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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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紓月 薇拉的小小酥 9657 2023-11-26 01:08:03

  我是孤女林小八這個事,是經(jīng)過天下盟一致口供的。

  起初也只是因為關容氏擔憂別人過于議論我的來歷,畢竟大街上的孤女那么多,怎么就我一個能受禮遇?因此我的身世甚至是戶部文籍的補辦都是由關容氏一手編造打理,當時我沒有覺得,如今想來,她們竟連問都不問一聲惠懿師太的意見,就仿佛……預測到惠懿師太一定會死一樣。

  我被我這個想法也嚇了一跳。

  辦通關文牒的那人怒氣簡直要掀了房頂:“鴻臚寺那個小書吏十分難纏,仔仔細細地看不說,還盯著小八姑娘的文書一個勁的問,我就說,我同小八姑娘不過是一個門派里吃飯的關系,我能有多了解她?結果人家直接把文書甩我面上,讓小八姑娘自己來辦!嘿我這暴脾氣,我登時就亮了刀出來,你猜怎么著,那小書吏一點不帶怕的!反而還把千重哥他們的通關文牒給撕了!”

  他聲情并茂,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關景堂無奈道:“罷了罷了,先放一放吧,可能中郎將那邊還沒和鴻臚寺打好招呼,我們且等等再去辦不遲?!?p>  然而令月離開后的第七日,我們卻收到了從金陵急送洛陽的信件,打開一看,是五張并沒有寫上名字的通關文牒,但是加蓋了隆福宮宮印。

  令月是真周到。

  有周到的令月解決通關文書,我們自然也不用低聲下氣的去求鴻臚寺辦事。極為可笑的是,收到令月東西的第二日,鴻臚寺一位評事竟上門致歉,說曹中郎將已然打過了招呼,是下面的小人會錯了意,他如今親自前來拿取我們幾個的戶部文書前去辦理通文,并保證定然要把這件事辦的妥帖。千重則道,昭陽郡主已為我們辦妥此事,無須再辦。那評事的臉色便有些掛不住,半哄半威脅道沒有名字的文書與廢紙無異。

  我冷眼在旁邊聽著。

  說來說去,無非就是想取走我的戶部文書,只是之前那位辦事的小書吏沒能扣下我的文書,也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懲罰,是死是活。

  不過評事的話確實很對,沒有名字的通關文書,盡管加蓋了老娘娘宮里的印,也只不過是仗著老娘娘強行通關罷了,并且說不定還要和邊關所磨嘰半天。這些,千重他們是不知道的?;蛟S令月是在暗示我,她會跟我一起去西鏡?

  眼看著千重等人就要信了,電光火石間,我突然出聲阻攔道:“不必了,郡主的文書我看就很好,到時候我們自能過境。勞評事大人走這一趟,請回吧?!?p>  我一再堅持,那評事悻悻走了。

  風吟道:“怎么就讓人走了,萬一回頭真給咱們攔下來……”

  任之安撫她:“攔下來那不是最好嗎,不是那姓曹的硬要咱們去,誰愿意去西鏡那鬼地方啊。”我也跟著附和:“就是,咱們是曹將軍讓去西鏡的,誰敢攔咱們?到時候要碰到那些不識時務的,咱們就把曹將軍的名號祭出來?!?p>  我其實倒是不擔心曹洄會在西鏡國界處搗亂,我更擔心的是調開了孫鴻和姜景,陳氏舊仆墓地那里該怎么辦。正憂心著,杜應祺突然讓我陪他出一趟門。

  把嗷嗷叫著“下什么館子帶我一個”的謝二堂主無情撇下,他把我領到了十全樓。上這種地方吃飯還是挺奢侈的,我看了看杜應祺:“你還挺有錢。”他臉上唰地一下就紅了:“今日并不是我做東?!蔽腋闷媪?,進了包廂,就見一個坐著木輪椅的背影看著窗外風景。聽得我們進來,那木輪椅轉動過來,露出一張我并不陌生的臉。

