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一個周五,我吃完午飯歇了會兒就出發(fā)去潘家園,準備利用下午的時間在那里逛一逛,然后去接紫陌下班。
時間還早,我也不著急。
我看路邊有人打牌下棋,就停下來津津有味地看了一會兒,特別是每個人的個性和言談舉止,那叫一個地道。
需要說明的是,我是從文學和社會學的角度,通過觀察生活(包括刷短視頻等),看眾生相,了解世態(tài)人情,而不是看客心態(tài),無聊、空虛,惡俗、低級趣味。
我原來看綜藝節(jié)目也是這么個心態(tài)。不過,現(xiàn)在不看了,主要是怕尷尬。這尷尬不但有共情尷尬——他們尷尬,我也尷尬,還有替代尷尬——他們不尷尬,我也尷尬。
一句話:一半熱心,一半冷眼。
這是個不錯的理由,大家有喜歡的可以拿去用。其中的比例可以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比如,三分熱心,七分冷眼。
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我還一時興起,拐到管莊附近的一個臨時農(nóng)貿(mào)集市里轉(zhuǎn)了一圈。我有點恍惚,感覺那兒能拍《游民三部曲》。
里面有輛移動餐車,一個鐵皮桶里盛著羊湯,顏色與鹵煮相似,稠的主要是泡糟了的粗粉條和一些羊雜,估計味道不錯,還有燒餅,感覺大冬天哈著熱氣都能吃出一身汗來。
我只是看看,不會真的去吃。
這樣的地方總是讓我心情復雜,饒有興致之余,不時有種憂慮涌上心頭,覺得自己以后可能會“淪落”至此。
后來,那兒拆遷,被夷為平地。
東三環(huán)自國貿(mào)橋以降,是一座橋不如一座橋。
國貿(mào)是CBD的中心,雙井也是個商圈,勁松還有點兒人氣,這潘家園除了舊貨市場和眼鏡城,其他就是老舊居民區(qū)了。
那眼鏡城我去過幾次,體量龐大,商賈云集。
我每每為其中的廣告詞“專業(yè)驗光”(幾乎所有的眼鏡店都這么宣傳)感到疑惑,因為現(xiàn)在驗光都用儀器,只要正確操作,根本不存在專業(yè)與否的問題。
打個比方,就像量血壓,如果哪個醫(yī)院標榜自己“專業(yè)量血壓”總是很奇怪的,而且現(xiàn)在很多醫(yī)院都自助量血壓了。
這舊貨市場讓潘家園成了一個招牌,一個文化,一個象征。
潘家園橋西北角有一塊巨石,上書“中國·潘家園”五個紅色的大字。
按照國家、直轄市、區(qū)縣、街道的行政區(qū)劃,這種說法相當于隔了兩級,如果不是直轄市的行政等級高配,中間還要加個“省”,那就是隔了三級。
這個跨度是很大的,像有的城市隔一級稱呼自己,比如中國青島,就成了一個很流行的梗。
具體應用場景如下:
你出京,人家問你哪兒人,潘家園,你說。
你出國,人家問你來自哪里,Panjiayuan,你說。如果有孤陋寡聞者接著問,Panjiayuan what?Panjiayuan China,你有些同情但仍不失禮貌地說。
舊貨市場位于東三環(huán)潘家園橋西南角,不僅全國最大,也名揚海外。
舊貨是個籠統(tǒng)的說法,涵蓋范圍極廣,古玩、工藝品、收藏品、裝飾品等,可謂琳瑯滿目,應有盡有。
大概各商家都掌握了“貨賣堆山”的原則,甭管什么“奇珍異寶”,感覺都能給你論斤約。
市場內(nèi)有古色古香的店鋪,有檔口緊湊的大棚,也有露天排列的地攤。
就在頭幾年,市場周圍的人行道上、路邊停著的車上、立交橋上,還聚集有大量游商,向路過的行人兜售各種物件兒。后來,經(jīng)過多種形式的綜合治理,這些現(xiàn)象基本都消失了。
全國最大的舊貨市場出在了BJ,自然有天時地利,比如皇城帝都,朝代更迭。
另外就是人。
搞收藏的,非富即貴,BJ這樣的人多,自不待言。
玩兒的,就說這“上五玩”(文玩核桃、手捻葫蘆、佛珠手串、菩提、翡翠玉石),在BJ的群眾基礎也是別處比不了的。
不必講段子似的來說明這一點,它在這兒就像一種時尚,一種習俗,一種生活方式。
你或早或晚或多或少或盤點兒什么或戴點兒什么,就像你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姑娘一樣。
當然,文玩比姑娘省心,不言不語,不離不棄。
我準備“深度游”似的轉(zhuǎn)轉(zhuǎn),中間進了一家佛教氛圍濃厚的沉香店,店里的女孩禮貌性地招呼了一下,口氣不像想做生意,而似乎只是出于工作職責或習慣。
我大概看了一下就出來了,這讓我有些沮喪,沒人有功夫跟你閑聊。再說,古董行里,上好的貨色,不是熟人或沒人引薦都不往外拿,怕惹不必要的麻煩。
“哎,作家同志,你怎么到這兒來了?”我再往前轉(zhuǎn)的時候,萬耀文在一家店門口認出了我。
“呃……萬哥,”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也回想了一下他的名字,“你也來轉(zhuǎn)轉(zhuǎn)嗎?”
