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啟明星從東天緩緩升起的時候,瑤峰抱著梁仙姐,跨上白龍馬,沿著西府河而下,往西奔去。
瑤峰抱著梁仙姐,控制著白馬起落的顛簸,以免造成梁仙姐的箭傷二次傷害。白龍馬也好像知道自己身負的重任,每前行一步都保持著身體的平衡,所以一路行去,也沒有多大的晃動。
天漸漸亮了,路上行人增加,有老人,小孩,婦女背著嬰兒,男子挑著家什,或推著板車,低著頭,面色憔悴,一言不發(fā),匆匆趕路?,幏逵X得奇怪,此種情形,與其說是趕路,不如說是逃難;但他急著要救梁仙姐,也就沒有心情多問,催著馬一晃而過。
大約一個時辰后,前面出現(xiàn)一座高聳入云的大山,懸崖峭壁,蒼松攀緣而上。瑤峰帶馬凝望,山上沒有路,唯一的通道是沿西府河岸的懸崖上一條五尺來寬的鑿山小道,蜿蜒而上。
石道上有肩挑手提的行人與趕馬駝運的商隊經(jīng)過,他們應該是藥王谷及與外界聯(lián)通的客旅商隊?,幏迳宰鬟t疑,即催馬跟上,朝石道行去。
但見左首是直上直下的壁立云天,右首懸崖下是翻騰咆哮的西府河水;行人皆小心慢走,唯恐一個不留神,掉入激流枉喪了性命。幸好人皆自覺,但凡路到僅可一人一馬通行的窄處,寬處的人皆停下來,禮讓窄處的人先過去,所以雖驚無險。
不知姬氏家族,何以選擇如此險峻的峭壁鑿路。但若逢亂世,此可算一道天險,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保谷內平安,只不知谷內又是怎樣一番風景。
偶或懸崖上有雨瀑淋下,路人皆撐傘而行;時朝陽映山生輝,雨霧幻出數(shù)道天虹,遠在天際,近在眼前,說不出有多么的迷離絢麗。真的是人在畫中,景如天地。
如此驚險石道,大約三四里的光景,前面陡然開朗,出現(xiàn)山背森林和坡地,道路平坦,寬處甚至達到了一丈有余。
瑤峰趕馬前行,穿過前面的行人和馬隊,走到眾人的前面,他要快點趕到藥王谷,姐姐的傷一刻也不能擔誤。
繞過一道山梁,前面出現(xiàn)一道山隙峽灣,一面臨洶涌的西府河大峽谷,一面山上一線激流奔涌而下,擊在亂石灘上,濺起的小花水霧彌漫整個峽谷。走過一座木橋,對面山腰上一塊突出的巨石下完全懸空,形成一個巨大的崖洞,洞口建有數(shù)排竹木搭建的閣樓,道路從閣樓前經(jīng)過,依山勢伸向遠方,也不知道有多遠。
瑤峰心急如焚,山河態(tài)勢圖顯示的藥王谷之路遠沒有這么險這么遠,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方向。他行至閣樓前,立馬相問路人:“請問這位大哥,可否告知藥王谷離此還有多遠?從這條路過去會不會有錯?”
閣樓是姬家為方便過客歇腳住宿的地方,也是進出藥王谷防守的第一道關卡。那大哥正是閣樓中負責迎客的一名伙計,他看了瑤峰一眼,說:“公子錯了,這里已經(jīng)不叫藥王谷,叫百花谷。從這條路過去沒錯,十里路面進谷口有牌坊,即是地方?!?p> 瑤峰愣住,但也不及細問,他自馬上一抱拳說:“謝過大哥!”便催馬離開,沿大道向前。
再向前轉過幾道山梁,前方又出現(xiàn)壁立的懸崖,不過通道比進谷處寬淌,可以一直并馬通行。這樣又走了兩三里,前方出現(xiàn)一道谷口,兩岸是數(shù)十丈高的壁立懸崖,崖下一條平坦的大道和清澈流淌的小河并行,大道兩側有雕獸石柱和盛開的紫薇木,石柱上或有燈罩;峽谷,流水,大道,鮮花襯映,風吹過兩岸崖間的草木,該是多么奇幻溫馨的畫面!
