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年自確定了石伢子的生辰八字,便向林王氏告了聲罪,竟是要帶著石伢子連夜就坐船向著詹州府城而去。
“走得這般急?明日一早再走不成么?”林王氏聞言頓時一驚道。
“阿姐,你不知此中的學(xué)問,須知晚一時有晚一時的差池,晚一日便有晚一日的是非,更何況仙長已是得了石伢子音訊的,焉有讓仙長尊駕久侯之理?”王年收了笑容肅容正色道。
“是極是極?!绷滞跏下牭么搜曰腥淮笪颍苯诱屏俗约鹤彀妥觾上碌?,“瞧我這腦子,真真的是糊涂了?!?p> “他年叔你少待片刻,我這就把石伢子的衣物細(xì)軟收拾妥當(dāng)?!绷滞跏险f著便要轉(zhuǎn)身去往那衣櫥里捯飭,卻被王年登時給喊住了。
“阿姐莫要忙活了,石伢子的衣裳我早已讓內(nèi)府管家備下,金銀細(xì)軟更不用帶,有我王年一口吃食還能少得了石伢子的?快走快走,莫要讓仙長久候。”見林王氏臉上還有猶疑不舍之色,王年便一把拽起石伢子的手腕問道,“石伢子,年叔這就帶你去修仙,你高不高興?”
“高興高興,謝謝年叔!”石伢子笑容燦爛道。
“高興便好,但有一事卻要謹(jǐn)記!”王年說這話的時候是按著石伢子的肩膀,眼神卻是飄向了一邊的林王氏,“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修仙證道一途不知有多少人如饑虎餓鷹般地巴望著,石伢子修仙一事萬萬不可四處傳揚,不然說不定就要惹來殺生之禍!”
說這話的王年雙目圓睜、臉若冰霜,與方才的溫柔和煦簡直判若兩人,石伢子母子二人見了心中俱是一個咯噔。
石伢子是驚訝這年叔的臉色怎么說變就變了,動不動就是“殺生之禍”實在是怪嚇人的。
林王氏的臉色卻是劇變,她從書香門第破落到如今的家徒四壁,什么人情冷暖沒見過?什么白眼記恨沒遇過?她深知王年所說決不是什么異想天開、危言聳聽。
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更何況是這幾千、幾萬金都換不來的修仙大道?
方才心中還有千般不舍的林王氏,此時此刻一顆心卻是急到了嗓子眼,哪里還有什么收拾行囊的心思,當(dāng)下抓起石伢子便沖王年說道,“事不宜遲,他年叔,咱們趕緊走?!?p> 王年見目的達(dá)到也不多廢話,當(dāng)即三人趁著天色微明,盡撿著人少偏僻的小路朝著王家的方向疾走。
詹州多山,《山形志》曾言,“山者以峻、秀二分,中土三十六州,又以建州多崇山峻嶺,而詹州最秀?!?p> 這話里的意思便是說地處中土東北的建州,山峰多高聳險峻,而地處西南的詹州,峰巒最是秀美。
雖說秀美,但詹州群峰最低的也大多在三百丈以上,是故境內(nèi)道路崎嶇、阻塞難行。幸而有汶水與漓江兩條大川從西向東貫穿始終,兩川光是有名有姓的大小支流便不下百條,水網(wǎng)密布、船運發(fā)達(dá),詹州盛產(chǎn)的茶葉、桐油等物經(jīng)水路被源源不斷地發(fā)往各地,這才有了如今詹州繁榮興盛的景象。
王家?guī)X渡口外的水道便是屬于漓江的一條支流,名喚安陵江,全長近六十余里,一路蜿蜒直達(dá)詹州府城。
王年三人匆匆趕到渡口的時候剛過酉時,暮色漸起、星如銀河,四丈長、五尺寬的棧橋邊上孤零零地停著一艘麻秧子,點點紅光從船艙布簾的縫隙里鉆出來,卻沒甚聲息。
不大的堆場上零零散散堆著七八口木箱,明明旁邊不到十丈就是貨棧,可這批貨就像是沒人要的孩子一般孤零零地躺在這兒,好似無人問津一般。
“咻咻~”
只聽得王年吹了個不輕不重的口哨,那邊廂掛著兩盞氣死風(fēng)燈的貨棧門洞里就突然轉(zhuǎn)出了一個黑乎乎的人影。
“可是二少爺么?”一個有些上了歲數(shù)的聲音壓低著嗓子問道。
“福伯,是我?!蓖跄晗仁谴饝?yīng)了一聲,接著問道,“東西都帶來了么?”
