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城野扯了馬上前與榮貴妃拜別,陛下特赦,不必著急進宮覲見。
不過,他還能去哪兒,阿姐已然嫁作他人婦……
“喂!顧城野!你快去作別!林嬌嬌在感臨洲包了一個大大的雅間,就等著你呢!”
褚壽一番話讓他從思緒中抽離了出來,他問聲掛起笑顏,輕輕頷首。
還好,京都城中尚且還有故人。
二人一馬一車拐進另一端街道,顧城野鉆進馬車脫下輕甲,這幾年邊疆歷練,行走坐臥都穩(wěn)重不少,錦衣玉食泡出來的富家子弟,性子磨圓了,連身子也健壯不少。
他遞出輕甲,差人送到將軍府,這是陛下賜給他的一座大宅子,雖不比從小所居之地繁華闊氣,卻已然是整個京都上上好的地方了。
褚壽見他要有打算的樣子,不禁嘖嘖兩聲,“林嬌嬌若是見你這般模樣,定然會走不動道了?!?p> 顧城野皺起眉頭,“你也太小瞧嬌嬌了吧,人家大角兒,如何看得上我這一介莽夫?”
自褚壽回京,除去當(dāng)日將軍府門口一見,鮮少與林玉蛟碰面,只因……一個秘密。
林嬌嬌自小癡迷戲劇,比一般少年郎要更嬌貴了些,他常道自己投錯了胎,不是埋怨男兒身,而是埋怨為何偏偏自己是家中獨子。
不過,到底是戲癮戰(zhàn)勝了理智,可一旦上了那濃妝,誰認(rèn)識誰啊。
索性去了那宜春居戲樓,一唱便是幾年,成了京都城里最大的一個角兒,身段清朗,嗓音優(yōu)美,人人稱贊,只見臺上人,不見臺下君,神秘極了,謂之霧中白鶴,雅量君子。
二人進了雅間,林玉蛟早已經(jīng)備好了一大桌酒菜等著,初見摯友,喜悅沖昏了頭,不由得淚灑衣襟,挨個敬了酒,暢快闊談起來。
酒過三巡,話都說完了,屋里一時安靜起來,窗戶外傳來一陣陣悠揚的曲聲,外面喝彩聲此起彼伏,不知道感臨洲又搞出來了什么新花樣。
林玉蛟背靠著躺椅,臉頰微微泛紅,白皙纖細(xì)的手捏著酒杯指著對面的褚壽道:
“好你個流川,怎得只埋頭喝悶酒?阿野成了顧將軍,凱旋而歸,你不開心?”
褚壽被點了名,立刻抬起頭來,腦子里盤算著如何還嘴,一撇嘴,余光看見顧城野饒有興趣的眼神道:“開心!自然是開心,我可也是剛剛歸京,便只能聽你說一些京中趣事嘍?!?p> 顧城野聽著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垂眸無奈笑了笑,朗聲道:
“我此番歸京,還有一事?!?p> 二人停止了小兒般的玩鬧,林玉蛟睜著眼睛疑惑道:“何事?”
顧城野輕舒了一口氣,視線移向一旁褚壽,平靜又溫和,“此番歸京,還要與流川完成婚約?!?p> “婚約?”
林玉蛟愣了一下,又迅速反應(yīng)過來,當(dāng)年褚家以婚約作保,對,確實有婚約。
“婚約!婚約好??!我以為不作數(shù)的……竟然是真的!太好了!一定要好好熱鬧熱鬧!沖沖晦氣!”
褚壽卻愣怔在那里,一時無言,不知該搭什么話。
又喝了一輪,林玉蛟終是忍不住了,推開門大步走了出去,朝著二人招招手,示意他倆繼續(xù),讓他先緩一緩勁兒。
門被砰的一聲合住,房屋內(nèi)又安靜下來,褚壽微熱的指腹摩挲著酒杯,嘴角淡淡一笑,輕聲開口,問道:“真要娶我?”
顧城野揚唇一笑,毫不扭捏的開口道:“你叫我回來,不就是要我娶你嗎?”
褚壽喝喝一笑,“要不說……還得是你呢,那便——由著我再任性一回吧?!?p> 她抬眸,對上顧城野熱忱的眼神,這次并沒有絲毫退縮,二人有些旗鼓相當(dāng)?shù)母杏X,眼神交匯。
顧城野輕輕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喉頭燒動,一杯溫酒下肚,應(yīng)道:“好,也不差這一次?!?p> 話音剛落,林玉蛟腳步踉蹌著推門進來,接著又緊緊關(guān)住門閣,背靠其上,神色有些慌張。
褚壽不知,饒是打趣道“喂!嬌嬌,大中午的你可別喝太多!”