沿大道進谷有百十步,出現(xiàn)一道牌樓,碧瓦紅廊,上書“百花谷”,廊柱大聯(lián):萬里風云供吐納,四時花草著精神。牌樓高大雄偉,龍騰飛檐;牌樓前虎踞雄獅,威猛森嚴。牌樓臨右手一橋飛架小河兩岸,橋上建有廊亭,兩側有護欄和條椅,有花壇倒掛金蓮于橋側,迎風飄擺。廊亭中有情侶或游人駐足,指點山河,侃侃而談。
牌樓前并沒有守衛(wèi)。傳說姬氏家族人丁興旺,谷內人眾不僅擁有曠世醫(yī)理,更是個個武功了得,加上等級森嚴的管理體系,全民皆兵制度,一般的邪惡之人是無法在谷內立足的,即使進得了谷,也出不去。所以藥王谷無需在關卡明著守衛(wèi),也能在這亂世之中立于不敗。
瑤峰也無需思慮和欣賞,一騎馬就進了牌樓,再往前約有百十丈,眼界豁然開朗,只見兩側高山無限分開,中間一條大道向前,兩側大片田地和房宇,有農(nóng)人在田間勞作。而極遠之處,可見連綿的千山雪峰,在熾烈的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瑤峰催馬來到一位坐在路邊休息的農(nóng)夫身旁,欠身行禮,說:“老伯伯,請恕小的不能下馬給您行禮。小的從外面來,請問這里是不是姬天罡谷主所在的藥王谷?”
“什么藥王谷,這是很久以前的叫法?!边@老伯看了瑤峰一眼,站起來說:“這里叫百草廬,往上那邊山腳才叫百花谷,卻是沒有藥王谷,不過姬家是這里沒錯?!?p> 瑤峰愣了愣,再問:“那請問老伯伯,百花谷中可有個叫姬澤的神醫(yī)?”
老伯想了想說:“是有這么個人,不過不是神醫(yī),在我們這里,也就是個普通的大夫吧!小兄弟,你找他有事嗎?”
瑤峰說:“我的姐姐受了傷,需要找姬神醫(yī)幫忙醫(yī)治。”
老伯探過身來看了看,說:“小妮子的臉色是不太好呀!”忽然一把抓住梁仙姐的手腕,二指凝診。稍頃,他抬頭,臉色凝重,說:“小妮子這是中了箭傷,箭上有毒!”
“老伯伯您會醫(yī)術?”瑤峰驚詫。
“略知一二?!崩喜f,“但我不善毒傷,要解毒,還真得找姬澤。不過……”他嘆了口氣說,“姬澤那小子已經(jīng)閉門謝客很久了,你見不到他的?!?p> “為什么?”瑤峰著急的問。
老伯說:“具體原因,這里不便明說。”他問,“小兄弟,你一定要見他?”
“是的,老伯伯,我姐姐的傷等不了?!?p> “那好吧,你自己去碰碰運氣?!崩喜种钢f:“你一直往南,在村口靠東邊山腳,門前有兩顆棗樹的院子就是他家?!?p> 瑤峰單手作揖:“謝謝老伯伯!”一帶馬,沿大道往谷內沖去。
那一片綠油油的稻禾,平整的鋪滿兩邊的田園,風吹過如碧海之波起伏;越往里走,稻田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藥材,整齊的園子,竹籬笆分道路兩邊,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村莊。勞作的人們臉帶笑容,互見問好互見謙恭,不大聲講話,不互相鄙視,禮到情到,相處甚好,遠別于谷外。
姬澤神醫(yī)的院子很容易找,不一會兒,瑤峰就到了院門前,抬頭見:院門顯得有些古舊,而且很簡單,但用各種雜木圈成的圍墻還是整齊有序。在門前靠藥園水渠的岸邊,有兩棵半圍的棗樹,青棗掛滿了枝梢。
瑤峰抱著梁仙姐跳下馬來,把她安放在門前石凳旁,然后拴好馬,毫不遲疑,就上前敲門。
“嘭嘭嘭!”敲門聲響起。過了好一會兒,里面草廬的門打開,一位大約十七八的清秀女子走出來,隔著院門問:“誰呀?”
