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部詹州,一個名叫王家?guī)X的小集鎮(zhèn)上,十幾個販夫圍著一個山羊胡上滿是唾沫星子的老者聚精會神。
“話說這中土大陸十萬八千里,東南西北三十六州,幾千年的王朝更迭,數(shù)不清的英雄人物,可不管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鄉(xiāng)村野夫,還是居于廟堂決算天下的宰相,抑或是奉天承運獨掌千萬黎民生死氣數(shù)的九五至尊,他們整日里眼巴巴地望著、嘴癟癟地瞅著的,還是那上天入地長生不老的各路神仙。
不信?
讓我來給您念叨念叨——萬圣谷、無極門、天道門、上都宮、玄玉宮、誅邪宮、清虛派、天工派、靈鷲派、凌云派,是為中土一谷兩門三宮,四大派。
這幾大門派的先祖那可都是打開天辟地起就有的人物!占盡了中土仙氣最重的幾塊風水寶地,繼而開山立派,傳下香火,更了不得的是這十大門派一貫匡扶正道、同氣連枝,端的是傲視宇內(nèi)所向無敵,正所謂:
‘窮峰云之靈動兮,以養(yǎng)吾之無疆?!?p> 這仙家妙法,修煉到了極致那可是上天入地、長生不老、與日月同輝啊~~”
唱了個轉(zhuǎn)音,成功把頭開起來的說書人卻是“啪”地一下收了折扇,偷望了眼把脖子伸得老長的粗壯漢子們,徑直端起旁邊早沒了熱氣的涼茶,小心地吹了口氣,竟是“咕嘟咕嘟”地漱起了口。
“兀那說書的,怎么停了?”
“你要是渴了喝兩口潤潤嗓子就成,沒瞅見我們哥幾個等的心焦么?!”
“就是就是……”
早就在日頭下陪著干等了許久的販夫們眼見說書的正說到高潮卻突然啞巴了,頓時一個個就像是脫了褲子爬上炕頭卻發(fā)現(xiàn)那往日里飛揚跋扈的小兄弟綿軟活似泥鰍,噴著氣鼓噪起來。
有那幾個知曉關(guān)節(jié)的便笑著大罵,“那茶連涼氣兒都快沒了,你裝個什么熊,我告訴你,我們兄弟幾個都是粗陋漢子,可不是大酒樓里的豪奢客,有漫天的雪花銀砸得你開口!”
原本鼓噪的販夫們登時醒悟,也不糾結(jié)說書老頭是否真的口干舌燥了,竟都一起埋汰他起來,嘟嚷著“不開說便不給錢”。
看著火候給吊得差不多了,老頭“哐”的一下把茶碗重重一放,左手一捋將胡子上的口水、茶漬抹了個干凈,“噌”地一下又把畫著“江山萬里圖”的折扇撐開攤平,上下?lián)u晃著在身前這么滴流地一轉(zhuǎn),
“諸位鄉(xiāng)親,我這是初來貴寶地,口干肚餓的,正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還望諸位鄉(xiāng)親慷慨解囊,銀子不消說,便是打賞幾個銅子也好讓我這五臟廟開開齋啊。”
“賊說書的,吊足了胃口還來這裝模作樣的窮酸氣?!?p> “這都快申時了,天曉得他能說幾段?!?p> ……
一眾販夫雖然嘴里罵罵咧咧的,卻還是陸陸續(xù)續(xù)地從褡褳里陶出幾個銅子放到了扇面上。
俗話說的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江湖上自然有它的規(guī)矩,這銅子兒便是江湖規(guī)矩,人家大太陽底下唾沫飛濺地讓大伙兒樂個高興,這茶錢再少那也是免不了的。
就在大家伙東掏西陶的當口,仗著自己個子小鉆到人群最前面,梳著雙平髻的一個小男孩兒卻是拍著自己的腦門大叫了一聲,“壞了!”