  我萬分驚訝地捂住嘴。

  那雙十全樓前死死盯住我的眼睛,那雙在楊府庭前緊緊探究我的眼睛。這個“乞丐”如今目光平和,衣衫整潔,梳著文巾冠,一副文弱書生的模樣,行得卻是軍中的禮:“屬下見過公主?!?p>  我杵在門口沒有動。主要是我實在想不起這個人是誰。他自稱屬下,又行軍中禮節(jié),穿著雖白凈,可仔細看袖子還隱約透露著行伍輪廓,只有承佑的親兵會如此??沙杏拥挠H兵不過也就千余人,當日除卻我比較熟悉的那二十幾個人其余人等盡數(shù)散盡,我以為……

  杜應祺以為我在發(fā)呆,出言道:“這一位以前是平陽王府的府軍副統(tǒng)領,李近南。”我道“免禮”,卻依舊想不起來這么個人。

  李近南道:“屬下本想跪謝公主,只是沒了兩條腿,請公主恕我失禮?!蔽覕[手道:“無妨?!蔽易呓诵?,“我想看看你的傷?!崩罱萧鋈坏溃骸皩傧碌耐葮O為可怖,公主還是不要看了?!蔽尹c一點頭,也沒有勉強,只是嘴上安慰道:“原是我和三哥沒有用,沒護住你們,我原也受不起你的禮的。”他聽了更加歉疚:“公主不要如此說,屬下本就是王爺?shù)娜耍峭鯛敽凸飨嗑炔牌堁託埓诉@些年?!?p>  我與杜應祺入座,他替我倒了杯茶水來,我略微抿了口才問:“如今李統(tǒng)領是在丐幫了?”他道:“當年同公主分開后,屬下心中悲憤難當,一心想回金陵為王爺昭雪,只是這腿不爭氣,是丐幫的兄弟們將我救回去這才保住一條命。”

  我聽得難過:“只可惜沒保住腿?!彼阈Γ骸氨W∶己懿诲e了?!蔽矣值溃骸翱茨闳缃襁@樣,丐幫也算待你不錯?!?p>  他道:“之前在金陵城中見到公主,屬下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想著公主金尊玉貴,怎么會和林風吟這樣的風塵女子在一起?!?p>  他這話聽著刺耳,我面上卻不以為意:“你既這樣說,想來是知道我并不在宮中的消息?!彼麚u頭,問:“公主可知楊紫晴這個人嗎?”見我點頭,他才繼續(xù)道:“當時我一直以為公主在宮中,我被救下后才知道外界傳聞樂慕城大敗,未提公主,只說王爺不知所蹤,心下著急。這丐幫會定期安排一些人裝成乞丐打探消息,我便混入了金陵城中,想探聽一下您的近況,我遠遠見過一面,宮中的八公主就是楊紫晴所扮。”我按著茶盞輕笑:“你倒是很篤定。”

  他道:“她是丐幫幫主的干女兒,那日幫主賀壽,她曾來過,身上是宮里御制的玉蘭花香粉味,并且她愛慕虛榮,頭上插了一枝公主曾經(jīng)帶過的寶石宮花,屬下當時也迷惑,后來和杜兄弟相認,才確認的?!彼难壑兴朴袦I光閃爍:“屬下在金陵城中當了四年乞丐,就是為了探查清楚?!?p>  我抿了抿唇,微有動容地拉住他的手:“生受你了?!?p>  他又表了一番忠心,無非就是念叨了幾句我與承佑待他恩重如山云云。我很想問一問他當了四年乞丐查出來什么東西,但又一想大抵是些我已經(jīng)從令月那里得知到的消息,無甚要緊。我夾起一筷子菜慢慢吃了,他因問我:“公主日后有何打算?”我困惑道:“什么打算?”他噎了一噎:“公主難道不打算回宮討一個公道嗎?”

