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去西鏡的馬車上百無聊賴。
深秋時分,我們匆匆忙忙地出發(fā)了。關(guān)景堂道去西鏡一路上雖然走的是官道比較寬敞,到底還是要翻山的,若是下了雪恐怕走山路難行,因此我們越早出發(fā)越好——橫豎是不會在家里過年了,早點兒走晚點兒走有什么區(qū)別?他如是勸關(guān)容氏道。
我們的小隊三輛小馬車,我一輛,風吟一輛,放包裹行李的一輛;車夫自然也是三個,謝二堂主自告奮勇要給我當車夫,姜景給風吟當車夫,但是風吟說姜景和螢遙姐姐是今年新婚的夫妻,第一個年應當一起過的,她可以自己駕車,因此姜景又不去了。杜應祺受過傷,去當?shù)谌v馬車的車夫,千重作為帶隊人騎馬??紤]到我們幾個不在家,關(guān)景堂還要操心管著杜應衡,倒不如帶他一起干脆省心,還多個能打架的保鏢,風吟比較討厭他那副吊兒郎當?shù)哪?,所以他騎馬。
杜應祺又帶上了面具,自己悶悶地上了最后的馬車,我本來想拉著他說兩句話的,但是任之朝我擠眉弄眼,我心下暗道不好,今天我身上那點陳年舊事非得叫謝二堂主打聽清楚了不可。
沒想到謝二堂主這一路上竟然一言不發(fā)。
搞得我現(xiàn)在很是無聊。
我掛起車簾探出了半個腦袋看任之,一旁的千重看到我這樣就忍不住笑,謝二堂主涼涼看我一眼,問我有何貴干。我訕笑道:“我想來看看前面的風景怎么樣?!?p> 馬兒的馬尾巴掃了掃,噼里啪啦蹦了幾顆糞蛋下來。
謝二堂主手指點一點馬:“好看嗎小八妹妹?”
我:“……”
唉!我示意任之坐在中間,然后縮回了腦袋,轉(zhuǎn)了身子和他背靠背坐著。風吟也無聊,千重便慢了速度到她那邊了。突然任之問我:“你打算什么時候跟他們說你其實是個郡主?”我還沒來得及接話,謝二堂主自己已經(jīng)開始念叨上了:“我的個乖你竟然是個郡主,我就說你來頭不小沒想到你竟然是個郡主,你和令月姑娘,不,你和昭陽郡主是哪一家的郡主……”
“停停停?!蔽掖蜃∷_始隨口瞎編:“我家里復雜,總之,我和我姐姐就分開了,然后我就被妙云庵收養(yǎng),一直到遇見你們。我也不打算回我那個家里,我跟著你們覺得,覺得挺快樂的?!?p> 任之提高了點聲音:“快樂?你知道小爺我有多不快樂嗎?從打千重哥給你領(lǐng)回來,義母就特別緊張你的安全,她說你身份特殊,不是個普通姑娘,但她也沒說是個什么身份,你知道我憋得多辛苦嗎?我又不能去到處打聽你是個誰?!蔽衣犞泥┼┎恍莶幻庥X得驚訝且好笑:“對不住,實在是我也不知道會碰上你們?!比沃娴溃骸斑@有什么對不住的。你看看你,放著好好的小郡主不當,非要進什么庵堂當姑子,你剛來的時候瘦瘦弱弱的,那小眼神里喲露出來的光都是可憐巴巴的,本來我想著你有風吟和千重哥兩個人照看著,我也沒想跟你有多交集的……”
我打斷道:“你下一句是想說可是吧?”任之點頭:“可是你老是跟屁蟲跟著我們?!蔽曳藗€白眼:“那你還搶我的鴨子吃!”任之立馬動了一下身子就要反駁我,我靠著他差點沒坐穩(wěn),任之又老老實實地坐回去不動,這才道:“什么叫搶你的鴨子,一人一半公平合理!你一個姑娘家那么能吃干什么!”
