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言聽到這個價格,覺得真便宜。便宜就對了,話說回來,自己來這種小旅店不就是因為便宜嗎。自己雖然有了點錢,但不知道路途上還要遇到多少事,肯定得省著使。
中年婦女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單獨的房間,只有合租的房子,一張床位十五塊錢?!?p> 郝言頭一次聽說,住旅館還有合租的房間?來了興趣,自己可以見識見識,增加一個知識面,獲得更多人生體驗。這對于一個創(chuàng)作者來說,是什么都無法代替的寶貴財富,就讓老板在前面帶路。
中年婦女帶著郝言順岌岌可危的木板樓梯爬上了樓,左拐右轉(zhuǎn)的,拐了兩個彎,空中的雜味加重一倍,終于到目標房門前。
郝言從外面看,整間房子只有一扇小窗戶,也就兩張4k的紙大小,還沒有自己畫室的畫板大。剛要借著走廊的燈光往里面張望。
“這里進?!敝虚g婦女打開房門:“倒數(shù)第二張床?!?p> 郝言邁步走進去,里面光線昏暗,頂棚的小黃燈泡只有拳頭大的暖光,空氣里雜七雜八的味道更加豐富,咸味,酸味,甜味,現(xiàn)在可以斷定,大多都是人們身上帶著的各種年貨的味道。
里面一排擺著六張單人床,已經(jīng)住滿五張,但五張床上住的可不是五個人,是七八個人。也就是說,還有孩子和大人擠在一張床上。
郝言看著這些陌生面孔,這些陌生人也瞪著眼睛看著郝言,眼神交流間,一顆顆眼睛仿佛黑夜的星星,在屋里閃著光芒。
郝言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一會,見那些眼中迎接自己的只有好奇,并沒有歡迎和懷疑,就來到位于倒數(shù)第二的那張床,把包裹放在床下。
一看被子上油脂麻花,脫衣服睡覺是不可能了,就把鞋脫了,和衣服躺在床上,兩只腳插進疊著的被子里。
一個人出門在外,面對陌生人,多少都應該有點戒備。但郝言從剛才和他們的對視中,已經(jīng)看出來,住在這里的都是經(jīng)濟并不富裕的人,心中大多善良,并不需要看犯人人一樣提防。
心放松了,郝言擁擠了十三個站的身體也累透了,一躺下就閉眼睡著了。
嗚嗚。
有孩子的哭聲。
郝言腦袋著了一記重錘一樣被吵醒,他皺著眉掃視一圈,見到位于第二張床的那個媽媽帶著一個扎著兩根小辮的小女孩,小女孩臉蛋渾濁約有四五歲,正站在床上無端的哭,哭聲很凄慘。
這一哭不要緊。
猶如平靜的水面扔如一顆炸彈,整個房間的人都被炸起來了,對那對母女橫眉怒目。
那個媽媽趕快對大家說了些什么。
郝言沒有聽太清,可能是因為說的是方言,并且在驚慌之下說的很快的緣故。郝言就收起耳朵,盡量的聽,才聽明白她是在跟大家道歉。同時她又厲聲讓小女孩別哭,但是小孩子就這樣,你讓她別哭,她就哭的更厲害。而且是咆哮。
聲音變大,這顆炸彈徹底的響了。
大家忍不住,怒斥那個媽媽,甚至位于窗子附近的那個虬髯大漢,怒喝一聲:“別哭了,還讓不讓人睡覺?!?p> “出去?!辈恢勒l在黑暗中說了一聲。
郝言不明白小女孩為什么要哭。
小女孩指著房間的一個角落:“奶奶,奶奶?!?p> 她媽媽一把把她的手打下來:“不,瞎說什么,你奶奶已經(jīng)死了。”
小女孩撅著嘴表現(xiàn)出頑強和執(zhí)著:“不,我要奶奶。我看見,她就在門口呢?!?p> 短短的幾句對話在人群中又投下了一顆炸彈,這回讓眾人不是煩躁,而是恐懼。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的,再往房間里門口望去,本來天氣就冷,屋里的暖氣就不管用,此時背后更冷起來。
郝言明白小女孩是思念去世的奶奶了,走過去問小女孩奶奶長什么樣。
小女孩子說:“很老,很矮,很慈祥?!苯又檬喾昼姷臅r間描述她奶奶具體的長相,雖然因為年紀小,說話用詞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但整體下來,甚至描述細微到眼角有幾根皺紋。
郝言拿出速寫本,接著微黃的燈光,在上面畫了一個老太太頭像。
他是根據(jù)小女孩的描述而畫的,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畫的不可能和小女孩說的一模一樣,因為自己從來沒有親眼見過她奶奶。但,人的情感是相通的,自己可以真切的體味到她對奶奶的思念。
郝言的奶奶在他十七歲的時候就去世了,這使得,多年來,郝言對自己奶奶的印象已經(jīng)成了虛像,如今又被這個小女孩從記憶中呼喚出來。
這種對于奶奶的思念沖出郝言的筆端,他憑著自己的認知和創(chuàng)造力,在小女孩描述的基礎(chǔ)上,塑造了一種普世的奶奶的情感形象。
這個形象有著銀白色的短發(fā),瘦弱的臉龐,布滿皺紋的臉,眼中透著蒼老,慈祥,所有的點都帶著深深的勞動痕跡。
郝言把畫撕下來,送到她瘦弱的小手上:“不要哭了,一百年后,你就可以和你奶奶重逢?!?p> 小女孩望著畫紙上的人像,奇怪的就不哭了,因為那個影像很像奶奶,尤其神情非常非常像,好像奶奶就在自己面前。她現(xiàn)在才四五歲,還沒有過完自己的生命中的第一個十年,對時間還沒有概念。就是問郝言:“一百年,那要多久?”
郝言說:“一瞬間?!?p> 小女孩仿佛聽懂了,也仿佛沒有聽懂??傊?,在她幼小的心靈中有了一個答案。她就躺在床上,把畫放胸前,沒到一分鐘就安心的睡著了。
郝言回到床上躺著睡覺。
剩下的四張床上的人見到此情此景,看了一眼小女孩,心中嘀咕:這個小女孩也夠怪的。再把目光轉(zhuǎn)向郝言:這個會畫畫的年輕人也夠神的。
第二天,天大亮,陽光照在郝言的臉上,他咳嗽了一聲,才醒來。見四周的床上已經(jīng)空了,空氣中彌散著舞動的灰塵。
那些昨天晚上和自己同居一夜的人都消失了。
這,讓自己產(chǎn)生了一個幻覺,昨夜,都是真的嗎?是不是,自己曾經(jīng)做的一個夢。
郝言翻個身想要下床,感覺胸前有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舊的灰色塑料袋,拿起來打開,里面放著兩個雞蛋,是煮熟了的,摸著,還帶著一點點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