  他急切且憂心:“公主在外受了這么多年的委屈,王爺死的不明不白,公主難道不該為王爺做點什么?”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你說話要當心,平陽王是為國捐軀,沒有死的不明不白?!?p>  李近南低下頭:“屬下妄言了。”我索性直接了然道:“你是平陽王府的舊人,我不瞞你,我并無復仇昭雪之心,我也希望你平安生活,不要再做無謂爭斗?!?p>  我摸了摸袖子,無比心痛地拿出一枚銀錠子放在桌上:“今日就當是我請你,我未曾見過你,你也未曾見過我,楊家的女兒假扮公主這樣滑稽的事也不要對外講了,我保不住你?!闭f罷我便起身告辭,正走到門口,只聽他壓抑的吼聲:“太子殘害手足,為殺王爺竟不顧我朝利益寧肯與西鏡人合謀,八萬冤魂死在樂慕,這樣的人如何能為一國之君,公主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位無德嗜殺的人坐上皇帝之位嗎!”

  我心頭一震,與杜應祺對視一眼。他眼中明顯比我還要震驚些。我看杜應祺身子動了動似乎是想往李近南那邊去,我搶先一步,緊緊扼住他的喉嚨。他的眼里先是驚訝,而后又有些閃躲,隨著我力道的增大,眼中竟有些怨毒和懼怕。

  我一字一句道:“我再說一遍,我并無復仇昭雪之心,我與太子一母同胞,他日他登基,我與有榮焉。你記住了,各自珍重,好自為之?!?p>  哎,真是沒出息,撂點狠話就有想哭的感覺,生生忍住了淚意,在包廂門口擦了擦眼角這才繼續(xù)往十全樓的門口走。杜應祺欲言又止,但我們都清楚眼下并不是我倆交流的好時間、好地點。他拉一拉我的衣袖讓我走慢一點,我剛走到一樓正堂,卻看到風吟正站在酒柜邊上,她亦看到了我,便沖我招招手,大聲喚我“小八過來”。

  我挺驚訝在這里碰見她,沒想風吟竟反問我怎么會在十全樓,見我是從二樓下來的,她還望二樓的方向看了看,我連忙拉著她:“你們都去置辦行裝了,我呆得有些無聊,就想出門轉轉,這不餓了,就想吃點飯?!憋L吟自然一臉不信,賭氣道:“你不愿說,那就算了,反正我們也不是多好的關系?!?p>  我只得哄她:“好姐姐,真是這樣的。不信你問杜應祺?!蔽疫€用額頭蹭蹭她的胳膊,風吟看一眼杜應祺,又看一眼我,無奈笑了。

  風吟來十全樓是為了給我買點好吃的帶回去,說謊得做全套,我忍痛看著她換了一波菜,因為她覺得我應該把我素日愛吃的宮保蝦球啊、荷葉芙蓉糕啊、牛乳芝麻酥啊都吃過了,改成千重比較愛吃的香酥烤鴨和任之愛吃的麻辣牛肚煲。

  因而晚上大家都吃的十分開心,除了我,還有杜應祺。

  杜應祺這人什么都好,唯獨心思太細膩,我總覺得他心里埋了很多情緒和秘密。我自己是個不怎么喜歡被別人刨根問底的人,將心比心,我亦不會做去刨根問底別人的人。他今晚吃的甚少,我覺得,他夜里一定會來找我。

  他這個怏怏不樂的情緒自然千重他們也能感受到,都來問我是怎么回事,我十分郁悶:“你問我?我問誰?”