小家伙嘴里喊著“借過借過”,低下頭雙手在胸前圍城個小圈的模樣,急匆匆地從人縫里一溜煙兒地鉆了出去。
“石伢子,你慢點兒?!?p> “哎~~”
人群里一陣呼喊,那個叫石伢子的男孩兒回頭答應了一聲又趕緊鉆進了一條小巷消失不見。
“瞧他火急火燎的模樣兒,這小東西肯定剛從李婆家揀爛菜葉子回來?!?p> “可憐啊,才六歲吧,既沒了爹,又得幫襯著養(yǎng)活老娘?!?p> “唉,這年頭,誰家又能好過到哪兒去。”
幾個身無長物的販夫一陣唏噓后便催促著說書的趁著日頭敞亮趕緊開講。
不怪他們心腸硬,只是這年頭,你就是想當善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幾分能耐。
很快交織的小巷弄堂里就傳來了說書人婀娜頓挫的說書聲還有那踩著草鞋在青石板上飛奔發(fā)出的“擦擦”聲。
王家?guī)X不大,滿打滿算也就是橫豎兩條街的規(guī)模,還好西南邊有個小碼頭,時不時地有些船只往來送貨,總算讓這個遠離詹州府城的僻靜山村還有點生氣。
買貨賣貨,店鋪販夫,這西南邊是“有錢人”住的地方,像石伢子家這樣的只能在東邊,王家?guī)X民風淳樸,大家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十幾年也沒有啥霸房占地的事出來,石伢子他們孤兒寡母的住在挨著村邊的一間小屋里,靠著母親替人縫縫補補的接活倒也能活得下去。
只是這兩年石伢子歲數(shù)大了,長身體的時候連帶著飯量也是“蹭蹭蹭”地往上漲,雖然石伢子已經(jīng)整日里在掛滿補丁婁子的衣服底下用繩子束緊了腰身,可仍架不住這家里的糧食是飛也似地少,幸虧碼頭邊上的李家老婆子看他們孤兒寡母的可憐,讓他每天都去李家檢點爛菜葉什么的補貼點吃食。
說是爛菜葉,其實大多都是些折下來的新鮮葉片,逢年過節(jié)的大日子里,李婆婆還會塞上些豬油什么的給石伢子打打牙祭。
富人贈金,窮人送情。
李婆婆家其實根本談不上富裕,在石伢子看來,李婆婆能這樣子幫襯自己和母親,那已經(jīng)是書里“義薄云天”的大善人、大恩人了。
老人家心善,還偏偏聽不得石伢子的感激話,每次小家伙眼淚汪汪得要下跪謝恩,李婆婆都會把那張麻草席子似地的褶子臉猛地一板,“男子漢大丈夫,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石伢子眼看著就要長成小牛犢子了,這是想讓我老人家折壽???!”
故此,每次得了恩惠心里感激的石伢子嘴上沒甚言語,可都會假裝離去后又偷偷返回,貓到李家屋后邊的菜地里朝著老夫妻倆的臥房恭恭敬敬地磕上三個響頭。
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得人恩惠千年記,這感恩戴德的念想還真不一定就得是廟堂高于鄉(xiāng)夫,這前朝宰相張勁松曾言,“富貴營蠅骨肉臭,貧賤相依簞食香。”說的就是這么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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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guī)X太小,刻把鐘的功夫趕著回家做飯的石伢子就回到了自家屋前,說是屋子,其實就是間一進的土柸房子,石伢子他娘鋪不起青磚綠瓦,只能年年捆些干草勻勻地鋪在兩大塊灰泥板子上遮風擋雨,連灶臺都是鄉(xiāng)親們幫襯著在房子邊兒上砌出來的小隔間。
石伢子在門前抹了把汗,順帶著擦了擦剛磕頭時沾上的黑泥,要是讓他娘知道他拿磕頭換回的菜葉,雖然不會責罰,心里總要難過一二的,免不得半夜里自顧起身就是兩行清淚。
想到菜葉石伢子不禁露出兩顆微黃的白牙笑了起來,掀開布兜,十幾塊肥膩的豬頭肉香氣四溢地躺在他的懷里。
今天不是什么除夕清明,可李婆婆說了,“今兒個王老爺家的公子回來了,王老爺為了慶祝小兒子榮歸故里那是大擺宴席,把整個西碼頭的人家都請了去,王公子渾身的林羅綢緞,連頭頂上戴著的那都是詹州大戶才能有的晁天冠。”
鄉(xiāng)下婆子能見過什么世面,挖空了心思也不知該如何形容王公子富貴的李婆婆說得急了,便把兩只干癟的手在石伢子面前使勁兒比劃著,“那可真真是發(fā)達了?!?p> 不用說這十幾塊豬頭肉便是李婆婆從殘桌上順下來的,“你個娃子瘦滴狠,還不得多吃肉去!”
說著便把那豬頭肉塞在荷葉墊好的布兜里讓他帶回來,碰巧路上碰到王家?guī)X難得的說書人,那天花亂墜的神仙故事登時便把他陷了進去。
王家的小兒子王年石伢子聽說過,前幾年王老爺趁著手里頭還有點閑錢讓人托關(guān)系送去了詹州府,一來家里就這么點家產(chǎn),等將來小兒子長大了要是分家估計這老爺?shù)拿柧捅2蛔×?,二來老大木訥,小兒子機靈,他也是希望自家孩子能在詹州府里頭能混出個名堂來,光宗耀祖。
沒想到四、五年過去了,那王年還真就榮歸故里了。
“還真得謝謝那王大善人了?!?p> 想著母親隔了半年多的功夫終于又能嘗上一口大葷了,石伢子美滋滋地重新把布兜蓋好,剛準備推門進家的功夫,就聽得一聲驚呼卻是從土柸房子里傳了出來。
“王年兄弟,你說的可都是真的?那山上的活神仙真的肯收咱們家石伢子?”
“噓~姐姐還請噤聲,這等機要事可不敢隨便讓旁人聽了去!”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緊跟著響了起來。
“唉唉唉~瞧我這嘴,莫怪莫怪?!绷滞跏馅s緊小聲地附和著,石伢子就是隔著門板都能聽出來母親話中的惶恐和悔意。
“王年?王大善人?修仙??我能修仙了???”
雖然比府城里那些個衣食不愁的同齡人懂事許多,但石伢子畢竟頑童心性,更何況是修道升仙這等千載難逢的幸事?
石伢子心里先是一驚繼而便是大喜,忍不住胳膊一用力就把自家那扇漏風的柴門頂了個洞開,“娘,我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