我作勢就要掐他的脖子,任之連連告饒:“別鬧,別鬧,回頭給千重哥招來了咱倆就沒得吹了。”我換了個姿勢盤腿坐著,頭抵著他的后背閉目養(yǎng)神,順嘴問道:“不過話說回來啊,我一直以為我被風吟撿回來是個偶然?!比沃溃骸芭既坏拐媸峭ε既坏?,千重哥年年都去妙云庵,你說你也是從那出來的,他竟是一次都沒瞧見過你?!?p> 千重年年都去妙云庵?我來了點精神:“咋,妙云庵竟然也是你們天下盟的附屬嗎?千重哥去尼姑庵做什么?”任之道:“那倒不是,千重哥去是因為義母每年都會收拾出一些不要的衣衫布匹,還有你知道咱們盟在青沙洲上有一大片的菜園子,每年都有吃不完的菜,義母都讓千重哥給送去?!蔽蚁肫饋碓诿钤柒掷飼r的確每年都有那么個時節(jié)會有很多蔬果吃食,又問道:“什么時候開始送的呀?”任之道:“從我記事兒起就一直是送的,只是等千重哥行過弱冠禮后便開始讓千重哥送了。本來他一年也就去個一回的,只是這一兩年去的頻繁一些,不過明年他可以不用去了,義母說換人去送——你別這幅心疼的表情,這也不是什么困難事情,東西都是裝好的,他帶著隊伍過去,交給住持師太,撐死了上柱香就回來了,也不在那用飯,更不用他卸貨?!蔽摇芭丁绷艘宦暎骸笆裁茨銖挠浭聝浩鹁驮谔煜旅肆藛??”
任之的聲音就有點悵然:“是啊,我、千重哥,還有風吟都是孤兒來著。”聽著我也有些難過,我最聽不得人家說自己是個孤兒了。任之背對著我依舊在絮絮叨叨:“我和千重哥兩個呢是打小就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不像姜哥他們,爹娘都沒了才被義母和盟主撿回來的,那個更慘有沒有?!彼柫寺柤缫桓睗M不在乎的樣子,我嘆了口氣:“我有爹娘,哦我這個娘是后娘來著,我親娘也走的早。不過我這個后娘沒有親生孩子,所以對我們還挺好的?!比沃銌柲睦锖茫倚睦锇迪牖屎笠郧叭绾未以趺茨苷f給他聽,便編了個理由:“她從沒打過我?!闭l料任之道:“按慣例來說,她應該是捧殺你們,反正都不是自己親生的,要什么棍棒出孝子?博一個賢惠良善的名聲多好啊。”
我仔細地想了想。
從前方皇后無子,正因她無子,待我們才一視同仁。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我親生母親過世時承乾已經(jīng)記事的緣故,他待皇后始終冷淡,我與承佑若有丁點同皇后親近之意便要受他耳提面命一番。我是聽著嫌煩,久而久之地也減少了與皇后相處的時光,承佑卻是個心大無所謂的,這邊耳朵才聽了承乾的教訓,那邊耳朵便跑去聽皇后念叨日常關(guān)照去了,承乾雖生氣,卻拿承佑這個親弟弟沒法。
比起承乾我當然是沒他那樣反感皇后,卻也沒有像承佑那樣多孝順體貼,皇后亦不在意我的態(tài)度,只盡母親應盡之責。如今想來,那些含章宮宮人看我的眼神大概就是在看一只白眼狼的眼神罷!
我靠著任之的背反省自己:“然則我覺得她確實是一位好母親,府上人都很敬重她的,是我們兄妹不懂事。你說的這些,我那不懂事的兄弟多半也是聽了同樣的言語才對我這位母親橫眉冷對,其實她……”我一句“其實她并沒有對不起我們兄妹的地方”還未說出去,任之則打斷道:“恕我直言,你這位兄弟何止是不懂事,簡直就是十分愚蠢了。你們父親都不曾對這位后母有過什么指責,你們一群晚輩在較什么勁?”
我冷哼一聲。你看,連任之都懂的道理,承乾竟然會不懂嗎?
我不由想起那晚明月同我說起承乾也許有可能是殺害陳府舊仆的主使者,我本來在想承乾的動機,這下卻有些深信不疑了。守墓的老人自稱是含章宮皇后的人,那皇后為什么會派人去守陳府舊仆的墓,按承乾那種仇視的思想定是認為那些人是受含章宮差遣使陳氏一族覆滅之人。再往深處一點想,皇后也知同太子不容水火,難道她竟這樣坐等著日后太子登基與她算賬?