  當夜我剛備好了茶水和一點蜜餞,杜應祺便拎著一個輕巧的食盒踏月而來。我打開來一看,是我喜歡的荷葉芙蓉糕。我倆就像多年舊友一般相視一笑,我也不客氣,撿了一塊就開始吃。他只拿過茶壺替我添水,別的一言不發(fā),我心里嘆氣這個悶葫蘆,先主動開口:“我知你今日定不能理解我對李近南的態(tài)度,其實也沒有什么,只是很久沒見到舊人有些生疏?!倍艖鞯溃骸拔仪频睢仪菩〗愕臉幼硬⒉幌袷巧瑁呛懿恍湃嗡?。小姐待他有救命之恩,會不會多慮了?”我搖頭:“救命之恩的是我三哥,人心本就難測,很多人為了活下去或多或少會做出一些和我不是一條路的選擇,我都能理解?!?p>  他依舊迷茫,低頭在一邊沉默。我嘆道:“你不如猜一猜,我是什么時候覺得不對勁的嗎?”他抬起眼看我,我問道:“你是三年前天元大會的頭名,對吧?”他點一點頭,我繼續(xù)問道:“你在此之前,就一直在幽寂山的無俠宮里,對嗎?”他再點頭:“是。那時候蒙郡主相救撿回一條命,我哥直接將我?guī)Щ責o俠宮里。我以為小姐早已不再人世,我活著唯一的念頭就是再回軍中,為小姐和王爺報仇,故而勤加苦練,未曾踏出幽寂山過。”他眼神堅毅,側臉的疤痕在清冷的月光下顯得更加猙獰,我趕緊伸出手來握緊他的手,就像風吟以前安撫我那樣摸了摸,和藹道:“那我想,你之前定然不知道會有假扮公主的事情發(fā)生。”他“嗯”一聲:“確實,當日見他我也十分驚訝,只是,我并沒有機會回到宮里,但我哥迷戀楊紫晴,我倒是見過幾次她。”

  我道:“那你覺得她是不是很眼熟。比起我,她是不是更像另外一個人?”

  杜應祺陷入了更迷茫的思緒里。

  我微微一笑:“你以前是軍營里的人,王府你不常去,但是他是王府守衛(wèi)的副統(tǒng)領,那個人常和我一道出入平陽王府,他怎會沒有印象。”我見他依舊在回想,忍不住湊過去提醒道:“你再想想,我曾經(jīng)……”

  不等我說完,他打斷我:“陳微雨。”我一時沒來得及反應,正好撞進他的視線里。他很是拘謹,慌慌張張的避開頭,卻又重復了一遍:“我記得,她叫陳微雨?!蔽乙苍S久未曾聽到這個名字,也有些愣怔。杜應祺自說自話:“陳微雨應該也是一個假名字,她的確是楊鴻齊的親生女兒。”他這話說的很是自信,大概是他哥追姑娘追了九年十年的都沒追到,杜應衡也是有點慘。我沉浸在“悲慘的杜應衡”里,只感覺耳朵被人拽了一下,轉頭看杜應祺:“你說啥?”杜應祺頓了頓,這才重復了一遍:“所以你是什么時候才覺得不對勁的?”

  我搖頭:“我從一開始就不曾相信他?!彼嫔行@訝,我解釋道:“你在奪得上一屆頭名之前未曾有人見過你,因你太過神秘,我從進天下盟的第一日起你就是他們鉆研的對象,再說你臉上大部分的傷痕是在我們從樂慕逃回來之后傷的,李近南絕不會認出你。至于名字,連我都不曾記得你的名字,更何況是他。我不知道是誰透露出你就是當年平陽王的人這個消息,但我猜,李近南對我三哥絕對沒有如你一樣的忠心?!彼苁浅聊?,我繼續(xù)感慨道:“其實我已經(jīng)很久不曾相信過別人了。被親生兄弟和一起長大的姐妹背叛,撿回來一條命,你知道嗎,當我在妙云庵蘇醒的那一刻,我突然感覺天地間只剩下了我一個。從那以后我就覺得,我應該只能相信我自己,我應該漠視所有人的示好和親近,那樣我就不會被背叛、被欺騙、被傷心?!?p>  我見他有些消沉,我猜可能是我這話說的重了些,不免安慰道:“當然,你嘛,你和別人當然不一樣,咱倆那是過命的交情,要是沒有你,我還不知道在哪個墳堆里埋著呢,所以你是唯一一個讓我信任和倚靠的人。”他這才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可我之前并沒有想這樣多,李近南向我打聽,我說了一些我們回來發(fā)生的事……我似乎給小姐添了很多麻煩。”