瑤峰高聲說:“請問,姬澤神醫(yī)在家嗎?小人瑤峰,因姐姐身負重傷,特來有請神醫(yī)診治?!?p> “瑤峰,這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女子自言自語的說,她問:“這位小哥,你叫瑤峰,和京城少年郎是什么關系?”
瑤峰說:“京城少年郎就是小弟?!?p> 女子臉露欣喜,但遲疑了一下,說:“對不起,瑤峰兄弟,我爹爹已經(jīng)很久不接診病人了,你從哪里來的還回哪里去吧!”
女子轉身要回屋,瑤峰隔著圍欄看見,急忙說:“這位姐姐,你就是蘭英姐姐吧?”
女子站住,回頭驚訝的問:“你怎么知道?”
瑤峰喜說:“師父經(jīng)常說起姬神醫(yī)的事情,他很敬佩神醫(yī)的為人和醫(yī)術,他說神醫(yī)懸壺濟世,不計個人得失,而且有個女兒聰慧美麗,就是姐姐你吧?”
女子臉有些微紅,她疑惑的問:“那你師父是誰?”
“我?guī)煾甘鞘ト獙m執(zhí)教韓信之?!?p> “韓執(zhí)教?”姬蘭英回過身來,打開院門,說:“你姐姐在哪里,讓我看看?!彼谎劭吹绞是暗牧合山悖愣走^來,掀開遮住半邊臉的披風,心里倒是愣了一下;雖然梁仙姐昏迷當中,臉色不太好,但著實是個美人兒。姬蘭英就拿起梁仙姐的手,給她診脈。
這一把脈不要緊,姬蘭英臉色大變,她站起來問:“你姐姐何以傷得如此之重?”
瑤峰說:“我們被壞人追捕,姐姐被短箭所傷。”
“但箭上有劇毒!”
“是呀,已經(jīng)服了解藥,但是不太見效。姐姐可知道是什么毒?”
姬蘭英說:“這是一種慢性劇毒,剛接觸的時候不是很明顯,但時間長了,會漫延到全身。幸好有人用真氣護住了她的心脈,不然的話,神仙也難診治了?!?p> 瑤峰著急的問:“姐姐可有辦法醫(yī)治?”
“我還沒有那么好的醫(yī)術,但爹爹可能行?!奔m英有些為難的說,“不過,爹爹那臭脾氣,不一定會援手?!奔m英沉吟半晌,說,“這樣吧,瑤峰兄弟,你等一下,我先去跟爹爹說聲?!?p> “好的,有勞姐姐?!爆幏遄饕菊f。
姬蘭英關好院門,回到屋內,進入后院。
姬澤神醫(yī)正在后院晾曬藥材,姬蘭英說:“爹爹,門外有一姐姐傷勢嚴重,您去看看吧!”
姬澤說:“英兒,不是跟你說了嗎?咱不接診病人了?!?p> “可是,爹爹,他是韓爺爺?shù)牡茏友?!?p> “韓信之?圣泉宮的人?那更不能治了。”姬澤氣呼呼的說。
“爹爹,你怎么那么固執(zhí)呀!”姬蘭英也氣說。
姬澤放下藥材,扶著女兒,聲音哽咽的說:“英兒,你難道忘了你娘親是怎么死的?”
姬蘭英抽泣了,含著淚水說:“爹爹,女兒沒忘??墒牵λ滥镉H的人不是已經(jīng)得到報應了嗎?再說,您每天研究藥理,不是為了治病救人嗎?”
姬澤說:“圣泉宮的人都不是好人。”
姬蘭英說:“那丹陽郡君,張諱堡主,奚景彥將軍,還有蕭毅然,楊曄等人,他們都不是好人了?”
姬澤生氣說:“那怎么能一起說呢!”
姬蘭英說:“那瑤峰兄弟,可是京城少年郎,一年前在西府除暴安良,深得百姓贊頌,連爹爹也說過,他是俠義之人,天下若多幾個像他那樣的人,大可安矣!”
