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正廳。
此刻申時將過,薛姨媽早安排了下人準(zhǔn)備晚宴。
桌邊,薛姨媽坐在上首,李瑜坐在她左邊,寶釵坐在她右邊,薛蟠在李瑜下首陪坐。
此時菜品還未布置上來,有丫鬟端著銅盆來打濕了帕子給眾人擦手。
接著便擺放了四副碗箸,陸續(xù)上來了各色菜肴不下十種。
薛姨媽笑著招呼李瑜吃飯,叫他不要客氣,又問他可要燙壺酒喝。
李瑜婉拒,說是要辦公事,不宜飲酒。
薛姨媽笑道:“正是晚上,便是有公事,也待明日了,少喝幾杯酒,也不妨事。
況且夜里涼,略飲幾杯暖暖身子也好。叫文龍陪你,只喝一壺就是?!?p> 說罷,便叫丫鬟同喜去取一壺金陵春燙了拿來。
李瑜見薛姨媽如此熱情,頗覺著有些不自在,看她眼神,倒像自己是她兒子一般。拒絕不得,只能應(yīng)下。
薛蟠笑道:“正該如此,好男兒哪有不喝酒的?”
薛姨媽剜了他一眼,道:“只因瑜哥兒在此,才叫你陪著喝的,不許多飲!”
眾人舉箸用飯,不多時,同喜托著一壺酒并兩個小酒盅來了。
將酒盅置于兩人手邊,各自斟了一杯。
薛蟠舉杯道:“不知伯璋酒量如何,且試一試這金陵春?!?p> 李白曾有詩云:“堂上三千珠履客,甕中百斛金陵春?!边@金陵春便是金陵的名酒之一。
李瑜舉酒一飲而盡,果然滋味醇美,回味悠長。
薛姨媽笑道:“瑜哥兒慢些喝,這酒菜雖不比京都,卻也都是此地的特色風(fēng)味,也不知你吃得慣不。”
李瑜道:“各地飲食皆有差異,南北亦有不同。先在揚(yáng)州住了一月時日,也略知江南風(fēng)味了,哪里有什么吃不慣的?!?p> 一番宴飲過后,丫鬟們收拾桌子,薛姨媽領(lǐng)著眾人至偏廳坐下說話。
李瑜與薛蟠二人分飲了一壺酒,倒也沒多少醉意,只是身子略微軟綿了些,便輕靠著椅背放松休息。
薛姨媽又命同貴去調(diào)制蜂蜜水來。接著問李瑜道:“瑜哥兒何時去尋那付剛兄弟?”
李瑜道:“事不宜遲,明日便去尋他二人。只是金陵城中也不熟悉,倒要勞煩姨媽指派幾個小廝領(lǐng)路了。”
薛蟠笑道:“誒,這金陵城中,恐怕再無人比我更熟的。伯璋勿慮,明兒我親自陪你去。”
薛蟠本就是閑不住的,況且明日提付剛兄弟問話,他也想見一見李瑜官老爺?shù)耐L(fēng)。
正巧李瑜有求,于是便自告奮勇,提出做這向?qū)А?p> 薛姨媽也有心叫這兒子出去長長見識,有李瑜在旁照應(yīng)著,想來也出不了什么事。
于是說道:“既如此,明日就叫你兄弟陪你,他整日在金陵城里亂竄,都熟絡(luò)了?!?p> 李瑜點(diǎn)頭道:“那便麻煩文龍了。”
“不麻煩,不麻煩。左右我也無事,何況你也算是為我家的事奔忙,我也該幫著些?!毖匆娎铊?yīng)下了,樂呵呵笑道。
李瑜道:“既如此,明日辰時便來尋你?!?p> 薛蟠笑容一僵,道:“未免……太早了些?”
薛姨媽笑罵:“你當(dāng)人人都似你那般惰懶的?明兒一早讓藍(lán)兒叫你?!?p> 李瑜在薛府又待了一會兒,天色已經(jīng)暗去,喝過了兩口蜂蜜水,便起身告辭道:
“姨媽,天兒也不早了,我便先走了?!?p> 薛姨媽又問道:“喝了些酒,不若就在府里住下,也方便?!?p> 李瑜笑著推辭,說道:“并未飲多少,不妨事的。另有事情要給手下人安排,多謝姨媽美意了?!?p> 說罷,便行禮告退。
薛姨媽叫薛蟠將李瑜送走,叮囑他一路小心。
李瑜出了偏廳,薛蟠使人將樊冀、范二領(lǐng)來,把李瑜送出了薛府。
薛蟠回至偏廳,見薛姨媽正笑吟吟地同寶釵說話。
薛蟠說道:“媽,已將伯璋送出去了,您這高興的樣子,是在說什么?”