  “我的麻煩都不要緊,我只擔心承佑……”

  他斬釘截鐵道:“小姐放心,平陽王的消息世間只你我二人知道。”

  我點點頭,正想著再喝一杯茶就散了,就看到一個人影在我院子里的樹上翻了過去。杜應祺已經(jīng)一個輕功跟過去了,我起初嚇了一跳,后來又一想,能在天下盟的地盤里上天入地的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再加上杜應祺一向警覺,這樣飛來飛去的無非就是想引起我們的注意。這樣我便又翻出一個新杯子,往里頭添了點茶水,順帶又把我二人的杯子添滿,理了理衣袖,等著杜應祺將那人影帶回來。

  來人竟是明月。

  準確的說,是明月帶著杜應祺回來。杜應祺說過,明月的武功遠在他們兄弟之上,想想我便也不覺得驚訝了。

  我站起身來,微微瞇著眼打量著面前的明月。

  他的皮膚白皙,面容清俊,有些丹鳳眼的眸中印出純澈干凈的眼神,完全看不出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今夜風大,寬大的斗篷并不能遮掩住他的身形,我看到帽帷間露出的幾率發(fā)絲,在月光下泛著銀色的光輝。心下詫異時,他已在我面前站定,卸去斗篷,滿頭銀發(fā)瞬時晃了我的眼睛。

  謝二堂主以前喝酒的時候說什么來著?江湖中的人,每個人背后都有不為人知的過往。但任之卻沒有想到,天潢貴胄平民百姓,皆如此。

  明月沖我點頭致意:“你如今是林小八,我就不當你是公主了。”

  我表示理解,明月又夸我:“早聽令月說你聰明,果然很聰明。”我受了他的贊揚,反問他聽我們說話聽了多久。明月臉上十分淡定:“我一直在聽?!狈路鹞疫@院子成了他后花園似的。

  我的眉心忍不住跳了跳。杜應祺看我一眼,連忙道:“宮主有話要跟您說?!?p>  明月便道,我對于李近南的一波分析,也對也不對,因為李近南并不是太子蕭承乾的人,他那番報仇之語也并不是套我的話,是真心實意想復仇的。我挑了挑眉:“那么他是誰的人?”

  明月問我可還記得李柳娘。我十分困惑,轉頭看了眼杜應祺,杜應祺也很困惑,他亦不認識此人。明月低頭思索了一下:“可能她以前在宮中并沒有叫過這個名字,她以前仿佛叫……叫崔兮蘭,是錦樂司的宮伎?!?p>  崔兮蘭,宮伎崔氏。

  我對宮伎崔氏是有印象的,她是本朝最出色的詞曲大家、樂師何規(guī)昀的夫人,尤善琵琶,因而皇后命她指點過我的琵琶。何規(guī)昀在顯寧七年萬國來朝的夜宴上創(chuàng)作《山河清平》,一曲動天下,然而他卻在盛宴之后毀去了編曲的一切文書,并在兩年之后獨身一人同我們一起上了樂慕戰(zhàn)場,而他的夫人則再無音訊。

  我得她指點琵琶不過幾個月功夫,著實不知道宮伎崔氏的名字,但是我好像是聽到何規(guī)昀提起過“阿蘭如何如何”,或許她就叫崔兮蘭也說不定。

  我誠實地表示了我的想法。明月道:“她叫什么其實也不要緊,要緊的是她是李近南的姐姐?!?p>  我一口茶水噎在胸口。

  但明月隨即又自我否認了一番,意思是他聽了我的話深受啟發(fā),所謂至親至疏夫妻,他夫婦兩個分別了這么多年,沒有人能確定夫妻感情依舊如初,換言之,或許崔兮蘭也是蕭承乾的人。明月說,他對我的印象突然就從“需要人時刻保護的弱質女流”轉變成“有頭腦的小姑娘”了。

  我訕笑著,在明月的迷魂湯中抓住重點:“你是誰?”明月不想我有此問,茫然道:“你不認識我?”