我問任之:“關(guān)夫人一開始便知道我是誰嗎?”任之道:“我猜應該是的,畢竟關(guān)夫人連宮里的人都有往來,知道你也便不奇怪了?!?p> “你可不能講給別人啊,回頭人家不罵我們天下盟是朝廷的走狗?!蔽衣晕⒊泽@于關(guān)容氏的交際圈,任之滿不在乎道:“你真當我愛打聽啊,我知道那么多無非就是……”他突然住口,耳后根卻變得微紅。
無非就是為了找令月唄。我心下暗想。任之為了轉(zhuǎn)移話題,又立馬拋出個重磅消息:“聽義母說,她年后就準備替你相看人家了。”我揚聲“啊”了一聲,沒成想路上有個石子兒,車轱轆碾過我被顛簸了一下,下巴磕在任之的背上有些疼,我顧不上揉,問道:“給我相看人家,啊,我不成親,我不要嫁人。”
“放心?!比沃仙裨谠?,“千重哥你就不要想了,那是給你風吟姐姐留著的,我看杜二哥在我們這的時候義母還怪喜歡他的,我看啊,八成是看上了杜二哥。”我翻了個白眼:“你杜二哥還覺得我們是一對呢?!比沃靶Φ溃骸吧叮课以趺茨芸瓷夏??”這理直氣壯又賤兮兮的模樣氣的我又想打他,任之趕緊改口:“別,別,我說錯了,是我配不上小郡主?!彼掍h一轉(zhuǎn):“咋樣小八,你跟我說,你是不是也覺得杜二哥不錯?反正我覺得他對你挺好的,你們是不是以前見過?。课覜]看過他對哪個姑娘這么照顧的。”
我自然是不會告訴我同杜應祺舊日的交情,索性閉上眼睛裝睡,任之喊了我?guī)茁曃叶疾淮罾硭瑲獾娜沃绷R我是個不靠譜的小叛徒,不過他罵歸罵,倒是一動不動地任由我靠著。出發(fā)的這一日起的實在是早,我閉著閉著困意襲來,裹了裹披風踏實睡了。孰料吵醒我的并不是寒冷的北風,也不是任之的嘲笑,而是——
杜應衡和別人在打架。
我醒過來的時候,馬車已經(jīng)停了。耳邊的打斗聲一直不停,任之笑我一路好睡,千重來了三四次我都沒醒。我接過任之遞來的水喝了一口,這才問他是個什么情況。任之努了努嘴,一副看戲的模樣。只見前方的樹梢上,杜應衡和一個白衣公子邊比劃著劍法邊從樹上飛下來,底下還有一群藍衣弟子把手中的劍高高舉著聚在一處,正是對應著杜應衡掉落的方向。杜應衡并不怵,對著劍尖們就落,沒想到竟沒有被刺穿腳底,反而是他自己的重量把那些弟子們的劍都壓彎了下去,驚得我不由捏緊任之,那些藍衣弟子估計也很驚訝,有個小弟子甚至沒拿穩(wěn)劍一下子倒了下去,這些人一個接一個的都倒了,杜應衡露出個嘲諷的笑,借著最后一個藍衣弟子的劍勢又飛了上去,輕松接下白衣公子的一招,兩個人又重新回到樹梢上繼續(xù)打去了。
千重站在馬車的最前方,轉(zhuǎn)過身來,那臉色黑的不行。
我和任之又問了問千重,才知道前頭和杜應衡打架的是楓霞山莊的弟子,楓霞山莊和江寧平谷的先輩據(jù)說是一對兄弟,只是兄弟倆一個習劍一個習刀,江寧平谷是習劍的,楓霞山莊自然是習刀的,只是他們的劍法雖說也不錯,但是今日為什么不用刀做武器呢?我想象了一下杜應衡在十幾把大刀面前被剁成段的樣子打了個寒蟬。
任之也訝異于此,道:“是不是楓霞山莊的弟子,試一試不就知道了?”他不知從哪翻出來一個彈弓,從地下?lián)炝藟K石子一起遞給我:“小八看到那最左邊那個,往他左腿的關(guān)節(jié)窩打?!蔽遗d高采烈地接過來,千重來不及攔我們,石子兒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打中了他,那人晃了晃直接摔倒,而他的同伴們早就散開追杜應衡去了。任之笑瞇瞇道:“真準?!?p> 千重更生氣了。
謝二堂主把三輛馬車并風吟杜應祺丟給千重,帶著我就趕過去瞧那弟子。我還抽空回了個頭給千重做鬼臉,杜應祺也從最后的馬車上下來趕到前頭和千重并排站著。那小弟子一動不動,任之繞著他轉(zhuǎn)了轉(zhuǎn),蹲下來左摸摸他的臉,又摸摸他的臉,“嘩啦”一聲撕下來一張易容面具!
