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陽城西,衛(wèi)圣軍大營。
親兵傳令不到半刻,劉江生、羅二虎等八名衛(wèi)圣軍武將相繼步入帥帳,李源領(lǐng)著許匡衡已在此等候。
眾將紛紛朝李源躬身見禮:“末將拜見李虞候!”
李源在上位落座,接著揮手示意,眾將才按照品軼高低,分至兩側(cè)依次坐下,保持緘默等候軍令。
“使相已下令,大軍明日合圍朗州。”李源先開口道,見眾將的目光閃爍著激動之色后,又繼續(xù)說著:“而此戰(zhàn)我衛(wèi)圣軍的任務(wù),并非攻城?!?p> 頓時,眾將紛紛露出了些許疑惑的目光。
李源輕輕一招手,許匡衡立即會意,走到帳內(nèi)一幅已掛起的軍事輿圖前說道:“諸位將軍請看!朗州以西,酉水之北,便是溪州。七十年前,此地便被洞溪蠻族占據(jù)。保大三年起,洞溪蠻便與朗州暗自往來,多次劫掠楚地。七年間已占據(jù)溪、辰、錦三州之地,擄掠百姓糧秣軍械無數(shù),加上蠻兵驍勇善戰(zhàn),如今已不可小覷。
據(jù)先前斥候來報,洞溪蠻兵此番出兵兩萬,三日前已出溪州,意圖東進救援朗州。若我大軍圍城之時,蠻兵趁機攻襲,則后果堪憂。故而陳使相已經(jīng)下令,命李虞候率部阻擊來援之敵,以絕朗州兵退路?!?p> 話音未落,羅二虎率先急道:“虞候,末將愿為先鋒!”緊接著其余將領(lǐng)也按捺不住,紛紛請戰(zhàn)。
李源抬手制止喧嘩,嚴肅道:“依使相軍令,明日大軍便要全力攻城,正是用人之際。本虞候需留下一半兵馬鎮(zhèn)守中軍,其余兵馬隨我西進!”
“衛(wèi)圣軍劉江生、羅二虎、柴克武、范仁遇!”李源大聲說道。
“末將在!”羅二虎面露喜色當先站了起來,緊接著其余三人也趕忙起身。
李源故作沉吟道:“命你四人即刻整頓本部兵馬,備好軍需器械,明日隨本虞候西進!”
四人齊齊大聲回道:“末將領(lǐng)命!”
接著李源看向剩余的四名將領(lǐng)說道:“其余人等,便繼續(xù)鎮(zhèn)守中軍,暫歸第五軍都指揮使李忠節(jié)制。中軍乃大軍中樞,絕不可失,諸位不可輕視,定要好生護住陳使相!”
李忠四人也忙起身抱拳道:“末將領(lǐng)命!”
屏退了李忠四人后,營帳中剩余人等,不外乎都是李源的兄弟和熟人。
見此,李源也不再遮掩,直接說道:“諸位都是自己人,本虞候便有話直說了!此行,使相只允諾我等七日之糧。七日之內(nèi),若不能擊退蠻兵,我將自縛于使相面前謝罪!”
“七日之糧?”眾將幾乎都瞪大了雙眼。
羅二虎忿忿道:“大哥,咱留下一半兵馬,便只剩下一萬多人!這仗本就難打!怎地連軍糧也只給七日?那陳覺是何意?依俺看,這仗要是打輸了,也應(yīng)該問他陳覺去!怎么問起大哥的罪過?”
李源狠狠地瞪了一眼這黑漢子說道:“胡言亂語!你這黑廝不是向來喊得比誰都響亮?還未開戰(zhàn),怎能言敗?”
“大哥,俺......”羅二虎面色漲紅,又說不出半句,只能氣沖沖地攥著拳頭。
李源無暇理會,忙對許匡衡問道:“先生,對此戰(zhàn)你有何看法?”
站在輿圖前的許匡衡朝李源拱了拱手后,朝眾人說道:“諸位請看,從溪州出兵至朗州,沿途地勢復雜,多密林山谷,猛虎野獸遍布,而蠻兵一旦出了溪州,欲進朗州,必過臨沅城!從臨沅城通向朗州城,道路只有兩條,一為大路,乃是楚國昔日修建的官道,寬闊平坦;二為小路,乃是八十年前唐懿宗興建夾山寺時,為運送木石開辟的山道,蜿蜒狹窄?!?p> 李源隨即補充了幾句:“不錯!而三日前蠻兵已出了溪州,臨沅城僅有一千楚國降兵駐守,絕難抵擋。恐怕此時蠻兵已過了臨沅城!我軍若要阻擊來敵,必先選擇從哪條路進軍。這兩條道路,相距甚遠,若是我等判斷有誤,后果不堪設(shè)想。”
眾人跟隨許匡衡的手指,在輿圖上移動著目光,紛紛陷入了思考。
片刻,劉江生若有所思道:“蠻兵兩萬來勢洶洶,只為火速救援朗州,決不會遷延時日,定會選擇寬闊平坦的大路?!?p> 羅二虎也眼前一亮,跟著說道:“大哥,二哥說得對!”