  老實人杜應祺亦在一旁道:“這是宮主啊……”

  我盯著明月的眼睛:“你是什么人,你為什么會對宮里的事情知道的這么多?”還真別說,以前沒留意他的眼睛,這會兒盯著時間久了,越看越覺得這眼睛在哪見過似的。

  明月笑著看我,我卻并不能從他面上感受到暖意:“我并不知道宮里的事,我只是湊巧知道了你們的事而已?!彼f罷看了一眼杜應祺,道:“你無需疑我,我對平陽王的下落沒有興趣,同樣我要做的事情也和他,和你并不相關,只是剛好,他要做的事同我要做的事都牽扯到相同的一個人。”

  我凝神看著明月,明月?lián)u一字一句道:“皇太子蕭承乾?!?p>  這個答案并不讓我驚訝,因為我對明月要做的事情并不好奇。

  “難怪你處心積慮結識令月,杜應衡是你的美男計么?!泵髟鹿笮Γ骸拔夷挠羞@樣算命的好本事。真是因緣巧合罷了?!彼麖陀终J真道:“真的?!?p>  鬼才信!

  我搓搓手,杜應祺給我換了杯熱茶,我握著杯壁,試圖讓水溫傳給我一絲理智?!澳敲炊艖饕彩悄阃嘎督o李近南的吧?”明月點頭。我突然一下子就憤怒了:“你真的很大膽,你了解李近南嗎?你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嗎?你把杜大哥當成什么,一件交易的東西嗎?”

  半夜太過寂靜,盡管怒火于胸,我卻不能大聲質問,強壓著的聲線聽起來也就有些許顫抖。明月示意我平靜下來,才緩緩道:“我不了解,所以我去打探過。你可記得天元大會前醉清風里你醉彈琵琶那一次,有一位同你們打過照面的婦人嗎?”

  眼前仿佛閃過一些畫面,荔枝酒,琵琶曲,令月的搶先和風吟的怒火,我依稀有印象,點了點頭。明月道:“她便是崔兮蘭。我調查了李近南,得知他家徒四壁才被丐幫收留,他無妻無子,唯有一個姐姐;我調查了崔兮蘭,得知她淪落紅塵,只能在風月場里彈撥琵琶勉強糊口度日,她之所以留在這樣的地方,無非就是圖這個地方三教九流,方便她探尋她夫君的消息?!?p>  我不知道他們二人竟過得如此凄涼,我還懷疑他們……不免有些慚愧。見我沉默,明月道:“你說,他們?yōu)槭裁匆爸案F困潦倒、死后無后人祭拜這樣的風險,過不上一天安寧日子,只為了為一個手段毒辣的儲君掃平障礙呢?”

  “是我鼠目寸光?!蔽掖诡^喪氣道。

  明月安慰道:“眼下關頭,謹慎是很必要的。曹洄已經(jīng)在懷疑你的身份,但是郡主對你的態(tài)度不明,所以他也不敢冒進??ぶ髦屑谴?,曹洄那邊唯一剩下的叫你殺了?!彼滟澋溃骸岸嗵澞銡⒎ス麤Q,他還不知道你同郡主已經(jīng)相認?!?p>  看來令月是真的挺信任明月,交代得一干二凈的。只是他竟然連夜來同我說這些,恐怕是有什么更大的事。

  果然他說:“言歸正傳,現(xiàn)在咱們來談一下合作。”我笑道:“我不過一個普通人,你一個武林大派的宮主怎么會找我談合作?!泵髟碌溃骸澳阍摬粫嬉詾榛蕦m里有那個假扮成你的人,你就當自己是個普通人吧?”他伸出手來數(shù)給我看:“林千重,天下盟首席大弟子;林風吟,武林第一美人;謝任之,江湖第一神鞭;姜景,關中第一刀客……”他把天下盟這幾個臥龍鳳雛直接挨個點了一遍,然后道:“小公主,你難道就不好奇,這些江湖中的精英為什么都聚集在你的身邊呢?”