我隨著任之蹲在一邊,不禁摸了摸我自己的臉,那動作太過干脆利落,我都替他覺得臉疼得慌。
任之“嘖嘖”了兩聲,揚著面具沖千重他們搖了搖。我道:“還真是裝楓霞山莊的人來著?”任之還未答我,那小弟子突然眼睛一睜,面露兇光,劈手朝我的右肩頭一掌打來。我沒撐住力道,重重地被掌風推開,摔得我四腳朝天,想坐起來都不行,只能側(cè)過身來躺在地上。任之大叫一聲抽出鞭子就往那人身上招呼,那弟子雖挨了打,倒也不跟我們糾纏,施展輕功就跑,任之還想去追,杜應祺從后方追上來一把撈起我一邊又勸阻他。
風吟幫著杜應祺把我安頓在馬車邊上,見我捂著右肩頭“哎喲”地叫喚,眼中那點氣憤都化為了心疼,她一向性子急,也不顧我是否害羞,也不管天氣寒涼,將我的衣衫扯開露出右肩頭,任之一邊叫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一邊湊上前查看,我的右肩頭已然紅腫了一大片?;蛟S是因為紅腫,連帶著燒傷的疤痕也猙獰可怖,杜應祺捧來了點雪敷上消腫,風吟又試圖把我的衣衫再往下拽好讓整個肩膀都露出來,我趕緊掙脫開來自己攏緊衣領(lǐng),叫道:“冷死了!冷死了!”
風吟被我突然推開愣住了一瞬,然后氣的敲我的腦袋:“冷什么冷,不好好消腫疤痕更難消了,丑死了!”任之也做鬼臉:“丑死了!”
還是千重喝止了他倆,然后叫任之去找杜應衡回來,千重道:“分不分個輕重緩急?如今是他打個勝負重要還是我們趕路重要?”任之叫喚道:“我不去,我要照顧小八妹妹!”“小八妹妹不用你照顧,”千重虎著個臉:“快點,我們?nèi)ド鷤€火來烤休息一下等你們?!?p> 于是任之去追杜應衡回來,他嫌輕功飛的累,硬是騎了匹馬。我們把三輛馬車停好,又在車邊生了個小小的火堆,千重去撿一些耐燒的柴火,風吟和我坐在火堆邊往里面扔枯樹枝子,杜應祺去馬車上翻了翻,翻出幾塊年糕來在火邊烤著。我一見有吃的就往他身邊靠著坐,沒有烘烤的工具,杜應祺便用他的劍叉著年糕細細地烤,就看那年糕鼓出一個大包,輕巧的一聲“啪”就破開了,米香便從那鼓包中直涌入鼻尖。我舔舔嘴巴:“好了么?”杜應祺笑道:“再烤一下?!比缓筮f給我水壺讓我喝兩口潤潤。我喝完了水,他把年糕拔下來,想了想,又插回劍尖上,這才遞給我:“可以吃了,小心燙,小心尖頭鋒利?!?p> 我接過來咬了一口,軟糯香甜,熱氣仿佛一下子充斥了全身,我吃得呼呼吸氣,杜應祺道:“慢點吃?!保业么邕M尺:“這時候要是有一點紅豆沙就更好了?!彼皖^輕笑了一下,然后又去馬車上拿出來一個巴掌大的缽,掀開蓋子,里面裝的正是綿軟細膩的紅豆沙!
風吟也來挖了一點一邊又感嘆:“你是真周到?。∵@是真把小八的胃口摸的透透的!”杜應祺未接這話,只轉(zhuǎn)頭問我肩頭還疼不疼,我吃的正開心呢,忙道“不疼不疼”,正好千重也回來了,一眼就瞧著了我拿著頂了年糕的劍:“這是望舒劍?”我不解地看著千重,千重訝然道:“你拿望舒劍給她烤年糕?”