“這是我跟朋友開的店。最近寫什么大作呢?”他邊往里走邊讓我。
他好像對我的所謂作家的身份頗感興趣,這可能也是他后來愿意告訴我很多事情的一個重要原因。
我想到毛姆的一段話:當作家有這么個好處,就是大家都認為你無關緊要,所以有些事不便向親朋好友說的,常常會向你吐露。
我驚喜異常,邊打量店里的布局陳列邊大概說了下自己的目的。
里面的主色調(diào)是灰色和白色,地上、墻上、貨架上有古董家具、字畫、玉石、青銅器、瓷器等,既是商品也是裝飾;加上一些綠植、盆景做點綴,可謂古色古香,清幽雅致。
“想看看什么,仿的有仿的價,真的有真的價。”萬耀文笑著說,接著往一個角落指了指,“兵馬俑也有,不過沒真的?!?p> 我往那邊看去,發(fā)現(xiàn)除了兵馬俑,還有一套完整的銹跡斑斑的金屬鎧甲,稻草人似的立在那兒。
店里還有三個人:兩個男的,看樣子是萬耀文的朋友,后來先走了;還有個姑娘,應該是坐班的店員。
大家也認識了一下。
我跟萬耀文聊了挺長時間,很投機。
我真懷疑自己有當訪談節(jié)目主持人的潛質(zhì):討好型人格,善于提問、聆聽、反饋,不喜歡聊自己、不跟人搶話。要是前期再做做功課,中間配點音樂或邊吃邊聊,效果肯定更好。
聊天的時候,我右小腿外側(cè)的濕疹發(fā)作,很癢,我撓了幾次。萬耀文問我,我大概說了一下,還給他看了看。
我這濕疹開始發(fā)生在左腿,自愈了,右腿的對稱部位也有,沒自愈,現(xiàn)在大概有兩個文玩核桃那么大。
幾年了,名字帶“松”的藥膏就抹過好幾種,都不見效,后來就懶得再試了。
還說讓喝中藥調(diào)理,我沒試。
有人相信宗教,有人不;有人相信愛情,有人不;有人相信中醫(yī),有人不。
不過,中醫(yī)好像比西醫(yī)更能詮釋醫(yī)學的真諦——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安慰。
還說要忌口,好吃好喝的東西幾乎一網(wǎng)打盡,我也沒在意過。不過,啤酒燒烤之后,好像確實有反應。
隨它去吧。
話雖如此,這濕疹也沒有“嚴重影響患者的生活質(zhì)量”,但瘙癢起來確實麻煩。
平時還好,就怕不時來一陣“劇烈瘙癢”。白天知道不能撓,就用指甲掐,或抽打幾下,夜里迷迷糊糊的就顧不了那么多了。
另外,影響觀感。自己習慣了,別人乍一看還是覺得挺嚴重的,乃至有些瘆人。
萬耀文說他也得過濕疹,并給我推薦了一個藥膏。
他說,他的濕疹復發(fā)過,他在家里、車里各備了一盒這藥膏。
他說,你別買了,用我這個吧,省得浪費。
他去他的路虎車里取了這藥膏,送給了我。
這藥膏的功效簡直是立竿見影。一天抹一次,瘙癢明顯減輕,皮損開始愈合,我也就更愿意接著抹,一周之后就停藥讓皮膚自行恢復了。
說來也是奇怪,這款名字也帶“松”的藥膏,一般藥店基本都有,我之前就是沒用過,醫(yī)生、朋友、網(wǎng)上搜索都沒提到過。
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想想這幾年來濕疹帶給我的煩擾,如果早幾年就認識萬耀文呢,或者一直都不認識他呢?不知是該遺憾,還是該慶幸。
后來,我也復發(fā)過一次,指甲蓋大小,抹了兩次又好了。我也買了一盒藥膏備用,過期后給扔了。
我原來是不怎么穿短褲的,得了濕疹就更不穿了。自從這濕疹好了之后,我喜歡上了牛仔短褲,效果很好,而且舒適、涼爽,以至于后來天氣涼了,我還有點兒不舍得換長褲。
我甚至懷疑,我了解到了幾分女生在春天早早就穿裙子的心理。
還有一點非常重要,這讓我的皮相更好看了些。
后來,當紫陌手扶著我的小腿湊近看,還胡嚕了幾下的時候,它已經(jīng)基本痊愈了,只是還有些印痕和色素沉著而已。
雖說這對萬耀文來說是舉手之勞,小小不言,但我很是感謝他(這大概也算是貴人吧),恨不得每次見面時都重提一下,說聲謝謝。
我甚至考慮過往他們店里送個“藥到病除,勝似三甲”的錦旗,但是因為怕人說他非法行醫(yī),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