一向沉穩(wěn)的范仁遇,也不緊不慢地開口:“末將倒是以為,蠻兵畢竟生于山野,恐怕反而會選擇山道小路進軍,對他們而言,走小路未必會比大路慢?!?p> 小將柴克武在一旁猶豫已久,此時上前說道:“虞候,末將曾聽父兄談及,洞溪蠻天生狡詐,用兵奇詭,不可以常理推斷。我大軍此次西征,早已布告天下,洞溪蠻既然出兵,便是有備而來,說明他們已有應(yīng)對我軍之策。而我軍遠道而來,不曉地勢,蠻兵定然判斷我軍不敢從小路進軍,而他們偏偏會走小路?!?p> 李源思索著眾人的不同意見,不禁也陷入了糾結(jié),轉(zhuǎn)而問道:“先生,你以為呢?”
許匡衡拂了拂微微飄動的長須,微笑著回道:“在下保大八年時,在何敬洙帳下任行軍司馬,曾跟隨大軍入楚,同洞溪蠻彭士愁部一道救援馬希萼,故而對蠻兵的戰(zhàn)法有所了解。楚地戰(zhàn)馬本就稀缺,連楚國王軍都鮮少有馬軍,何況洞溪蠻兵?縱使其劫掠多年,但幾乎仍都是步軍。
可此番洞溪蠻的對手是我唐軍,并非楚軍。騎兵,便是我軍唯一的優(yōu)勢。我大唐江淮之地雖同樣不產(chǎn)馬匹,但貿(mào)易發(fā)達,常與契丹、高麗、中原等地購置戰(zhàn)馬配與禁軍,如虞候所部便有精騎五千。蠻兵曾與我軍攜手攻伐過潭州府,豈能不知曉我大唐馬軍善戰(zhàn)?
大路寬闊,極為適合騎兵沖陣,我軍縱使不能取勝,蠻兵也定然損失不小。而蠻兵急于救援朗州,故而為減少傷亡,定然沿小路而來?!?p> (注:史實。南唐的馬軍雖然比不上北國,但在南方可謂是一家獨大。烈祖即位后,契丹高麗特意從海上前來朝賀,江淮貿(mào)馬自此開始,元宗李璟甚至組建了一支全馬軍“龍驤軍”。十國各有所長,南唐馬軍水軍、吳越國水軍、南漢國象兵、楚國山地步兵、蜀國弓弩兵等等)
說罷眾人似乎恍然大悟的樣子,紛紛點頭稱是。
只見李源將信將疑地問道:“依先生的意思,我軍應(yīng)走小路?可這不恰恰遂了蠻兵之意么?此戰(zhàn)我軍僅萬余人馬,又只攜七日之糧,敵眾我寡,孤軍深入,天時地利皆不在我手。先生方才說到,騎兵是我軍唯一的優(yōu)勢,可小路蜿蜒狹窄,我軍無法橫向鋪排,騎兵更是難以走馬,反倒會成為累贅,若遇蠻兵伏擊,如何得勝?”
聽了許久的羅二虎早就壓不住心性,也急切地追問著:“是??!大哥說的對!小路肯定也走不得!先生到底是何意?”
許匡衡只是微笑著拍了拍羅二虎的肩膀,轉(zhuǎn)而向李源躬身說道:“虞候,蠻兵自小路而來,自是不能讓他們通過!不是還有益陽李建期部的三千州兵么?小路便可交給李建期部!虞候只需令他們今夜備足軍需火速前往,行軍不到七八里便是夾山,此山四面險峻只有一路通行,是絕佳的易守難攻之地!而蠻兵三日前剛出溪州,沿小路至少也需兩日方能到達!
李建期部只需搶占山頭、憑高結(jié)寨堅守,蠻兵若至,箭石雨下?lián)敉思纯桑槐爻稣討?zhàn)!若是蠻兵強攻,也只得伐木緣山架設(shè)棧道仰攻,必定傷亡慘重!蠻兵此行意在救援朗州,絕不會相持過久。在下預計不出三日,蠻兵定然退去!”
李源心生感嘆,果真沒看錯許匡衡,早就胸有良策!但點頭之余仍有疑慮:“原來如此!但先生,為何讓李建期部去呢?我衛(wèi)圣軍可比他的州兵要精悍得多!”
許匡衡大聲說道:“請虞候親率大軍,沿大路直取臨沅城!蠻兵如在小路遇阻,必然回師臨沅城轉(zhuǎn)道大路!而我大軍那時已斷其退路,據(jù)城而守,以逸待勞......”
李源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由得心潮澎湃起來,拍案起身大喊:“蠻兵定然進退兩難!妙!妙??!先生堪稱國士也!”此時除了不明就里的羅二虎之外,其余三將也神色激動地叫好,用無比佩服的目光看向許匡衡。
作為眾人眼中焦點的許匡衡,此刻倒是淡定如常,片刻后又走到李源身旁,輕聲耳語道:“虞候,我軍占據(jù)臨沅城后,彭都使那封信,便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