我看看風吟,風吟笑得不懷好意,杜應祺淡然道:“沒有趁手的工具,就用了?!鼻е馗袊@道:“好一個沒有趁手的工具?!币沧聛?,沒烤年糕,只是接過了劍細細端詳著看。
我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好在沒過多久,移動的包打聽謝二堂主帶著杜應衡回來了。兩個男人騎一匹馬看起來有點好笑,風吟笑得咯咯的招呼我們看,任之沒好氣的扶著,對,是扶著杜應衡,而杜應衡走起路來竟然有一點坡。大家憋著笑問是怎么了,任之道:“杜老哥,你能不能行?跑個路都能扭著腳,你輕功不是很好嗎?干嘛用跑的?”杜應衡嘴硬道:“誰扭了腳?我這是抽筋了?!敝x二堂主反唇相譏:“怎么別人不抽筋就你抽筋?”杜應衡嘴也不饒人:“你在道德綁架誰?怎么林千重不喜歡蘇銀月就你喜歡蘇銀月?”任之憋紅了臉:“……別,別亂說!老子什么時候說過喜歡她?”杜應衡道:“全武林誰不知道你對著蘇銀月左一個小月又一個小月的獻殷勤?”我內(nèi)心暗想:應該是之前任之不知道令月就是杜應衡身邊的肖姑娘,碰到個名字帶月的就少不得湊上去認一認。只是杜應衡不說便罷,一說氣的任之要跳起來揍他,千重趕緊分開二人道:“好了好了,都休息一下再趕路,大家這幾天都是吃干糧,晚上爭取去打點肉來吃?!?p> 我同風吟悄悄咬耳朵:“什么是道德綁架?”風吟道:“就是指站在人倫道德的最高點去指責別人的意思?!蔽移娴溃骸斑@么個新鮮詞兒是誰想出來的?”風吟道:“是年家大小姐?!?p> 我感到十分新奇。
任之轉(zhuǎn)移了目標,一眼就看見千重手里的劍:“哎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望舒劍?怎么在你手上了?”說著一把搶過來細細端詳,然后揪了根頭發(fā)絲兒,順著那劍刃上走了一遭,我是沒有瞧清楚,就聽任之夸張大叫道:“果然鋒利!頭發(fā)都能順著劈成半兒!”我更加好奇:“這劍究竟是什么來歷???”于是謝二堂主正襟危坐,開始給我講無俠宮第一神器——望舒劍。
傳說百年前曾有天降一塊小隕鐵掉落在無俠宮所處的幽寂山上,本來那一處叢林里野獸出沒人煙稀少是沒什么的,但是后來不知怎么就有人迷路失蹤了,跟著進去找尋的人也驚訝發(fā)現(xiàn)指南針竟然在叢林里失靈了,從此之后幽寂山那一塊兒就成了禁區(qū),沒人知道隕鐵究竟掉在了哪里,只用指南針繞著那片地方走,失靈之處皆在禁區(qū)之內(nèi)。四十年前花夜劍神兵降世之后,武林對打造兵器這一塊又燃起了極大的熱情,不少人便對幽寂山中這塊隕鐵動了心思,當然,也死了一撥一撥的探尋者。
任之邊講,邊用敬畏的目光撇了一眼杜應祺,他正低著頭在給大家烤年糕——千重找來了篦子,原本是準備烤魚來吃的,現(xiàn)在先姑且烤個年糕罷。我問任之:“花夜劍?那不是千重哥的武器嗎?”任之道:“正是那把,花夜劍特殊在它其實是一把木劍,但是它的劍氣能斬斷一指粗的鐵棍,而望舒劍,”他仔細翻了翻手上的望舒劍,成功找到了一個卡扣摁開,然后把劍倒提著,往石頭上一按,那望舒劍竟然收縮了回去!任之關(guān)上卡扣,小心托起劍身,那石頭上赫然留下一個劍孔!任之千重紛紛贊嘆望舒劍堅硬,然后任之接著說道:“如你所見,望舒劍被做成了可伸縮的樣子,縮為利刃,伸為利劍,而且它本就是隕鐵所造,因而削鐵如泥?!?p> 千重補充道:“望舒劍出世不過短短三、四年,可見應祺應當是它的第一任主人了?!?p> 任之看向杜應祺:“杜二哥,這隕鐵可是你從那禁區(qū)中尋得?你……你竟活著出來了?”杜應祺道:“本也是因緣際會,叫我活著將隕鐵帶了出來,也許是這隕鐵的現(xiàn)世之機,”他憐憫地看了一眼望舒劍,“也許是我命不該絕,上天有更重要的事安排我?!?p> 這回我聽懂了,望舒望舒,竟是望“紓”?
我覺得臊得慌,不假思索道:“上天安排?什么事能比平安終老更重要呢?”許是口氣激動了些,引得風吟她們側(cè)目看來,我趕緊清了清嗓子收了情緒,溫言道:“像杜……杜二哥這樣的,理應劫危濟貧,匡扶天下正義才是。只是也別為了什么所謂的正義連命都不要了,命都沒了,還談什么別的呢?”