薛姨媽道:“正說著瑜哥兒呢。此番他來,雖叫咱們擔(dān)驚受怕了一陣,所幸是來助我們的。
只家里面的事咱們能顧及到,哪想到這下面的人竟敢瞞著做出這等事來?
若非瑜哥兒挑明,至今咱們還被蒙在鼓里。
倘或這些禍害遺留得再久些,當(dāng)真釀成大禍,那時咱們可真就百口莫辯了。
這回叫瑜哥兒出手處置了,也可解了咱們家的隱患,豈不是一件喜事么?”
薛蟠在一邊坐下,笑道:“正是如此。兒子便說交的這個朋友不同以往,母親還不信的。這回便知到好處了不是?”
薛姨媽瞥了他一眼,道:“不過是叫你偶遇了他,原也同你沒什么關(guān)系。
你看看人家這個年紀(jì)便有這樣大的能為,再看看你,白比人多活了幾年,還是一事無成,只會吃喝玩樂,不叫人省心的!
明兒個同瑜哥兒出去,少說多看,也跟著人學(xué)一學(xué)風(fēng)范氣度,最好能有個長進(jìn)?!?p> 薛蟠恍然,如今這情形,只要在這母親跟前兒提李瑜,定是要拿自己與他相比一番,然后訓(xùn)斥自己幾句的。
薛蟠吃癟,不由苦著臉道:“媽也太不講理,他自有他的能為,跟我也不相干的,如今只顧尋我的不是,他倒像是你的親兒子,我反成外人了。”
薛姨媽聽了,又自想起午后的心思。便不再理會薛蟠,反輕聲問邊上的寶釵道:“寶丫頭,你看瑜哥兒怎么樣?”
薛蟠見母親不理自己,也不自討沒趣,便取了手邊的蜜水猛灌了兩口。
聽著一旁母親和妹妹談及李瑜的事兒,只當(dāng)她隨口問的,也沒放在心上。
寶釵卻不似薛蟠那樣憨笨,一聽母親所言,便知她的心思。
不由羞紅了臉,撇過頭去,嬌滴滴嗔叫了一聲:“媽……”
寶釵今晚倒顯得頗安靜,一則她性格如此,沉穩(wěn)平靜。二則她一直在想李瑜之事,也沒心思再聽他們喝酒說話。
皆因午后薛姨媽所言,那李瑜乃是幼年失了雙親的苦命人,寶釵聽后,暗暗慨嘆。
不想這樣無根的浮萍,不曾隨波飄蕩、沉入淤泥,反而搖身蛻變,成了一株不染的清蓮。
寶釵感嘆其身世凄苦,竟比自己更要不如。自己尚有慈母疼愛、兄長關(guān)懷,他一個托養(yǎng)于老婦之手的幼子,如何能長成這樣的氣質(zhì)風(fēng)度?
她自覺平生經(jīng)歷,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物,不由得暗暗好奇起來。
哪想到母親今日不知起了哪門子心思,竟然提起這等羞人的事來。
片刻,將頭扭過來,見母親仍舊盯著自己看,寶釵不由臉色更紅。
乃輕聲道:“瑜大哥人挺好的,年紀(jì)輕輕便能受皇帝陛下的賞識,想來本領(lǐng)、見識都是不俗的。這個年紀(jì),能與他比肩的并無幾人?!?p> 寶釵也不回應(yīng)薛姨媽的問話,只說起李瑜的不凡來。
薛姨媽輕笑了兩聲,道:“乖丫頭,媽不是問你這個,怎么這會兒卻裝起傻來了?
我看瑜哥兒出身不凡,雖然如今沒落了,只是仍舊承著爵位,況且他自己是個有能為的,又有上進(jìn)之心,將來說不得能再興家業(yè)。
且他樣貌也是挑不出毛病,所見過的晚輩中也沒能比得上的。性子也好,沉穩(wěn)大氣,與你相合。另則年紀(jì)上也是正相匹配的。
咱們家如今比以往不同,再想找個好人家也是不易。瑜哥兒如今正是未起之時,你若與他相配,先立下姻親……”
寶釵聽母親越說越來勁,雖則奇怪心中為何沒有多少抗拒的情緒,只是女兒家本就害羞,哪里聽得這樣的話?正要出言打斷,確聽薛蟠驚呼了一聲,將二人視線拉去。
薛蟠本以為她們母女二人不過隨意談一談李瑜的事兒,不料自己母親竟起了結(jié)親的心思,忙出言打斷,道:
“誒呀,我的娘!你怎么說這事兒?我不曾說過,你有所不知,人家有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