后,淄博還會變?yōu)樵瓨影?。這一切都會被狂風(fēng)暴雨沖刷進礁石與大海,也許是女孩在慶祝新婚、世族在慶祝勝利、市民在慶祝一個平常的夜晚。
細(xì)雨如麻,愁思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