姬澤說:“那又與我何干!”
姬蘭英求著說:“爹爹,人家的姐姐現(xiàn)在身受重傷,再不醫(yī)治,她會死的?!?p> 姬澤說:“那么多人求爹爹醫(yī)治,爹爹沒治,也不見死人呀?”
“爹爹,你怎么那么頑固呀!”姬蘭英氣得大聲說,“爹爹,我再問您一句,您治不治?”
“不治!”
“好,您不治,女兒去求谷主!”
姬蘭英氣呼呼的轉身就走。姬澤趕忙叫?。骸坝海貋?,你是想把爹爹氣死呀!”他一跺腳,無奈的說:“好吧,你去叫他們進來!”
“是,爹爹!”姬蘭英高興的說,她跑向前院,打開院門,說:“瑤峰兄弟,抱你姐姐進來吧!”
瑤峰欣喜的說:“姬神醫(yī)答應了?”
“嗯!”
瑤峰就抱起梁仙姐,跟著姬蘭英走進院里,來到后堂。姬澤已經(jīng)在后堂等候,雖然他一百個不愿意,但為了寶貝女兒,也只有勉為其難了。
瑤峰在姬蘭英的指點下,把梁仙姐放到床上,然后對姬澤深施一禮:“姬神醫(yī)……”
姬澤抬手打斷他的話,說:“這里沒有神醫(yī),只有大夫?!?p> 瑤峰一愣,卻是叫不出口。
姬澤也不搭理他,徑直走到床邊,抬手就給梁仙姐把脈。稍頃,他臉色凝重,雙眉緊簇,他問瑤峰:“什么時候受的傷?”
瑤峰說:“昨天下午?!?p> 姬澤怒說:“為什么現(xiàn)在才送來?”
瑤峰有些攝嚅,他說:“我給姐姐服了解藥,并清理了瘀血,異毒液排出?!?p> “你的這些技倆只能穩(wěn)住傷情,普通解藥如何解得了這毒?若再遲來半個時辰,你姐姐的命休矣!”
瑤峰額頭沁出了汗珠。
姬澤再檢查了梁仙姐的舌根,即僮孔,再檢查了傷囗,自言自語的說:“受如此重的傷,還能堅持到現(xiàn)在,也算不易了。此姑娘體質雖弱,但身有異賦,假以時日,必有驚鴻之舉?!彼仡^問瑤峰,“施毒的人呢?”
瑤峰說:“被我殺了。”
姬澤點點頭,說:“不錯,殺了更好,能以如此歹毒的手法傷人,不殺了他,還會禍及別人?!?p> 瑤峰啞然,不過心里卻是放松了。師父說姬澤神醫(yī)是個有原則的人,雖說醫(yī)者仁心,但嫉惡如仇,最見不得人無端制造殺孽,所以對付小人者,就當以牙還牙,甚至不給對方反悔之日;今天一見,果不其然,難怪師父那么高傲的人也能和他成為忘年之交。至于近年為什么不肯施救于人,一定有其它的原因。
姬澤鋪開宣紙,拿起筆刷刷幾下寫了一張?zhí)幏?,交給姬蘭英,吩咐說:“英兒,你去按方子抓藥,煎好了端過來?!?p> “好的,爹爹?!奔m英接過方子,快步跑出去。
姬澤說:“小兄弟,把你姐姐扶起來坐好?!?p> “是!”瑤峰聽話的把梁仙姐扶起坐好。
姬澤取出一根銀針,把梁仙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尖扎破,一滴暗紅色的血滾出來,滴落進床邊地上放著的瓷盆內。
姬澤收好銀針,安排瑤峰抓好梁仙姐的手,然后轉到梁仙姐身后,雙手緩緩運氣抬起,按在梁仙姐的雙肩上,以內力引導梁仙姐體內的毒氣回流,從刺破的手指指尖涌出,伴隨著一滴一滴暗黑色的血液滴落瓷盆,青綠色淡淡的毒氣也從指尖緩緩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