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婠婠的問題比較嚴(yán)重,她是從戒律堂回來的,走到巷口看見霍然。他打著赤膊,把汗衫搭在肩膀上。
天已經(jīng)黑了,霍婠婠顯得非常疲憊,伸手拿過霍然的衣服,問:“爹怎么樣了?”
“臉腫的不能看。”霍然說,“不過,沒有內(nèi)傷?!?p> 霍婠婠松了口氣說:“那就好?!?p> 霍然說:“戒律堂的執(zhí)事對我說,你要是不老實交待,就把你送去流放之地,你會去嗎?”
霍婠婠悲傷地說:“我沒有不老實,可是也交待不出什么東西?!?p> 霍然說:“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墨白是妖族吧?我說他為什么總是臭臭的…”
霍婠婠沒回答,抬頭看了看夜空,霍然也順著她的眼神向上方看,夜空中,一切都是往常的景象。兩個人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覺得很無趣,難道因為他倆的心情,星空就會換一副河圖嗎?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他們回到家,看到孫小紅和衣側(cè)臥在墨白待過的那張小木床上,守著里屋的霍大年,兩個人都睡著了。
霍然說:“我睡到丹青館去?!?p> 霍婠婠嘆口氣說:“我也去,我們說會話吧,我很累但是睡不著?!?p> 于是又往外走,霍然再次抬頭望天,此時一輪彎月升起來掛在夜空,將大地結(jié)結(jié)實實地包裹到一片氤氳的月光之中。到了這個時候,姐弟倆才感到心底踏實了一些,天大的事情,放到明天再說吧。
第二天他們得到了一個消息,田彪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當(dāng)然那張帶血的欠條還在他的手里。
這讓人心里不踏實,這張欠條天知道什么時候會再次出現(xiàn),這讓人提心吊膽。霍大年本人并不關(guān)心這些,面無表情。得知此事的林屠夫紅了眼,提著家傳的殺豬刀去找獨眼,發(fā)現(xiàn)獨眼也跑了。
霍婠婠看問題角度永遠(yuǎn)不同,她問霍大年:“你看清那張欠條上寫了多少靈石?”
霍大年想了想艱難地咧嘴說:“記不清了?!?p> 霍婠婠罵他:“憨貨,要是寫的是一萬靈石,你就完蛋了。
林屠夫呸了一聲說:“怕什么,讓他們倆雜碎來,我卸了他們賣靈肉?!?p> 霍婠婠撇一下嘴角:“林叔,你就是嘴上勁大,出事前沒見你這么仗義???”
林屠夫氣鼓鼓地說:“我也不知道這事啊,你爹就這樣,永遠(yuǎn)都把事憋在自己心里?!?p> 霍婠婠知道這確是實情,自己也是到了跟前才知道的,她埋怨的瞪了霍大年一眼。
林屠夫接著說:“我和你爹不一樣,我要是出了事,基本上就是孤軍奮戰(zhàn),能不讓人滅口了都算運氣。你爹不同,全宗門的女修都要為他報仇,人多的可以反包圍?!?p> 他拍拍霍大年的肩膀,說:“好幾個女人說要來看你,我讓她們晚幾天再來,不能讓她們看到你現(xiàn)在這模樣。這比二十多年前你嘴里塞滿了黑蛛絲還可怕。那次是薛若霜救了你,后來你娶了她??墒抢匣粑覇柲?,這次你打算娶誰呢?”
霍大年依然呆呆地坐著,不理會林屠夫的俏皮話,忽然他問:“孫小紅呢?”
眾人一起搖頭嘆氣,有些憂心忡忡。頭一天晚上孫小紅還在,后來沒來過。
霍然去找過她,家里沒人,收尸鋪柜臺上換了個人,告訴霍然孫小紅辭了養(yǎng)尸峰的差事,去哪兒不知道。
后來林屠夫偷偷地說:“你們都不知道,有個女修士沖到柜臺上,給了孫小紅兩個大嘴巴,孫小紅捂著臉什么都沒說,這件事你們千萬別告訴老霍。你爹是真招女修疼啊,也就是田彪跑得快,有人懸賞要他的狗命?!?p> 幾天后,霍大年的腦袋已經(jīng)不能平擱在枕頭上了,他知道疼了?;魥媪艘豢跉猓f這是個好現(xiàn)象,證明他在康復(fù),知道疼就好,記住了以后就不會傻到送上門去挨揍。說完這句話還專門瞅了瞅霍然,恨鐵不成鋼的罵:“怎么你們爺倆都喜歡找著讓人揍啊。”
霍大年拉出一把躺椅,把南瓜一樣大的腦袋擱在靠背上,臉正對著大門,就這么長時間地坐著。門當(dāng)然是關(guān)著的,為了不讓別人看到他的慘狀。
然而那幾天來的修士真不少,手里都提著慰問品,各種瓜果補(bǔ)品,還有安慰的話語,看來霍大年的人緣還不錯。
孫小紅卻并沒有出現(xiàn)。
霍大年失望極了,想露出憂傷的表情。很可惜,這張臉上承載的東西太多了,淤青,腫脹,傷口,這些實體肯定都排到前面,憂傷這種輕飄飄的情緒暫時還擠不進(jìn)去?,F(xiàn)在他是腫著腦袋的貓頭鷹。貓頭鷹怎么可能傷心呢?
只有年齡最小的霍然能理解霍大年,聯(lián)想到自己,竟然生出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心中想:“唉,貓頭鷹的傷心真的是你們不能了解的?!?p> 從這天起,霍大年一個人守在丹青館里時,總是很頹然地坐在柜臺后面。偶爾會有人路過,對他喊一聲:“老霍,還在想孫小紅呢?”
那個女人應(yīng)該不會走遠(yuǎn),流云宗就像一個小城市,所有人從出生到老死都得在這里,它富庶、溫婉,只有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才會給你點厲害嘗嘗。
霍大年傷勢恢復(fù)以后迅速變成了一個老人,不只是多了白頭發(fā)和皺紋,他的臉上居然出現(xiàn)了老人斑一樣的瘢痕,額前被揪脫的頭發(fā)再也沒有長出來,而且有點耳背,聽到什么話反應(yīng)都會慢半拍,一旦聽明白了又會變得很容易激動。
他成了一個默默沉思的老人,看起來,他一生中余下的時光都該是這樣渡過了。
有一天,孫小紅悄悄回來了,她沒有驚動任何人,當(dāng)她走進(jìn)若霜丹青館時,用絲巾裹住頭,連霍大年一下都沒認(rèn)出她來。
她果然沒走遠(yuǎn),住在流云宗山門外的一個親戚家里。
霍大年問她:“去那么久干嗎呢?”
孫小紅愣了一會兒,對他說:“沒臉再回來了?!?p> 正如霍婠婠所倡議的,他們應(yīng)該成為一家人,這件事并不難,然而兩個曾經(jīng)那么要面子的修士,無法接受以這種方式落幕。這個時候的結(jié)合倒像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這種羞辱太折磨人。
孫小紅低頭說:“我想再想想?!?p> 霍大年沒說什么,揮了揮手,就讓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