未待她話說完,便瞧見林玉蛟慌張的神情,立刻抿了嘴,帶了些疑惑。
“噓……”
林玉蛟食指放上嘴唇,示意他二人噤聲,緊接著,一個黑影出現(xiàn)在門前,抬手,立刻便傳來了敲門聲。
“何人?”
顧城野中氣十足,毫不費力的朗聲問道。
門外人收手,不再叩門,回道:“都察院御史沈羿苛,特來……替我家大人向郡主傳幾句話?!?p> 聽罷,林玉蛟身子放松下來,拖著步子伸手撐在了桌子上,癱倒下去,手里有一下沒一下的掰倒著酒杯。
“沈大人但說無妨?!?p> “回郡主,我家大人道,還請郡主小酌幾口便好,晚上赴宴可要穿上那銀狐大氅,夜里風(fēng)涼?!?p> 未等褚壽開口,顧城野冷笑一聲,揚聲道:“便不勞煩都御史大人費心了,聽說流川同大人早些時日下過一次青州,還要多謝大人照拂,改日顧某一定親自登門拜謝?!?p> 說罷,他與褚壽交換眼神,褚壽低眸思量,又抬眸看向門口黑影。
沈羿苛聽了顧城野的話,卻冷著聲未作應(yīng)答。
褚壽開口回道:“便按顧將軍的話回吧。”
沈羿苛明顯頓了幾秒,而后作拜,恭敬道:“是,下官告辭?!?p> @
入了深秋,一個不注意天氣便冷了下來,天空常常是灰蒙蒙的霧色,偶爾下幾場秋雨,上蒼心冷,連人間僅存的幾寸暖意都要收回。
從將軍府出發(fā),馬車又被三千阿水裹了一番。
聽說京都城中適齡的年輕兒女這幾日正騎馬驚秋,或在平岸處畫秋,又或在林中狩獵,打球,作雅集詩會。
騎裝瀟灑,個個不畏秋色寒意,光是看著,便叫人忘卻了季節(jié)。
這些原是京都每年都能看得到的景色,褚壽窩在溫潤的馬車?yán)铮褂X得有些煩了,壓在心里,眉頭半天未曾舒展。
阿水心細(xì),見狀便寬慰道:“郡主若也想騎馬,改日我們便把踏雪拉出來,也去那河堤岸邊逛逛?!?p> 踏雪是皇帝送她的,毛色雪白光亮,是萬里挑一的好馬。
褚壽微微起身,看著眼神中滿是期待的三千阿水,輕嘆一口氣,又歪了回去,感慨道:“是啊,連踏雪都要跟著我受委屈?!?p> “您現(xiàn)在身子也未出現(xiàn)什么異常,也別太往壞處想,小中山王遞來的好幾封信您都不看,說不定……事情還有寰轉(zhuǎn)?”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至于趙無極……慧遠(yuǎn)給他的經(jīng)書他可抄完了?”
“抄完了抄完了,昨天小廝連夜送來的,我見您沒什么興致,便沒敢給您遞過來?!?p> 褚壽松了一口氣,捏著拳頭,恨鐵不成鋼般道:“抄完就好,抄完就好?!?p> 三千向阿水使了個眼色,阿水便繼續(xù)打勸道:“今夜陛下大宴三方,聽說王爺也會去,小姐您待會兒還要繼續(xù)冷著臉嗎?”
褚壽悶悶的哼了一聲,“他能乖乖抄完經(jīng)書,我自然不會再與他計較?!?p> 抄經(jīng)書,無非是要他向佛懺悔,慧遠(yuǎn)不愿理會他倆恩怨,自然樂享其成。
趙無極的字寫的頗好看,正巧有些佛經(jīng)孤本,便索性謊稱是什么懺悔的經(jīng)文,全都搬去趙無極房里去了,畢竟郡主都發(fā)下話來了,抄不完,不可出門!
趙無極取了宋延傾心頭血作藥引,說到底,由她引起,褚壽心中深覺,經(jīng)書總該是由她抄寫才好。
只是,佛渡寺大小主持不要她去拜佛,空抄完了,或許那佛也不愿渡她。
于是便盤算著,還是盡快給神女娘娘再造一個玉身,好讓她心中有個寄托,也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般空落落的,做什么都沒心情。
馬車搖啊晃啊,這條去皇宮的路倒是變得格外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