“帶了帶了,”黑影確定了王年的身份,登時便提著一個包袱一路小跑著過來,約莫十丈遠(yuǎn)的路程,三四個呼吸的功夫便來到了三人跟前。
“照著您的吩咐,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眮砣舜謿鈱ご蜷_,直接端到了王年面前以供查驗。
“原來是福掌柜?!绷滞跏铣鯐r便覺著對方聲音耳熟,現(xiàn)在借著黯淡的星光終于看清了對方的全貌,一身寬大的皂袍,兩撇八字胡,一張笑意盈盈的大圓臉,這不是王家的福掌柜還能是誰,當(dāng)下趕緊朝對方道了個萬福。
王福便是王年口中的內(nèi)宅管家,同時也是王家?guī)X上王家?guī)组g鋪面的掌柜。
王福平日里八面玲瓏,不管是貨棧的苦力還是如林王氏這般的破落戶,都是笑臉相迎,從不拿大妄尊,在王家?guī)X這些尋常百姓中的口碑極好,內(nèi)外兼顧,是王員外真真正正的左膀右臂。
“若非如此,想必也不會被指派著來做這么緊要的活計?!绷滞跏弦膊皇鞘裁炊疾欢挠迡D,這一路匆忙她也從石伢子能修仙的刺激中微微清醒了些,眼看著這空蕩蕩的堆場還有黑燈瞎火沒有一絲人氣的貨棧,料想都是這位福掌柜的手筆了。
“人呢?”查驗無誤的王年也不用福伯幫手,駕輕就熟地將包袱重新打包完畢,往后一甩就直接背在了肩上。
“就在船上侯著呢,我怕人多眼雜就沒讓他們下過船。”福伯指了指棧橋邊上的那艘麻秧子說道。
“信得過么?”王年也不多廢話,直接領(lǐng)著石伢子他們就上了棧橋。
“信得過!父子三人,都是府里的家生子,為人老實,且俱是操船的好手?!备2挲g不小,腳下卻是不慢,當(dāng)先來到船頭處,朝著里側(cè)的船艙小聲喊道,“老芋頭,還不快來見過二少爺!”
“老芋頭就是在這安陵江里泡大的,打小就跟著他爹跑船送貨,帶頭操船也有二十多年功夫了,這安陵江里哪兒有暗流哪兒有水洞,他都一清二楚。您說要行夜舟,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备2谝慌孕÷暤亟榻B道。
“嗯?!蓖跄挈c了點頭道,這夜晚行舟輕易馬虎不得。
“哎~來了來了?!边@時候一個憨憨的粗重嗓音從布簾后面響了起來。
隨即厚厚的布簾被一只大手拉開,船艙里陸續(xù)走出來一大兩小三個身材瘦削的人影。
借著船艙內(nèi)的火光,石伢子看清了他們的容貌,為首之人約莫三十來歲,皮膚黝黑、國字方臉,一臉的木訥相。后面兩個半大小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后,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老實模樣。
再看他們的身形,俱是五指粗長、肌肉隆起。
一旁的王年忍不住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到底是福伯,辦事妥帖、面面俱到。”
“二少爺繆贊,老奴可承受不起。”福伯一臉輕笑著說道。
接著便是老芋頭父子三人見禮問安,福伯從中介紹,只說是二少爺急著要回詹州府城辦事,至于石伢子他們只作是二少爺?shù)臅蛡蛑?,哪里會有什么置喙?p> 也就是這時候,石伢子方才省得,這是要真真正正地與母親分別了。
“石伢子乖,一定要聽你年叔的話?!绷滞跏蠐崃藫崾笞拥囊骂I(lǐng),笑面如花地囑咐道。
“孩兒省得,孩兒一定乖乖聽年叔的話?!笔笞余咧鴾I狠狠點頭,然后便嗚嗚咽咽地說道,“孩兒這一走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娘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傻孩子,娘親這么大個人了,哪兒能照顧不好自己?倒是你,出門在外一定要和氣待人,萬萬不可隨便與人起了爭端?!绷滞跏弦皇帜ㄖ约旱难劢?,一手抹著石伢子的淚痕,硬著嗓子說道。
“是,孩兒遵命?!笔笞幼ブ滞跏系氖郑樕系那鍦I竟是有止不住的勢頭。
“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樣子,快走快走,萬不可讓貴人久候!”
有了王年方才那一席話,林王氏哪里還敢耽誤自家兒子的大好前程,當(dāng)即硬著心腸催促著石伢子快些離開。
“阿姐放心,有我在定會讓石伢子如愿。”王年朝著林王氏抱了抱拳,又沖著福伯交待了幾句,這才牽著石伢子上了甲板。
而早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睦嫌箢^他們一見王年他們上船,便拿起竹篙撐地,原本收緊的船帆“呼啦啦”一聲被放下。
“嘩啦啦”
麻秧子寬大的船底壓在水面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整條船就像是離弦之箭般從王家?guī)X渡口向著詹州府城的方向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