  我問:“為什么?”

  明月卻笑得很是故弄玄虛:“自然因為你值得。你的身份就值這些人保護你?!?p>  我當然有想過我同風吟她們的相遇是否人為,不過時至今日也并沒有發(fā)現(xiàn)天下盟想對我做什么,明月講的有一點我無法反駁,那就是他們都在很認真的照顧我、保護我。于是我說:“我愚鈍,宮主有話請明示。”

  明月道:“天下盟從上到下,和你的母家有很大關聯(lián)?!蔽覜]反應過來,傻傻問了一句和方太傅家有什么關系,見明月挑了挑眉,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我的生母,故皇后陳氏。然而明月道:“當然,方皇后和他們的關系也不錯。不過,你凡事還是要多留個心眼,天下盟能和皇后關系好,自然也能和東宮關系好。”我嗤笑道:“你不必在這挑撥離間,我若不信他們,自然也不會信你?!泵髟峦蝗徽溃骸澳銘斝盼?,是我讓林千重放走的杜應衡。”

  我有些坐不住了,明月淡然補充道:“也是我放的匿名信,讓杜應衡前往藏經(jīng)閣,并且我在信中誘騙他洞里武學乃天下第一邪功,讓他成功跳下去。”

  我大驚:“竟然是你,你竟然對自己人下手?”明月攤手聳肩:“沒有辦法,當日我身邊急功近利的人唯有杜應衡?!?p>  我道:“那你是否知道謝姓文書寫給釋道木的書信?”明月道:“知道,并且我留下了原件,釋道木收到的書信是我另謄抄的,他也是心態(tài)不穩(wěn)定,壓根不分辯是否有印信。”他嘴角挽出一個嘲諷的笑,“所幸他又蠢又聽話,所有的計劃都按著書信來的?!?p>  我想起那些小和尚,不由怒道:“你既提前知道,為什么不阻攔一下,還讓他們殺了那些孩子!”明月道:“如果你知道一個龐大計劃中的一個小計劃是死幾個孩子,你會阻攔嗎?”這問題太突兀,我不由怔住,明月冷笑道:“你看,你自己都做不到何來教我?”

  他微微嘆氣,幾縷銀絲被風吹起,顯得他的身影越發(fā)孤涼。杜應祺示意我坐好,明月這才娓娓道來。

  少林寺這一場大戲的確是精心安排的,《六誅》是誰偷的其實并不要緊,因為對方的一個目的是殺小和尚,另一個目的是拖天下盟下水。明月猜測,這個局最早在五年前少林寺的采購中便已做下,至于為什么沒有在三年前杜應祺那一屆實施計劃,他還沒有探查明白。也是為了迷惑對面,所以他出手提前把藏經(jīng)閣的地板上挖了個洞,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得知所謂《六誅》,所謂當年的武林第一邪功,竟只是那洞里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上書“六誅”二字。正如關景堂說過,圍剿錢清波的時候連他都尚且年幼,如今又有多少人能記得那些招式呢?錢清波的武學極端孤僻,全是他一手修成的,這人嗜殺如命,又哪里有那個時間寫秘笈,更不用說還刻在石塊上,明月認為那不過是圍剿錢清波的障眼法和對天下武林的交代而已。