杜應祺抿了抿唇,低頭繼續(xù)烤他的年糕,杜應衡冷哼一聲睨了我一眼。一時之間沒人接我話茬,我有點尷尬。
任之學著我之前的樣子用望舒劍叉著一塊年糕下肚,滿意極了,繼續(xù)給我講故事。三年前杜應祺初入江湖打入天元大會,望舒劍是隕鐵所造,本身帶有極強的磁力,能牢牢吸引鐵器,這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其他門派的發(fā)揮,因此他才打了一場,就被各大門派舉報到關(guān)景堂面前,關(guān)景堂便要求杜應祺挑一把正常的兵器打架,沒想到他不用望舒劍也最終打到了頭名,眾門派心服口服,那一屆天元大會無俠宮的威望出奇的高。
后來聽說那望舒劍是百年前的隕鐵所造,大家就更好奇了,杜應祺不勝其煩,于是望舒劍幾乎沒什么出手的機會,他試圖讓這把劍同那隕鐵的傳說一起被淡忘。
千重笑言,有機會能與杜應祺互相換換劍用就好了,相信以杜應祺的身手,花夜劍在他手上也定會十分出彩。風吟就有些不服氣:“那我覺得還是千重哥哥的花夜劍厲害。”千重笑道:“神兵利器不過是為人所用方能大顯神輝,如果是個連劍都提不起來的孩童,你給他再厲害的兵器也無用啊,終究還是要看本身的實力?!?p> 杜應祺也笑道:“確實如此。大家不要當望舒劍是什么稀罕物品,權(quán)當是給小八姑娘烤年糕用的?!比沃溃骸澳俏乙眠@個機會多吃幾塊?!贝蠹椅?,歡聲笑語。
休息完了繼續(xù)趕路,因為那一場打架耽誤了時間,今天少不得要住在外面了。千重覺得杜應衡太惹眼,于是派他去趕風吟的馬車,風吟和我坐在了第一輛上,任之和千重騎馬。當著那哥兒倆的面千重不好教訓我們,現(xiàn)在可是放開了,把我和任之劈頭蓋臉一頓罵,罵任之惹事生非帶著我胡鬧,罵我看熱鬧不嫌事大火上澆油,風吟一把摟住我擋著千重的目光:“好了好了,她也挨了一掌受了罪了,可是知錯了呢。”
我委屈巴巴,連連點頭。
千重手一伸:“彈弓拿來!”我不情不愿地掏出來,千重收走了,又瞪著我們:“沒有下一次!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如何同義母交代!”
我本來被千重教育得覺得后怕得很,他這樣一說,我不免想起之前任之提到關(guān)容氏格外緊張我的安危,千重這一番熱忱憂心無非是為了讓關(guān)容氏放心而已,頓生無趣。我靠在風吟懷中,目光依次從他們?nèi)松砩蟿澾^,我是誰,或者說任何人是什么身份都不要緊,只要那個人是天下盟需要保護的人,都會得到他們的照顧和所謂真心。
明月說的很對啊,這些都是武林的精英,我一個平凡的尼姑和他們天差地別,何德何能讓他們都聚攏在我身側(cè)呢?
如果我不是公主,如果皇后沒有保護我,恐怕我今生都不會遇見他們。
風吟見我沉下臉,以為我是被罵傷心了,軟言哄我,又數(shù)落千重一頓。任之忙轉(zhuǎn)移話題,扯出方才和杜應祺打架的并不是楓霞山莊的弟子,而是江寧平谷的人易容的。風吟啐道:“怎么這個門派一點都不光明磊落。”
千重頭疼不已:“恐怕我們這一路上要十分熱鬧了。杜應衡非天下盟人,這個閑事我們不能管,何況江寧平谷上面還有個曹中郎將呢?!?p> 任之道:“咱們盟主好歹也是武林盟主,就是插手了又能如何?”千重道:“如若曹中郎將不攙和進來,想怎么著都行,郡主說的很對,眼下官中已經(jīng)對武林事務上了心,曹洄即代表君權(quán)。你瞧咱們剛出門就碰上找事的,還不知道后面會有什么狀況呢。”任之嗤笑千重竟變得畏手畏腳,千重道:“這是一場局,你我皆在局中,前方未明還是謹慎些好?!蔽倚牡溃峙逻@場局會更大的。
風吟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聽愣神了,摟得我有點緊,我趕緊推推她,從她懷中鉆出來。
好在今日的架是打完了,后面一路相安無事,太陽落山之前我們找到了個小湖,周圍視野開闊又挨著官道,湖邊還有一顆很粗壯的大樹。千重說今晚就在這湖邊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