幡旗憧憧,眾人一并進(jìn)了城,顧虹影原本想邀顧城野一同乘馬車而歸,又想起一同與她前來的褚壽,心中自道原是自己沖昏了頭,便也咽進(jìn)了肚子里,由得他騎馬伴及褚壽左右。
“雍帝的那位小公主,早聽聞她性格跳脫,怎得不見人,若說感染了什么風(fēng)寒,我可不信?!?p> 褚壽略提高了聲音,在外頭聽著也是悶悶的聲音,顧城野輕輕一笑,道:“我可管不住她,昨夜非要早一步來京都,說著要自在一些逛一逛,如今,大概在皇宮門口罷?!?p> 等悉數(shù)進(jìn)了城門,大門重重的闔上,今日有貴客來,城門大閉。
顧城野翻身下馬,信步走向前面高大華麗的轎輦,一層一層的紗制帷幕之下,是榮貴妃嬌艷的臉,一旁高頭大馬上,宋延傾脊背直挺,下巴微揚(yáng),眼神澄澈清明,無悲無喜,目光穿過顧城野,左右看著那嚴(yán)實(shí)的馬車。
“臣,顧城野,拜見貴妃娘娘?!?p> 后面馬車上款款走下一婦人,是承煊公主的老仆,她上前作禮,恭敬道:“承煊公主路上舟車勞頓,不幸染了風(fēng)寒,故而不能親自下車向娘娘作拜,還請(qǐng)貴妃娘娘原宥?!?p> “無妨,回宮吧?!?p> 榮貴妃輕輕開口,情緒并未有何波動(dòng)。
顧城野趁著二人說話間隙抬眸,看向馬上之人,暗暗發(fā)笑,褚壽信中所寫的白玉菩薩一般的天官......果真不假——清俊神朗,如幽如蘭,不過臉卻煞有介事一樣繃得緊緊,便是褚壽說得格外嚴(yán)肅的格外可愛。
顧城野隨榮貴妃抬手起身,又微微側(cè)身轉(zhuǎn)向宋延傾,勾齊嘴角,眼中略帶了些挑釁,徐徐開口道:“見過都御史大人,久仰大名,如今一見,宋大人果真青年才俊,不同凡響?!?p> 宋延傾聞聲轉(zhuǎn)眸,眼睫微爍,看向顧城野,眉目舒展開來,手中緊握著韁繩,朝著顧城野微微頷首,便一拉韁繩,轉(zhuǎn)向前去。
兩邊夾道的百姓低垂著頭竊竊私語,看著熱鬧。
“我原以為你病入膏肓,命數(shù)已盡了呢。”
顧城野拽著馬兒又靠近褚壽的馬車幾分,壓著聲輕聲道。
褚壽低眸輕笑一聲,回道:“不在信中說得嚴(yán)重一點(diǎn),如何能叫你回來?”
顧城野隨手撥弄著馬車上純白的流蘇,“倒也不至于裝這么像吧?馬車捂得這么嚴(yán)實(shí),話都聽不清了?!?p> 褚壽長(zhǎng)嘆一口氣,無力道:“身體暫時(shí)還沒什么問題,只是心緒郁結(jié)于胸,干什么都提不起興致來,沒什么力氣罷了?!?p> “呦?既知病癥,緣何不治?。俊?p> “無藥可解。”
這回倒是輪到顧城野嘆氣了,他道:“你還是這樣,自負(fù)又悲觀,吃定了自己難勝天命,便一下都不愿掙扎了,無極那時(shí)親眼目睹家人一一離世,心如死灰,明知?dú)埡τH人骨血的兇手就在那深宮之中,不也被你勸得甘心接過祖上名號(hào),茍活在這京都之中?”
“啊——還有那位天官,聽說如今也是名躁京都的都御史大人,也因著你,好端端的活著,自不必去受那巫族白目的苦楚。我呢,家族四散,你替我指了條明路,參軍征戰(zhàn),如今也算拼的一身好功名,替明齊百姓賣命,十分榮耀了......”
顧城野繼續(xù)感慨:
“你怎么只會(huì)勸別人向陽向上,對(duì)自己卻是無情的很呢?連伸手拉一把自己的勇氣都沒有,可惜吶?!?p> “自渡不了,那是因?yàn)槲疫B活下去的資本都沒有,于你們,也算我積攢功德,這輩子快人一步,早點(diǎn)投胎,下一世,要活夠一百歲才好?!?p> 褚壽的語氣輕快起來,不知是否是見了舊友心中歡喜。
顧城野聽罷,眼神凝重起來,側(cè)頭看向馬車,故作輕松道:
“巫族的詛咒?竟然是真的?不過......那榮貴妃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他清楚巫族的情況,也明了有關(guān)褚壽的親親娘親和宮中那位小榮貴妃有難活過十八歲的劫難,他原本對(duì)這位摯友擔(dān)憂的很,即便是遠(yuǎn)去北境邊疆,風(fēng)沙寒月中,心中也惦念著她,掰著指頭數(shù)啊數(shù),最后收到了褚壽十八歲生辰以來第一封親筆信后,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
看著那橫七歪八的親筆信,還有那信中吐槽著的一些不大不小的瑣事,不由得笑出了聲,揣在懷里便覺得她就在眼前,可......如今怎得又變卦了呢?
“你怎知,眼前人便一定是畫中人?”
褚壽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想。
“我也不瞞著你了,如今的我也算是借著別人的壽命茍活在這世上,撐個(gè)三四年也不過是一死,沒必要害人又害己?!?p> “別人?”
顧城野未得細(xì)想,揀了些飄進(jìn)耳朵的字詞回道。
“天官之心頭血?!?p> 褚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郁悶懊惱,“原本十七那年便發(fā)了大病,無極......他替我取了阿執(zhí)的心頭血,把我救了回來,我原本猜到些許,只是......”
“只是你不敢相信,是嗎?”
“是,你知我如何敬他重他,也知他年少時(shí)因巫族如何不易,我曾發(fā)過誓,絕不會(huì)讓他再陷入那般艱難的情形,卻是我自己先破了戒,我早該醒悟的,不是嗎?”
顧城野垂眸,握緊了韁繩,轉(zhuǎn)而舒心一笑道:“你想做什么,我定當(dāng)全力配合。”
“不是——”
褚壽聽此話,蹙起了眉頭,抬手掀起馬車窗簾,車內(nèi)溫?zé)嵊隽死浼谆髁吮§F,卻聽得褚壽破口大罵起來:“顧城野,你有毛病是不是,我警告你,別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p> 世人總感春傷秋,可惜一些個(gè)英年早逝,別人大限將至之時(shí)倒也變得不那么吝嗇了,不過也是......生死面前,你我皆一葉橫舟渺渺。
“別用那種眼神看我?!?p> 褚壽伸手比劃著意欲戳瞎他那雙悲憫的雙眼,又泄了氣,與他道:“我現(xiàn)在終于知道當(dāng)時(shí)醒來之后趙無極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p> 顧城野看著她輕輕一笑,從懷里摸出一根打磨的圓潤極了的木簪子,沒什么精致的形狀,只像一片尖尖的柳葉,他趁著褚壽掀開簾子的間隙,將簪子仍在她的懷里,“上好的簪子,價(jià)值連城,絕無僅有。”
褚壽拿在手里把玩,左右細(xì)致的看著,低聲呢喃道:“木頭倒是好木頭?!?p> “人也是......好人,大大的好人?!?p> 褚壽嘁了一聲,落下車簾,又縮回了馬車?yán)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