  既然《六誅》并不存在,那這場大戲就十分有趣了,杜應衡該怎么處置,杜應衡被劫走天下盟又該如何自處,樁樁件件都在盯著關景堂的反應??吹教佑H信曹洄親自參與進來,明月便篤定這是要打壓天下盟,尤其是江寧平谷死了個陳秀書,還死在所謂邪功的第一重下,明月道,江寧平谷背后的勢力是東宮算是明擺著的了。

  他踏月而來,同我夜談,是想讓我去西鏡國的時候,拿到當年陳氏一族叛國的罪證。

  當年陳府抄家滅族,皆因在大將軍陳嗣禾的書房內搜出了與西鏡國通信的鐵證,但在太子大婚之后,太子府部分屬官認為當時對陳府的處置太過果決,也許那些書信是刻意偽造栽贓,繼而指出現(xiàn)任皇后方氏一族有重大嫌疑?;实刍屎髴械米肪窟@些沒影的事,只是承乾多少也被影響,認為陳氏一族是枉死。

  怪不得天元大會會對伊諾迪下手,只怕是要拿到什么東西強行翻案了。

  明月說,此番去西鏡必定也會有人帶著同樣的目的,決不能讓蕭承乾拿到這些東西。

  我眉心跳了跳:“陳氏也是我的母家,為什么你挑中我?”明月笑道:“只有你,于東宮你是唯一嫡親的妹子,于皇后你是備受保護的女兒,無論動手的是誰,他們都不會殺你?!?p>  東宮唯一嫡親妹子就不下手?我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我的脖子。

  杜應祺憂心道:“未必,曹洄對她殺心很重?!泵髟碌溃骸澳阋舱f了是曹洄,有你在,我相信你會把這小姑娘保護的很好?!倍艖鞅悴豢詺饬?,明月轉過來繼續(xù)同我說話:“殿下總不至于真的不分是非罷?你可知那些小和尚正是死于東宮之手嗎?”

  我心下震驚,面上卻平淡如舊。

  明月道他派去的人尾隨著孫鴻等人前去陳府舊仆的墓地,發(fā)現(xiàn)守墓的老人已然慘遭殺害,那些墓地被挖開了個遍,里面小和尚的遺物同他們父母的尸骨皆被取走。所幸墓地間隔很遠,天下盟與無俠宮聯(lián)手,在最遠最高處的墓地處抓到了幾個喪心病狂的惡徒,他們都是殿前司都知、署兵司指揮使李奉忠豢養(yǎng)的殺手。

  這可真是熱鬧,連李奉忠都攙和進來了。我有些無語,明月卻讓我猜一猜東宮下此狠手的緣故。我看了一眼杜應祺,他微微點了一下頭,方道:“應該是承乾覺得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吧?!泵髟滦Φ溃骸澳銈儌z在我面前眉來眼去什么?是我問你,你看他做什么?”

  真不愧是當宮主的人,眼神可真好。明月收起了調笑:“陳府的舊仆能做什么對不起東宮的事,這事,就要靠殿下您去西鏡找個答案了。”

  這件事也在后幾日歸來復命的孫鴻口中得到了再一次的證實,并且?guī)砹怂麄冋J罪殺害小和尚的畫押文書。天下盟當然是該報官的報官,直接把這幾人送進去。千重提出了和我一樣的疑問:皇帝身邊第一內臣的李奉忠怎會受命于太子。任之道看來如今是太子當家了,姜景對濫殺人命的李奉忠印象更差了,這個更字就用的很有深意。風吟一向心軟,悶悶不樂地為小和尚們傷心。大家說什么的都有,反正都是胡亂猜測瞎說著玩。彼時早知情的我在一邊看著這一群人,只覺得有些滑稽。

  至于那本活在傳聞中的“邪功”——《六誅》,我亦沒有對千重他們提過,就讓他們依然覺得那是一本真實存在的武林秘笈吧。

  這都是后話了。

  《六誅卷完》

薇拉的小小酥

第二卷西鏡國副本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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