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章 霧和網
人,是因果線的產物。
沒有天生便存在的價值,沒有一條出生便明確要走的道路,每個人降落到這個巨大又空洞的世界上,就像深處在一片沒有方向的迷霧里。
只有周圍人糾纏到你身上的線牽扯拖拽著你,隨波逐流一樣,跟著大家一起朝一個方向慢慢走著。
當這些人從世界上慢慢消失,在迷霧中連接你的線一根一根斷掉,最后只剩你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大霧里茫然四顧。
前進或者后退,活下去,還是死掉,都沒有意義了。
在沈言的眼里,張長林,就是王嬸在大霧中的最后一根線。
現在最后的線消失了,于是她的世界只剩下了茫茫大霧……
……
“他是您的兒子?!?p> 沈言握住王嬸拿照片的手腕,拉著她在一旁坐了下來。
他露出了面對病人時溫暖的笑容,用盡量舒緩的語氣說:“您能察覺到這一點,說明自身的病情已經開始慢慢恢復了,這可是個好現象?!?p> 王嬸一瞬間的茫然:“我……病病了?”
沈言點點頭,繼續(xù)說道:“您得了阿爾茲海默癥的病,通俗一點講,就是老年癡呆,具體表現往往是記憶衰退甚至是混亂,還會經常感到焦慮、害怕,您想一想最近是不是還經常失眠?”
王嬸下意識的看向手中的照片,自從她意識到自己遺忘了某個重要的人之后,的確感覺到了焦慮和恐懼,甚至根本沒怎么睡著過。
想到這里,她有些相信了,但內心還有些許遲疑:“那醫(yī)生……我兒子他……”
“您兒子是去1號城市給您買藥去了,阿爾茲海默癥雖然不在是絕癥了,但某些特效藥還是只有1號城市才有?!?p> 一邊說著,沈言調出一份臨時修改了身份信息的病例來給王嬸看。
“王娟,女,63歲,阿爾茲海默癥IV期……”
王嬸一邊看著,迷茫的眼神慢慢泛起了亮:“我兒子,他是我兒子……謝謝,謝謝醫(yī)生……”
安撫好了王嬸,沈言便離開了小吃街,乘坐專線往深藍大廈趕去。
在車上,沉默了半晌的沈言最終還是沒忍住,對小丑說道:“其實剛剛那份病例,我把年齡搞錯了,時間上實在來不及……但她還是信了,甚至一點懷疑都沒有。”
小丑這一次很罕見的沒有現身,他只是在沈言的心底回應道:【大概這就是最后一根稻草的感覺吧?!?p> 【就像小時候第一次喜歡一個女孩,就算多次看到她與別人互動的痕跡,只要有一個人站出來說他們還不是情侶,你都會選擇相信?!?p> 【盡管你早在下意識里察覺到了,也仍舊會選擇相信那個你希望的真相?!?p> 小丑的話,讓沈言再次沉默下來。
他很少會有普通人常有的欲望,也很少有特別想要的東西,但有一件事卻讓他同樣感受到了類似的心理。
那就是關于自己記憶的問題。
為了查明真相,找回自己的記憶,躲避實驗室的追緝,沈言就算沒有百分百信任小丑,也幾乎遵從了他絕大多數情況下的選擇。
小丑,就是沈言與自己的過去最后的聯(lián)系。
哪怕這最后一份希望充滿了詭異,哪怕他察覺到種種疑點,特仍舊會緊緊抓著這最后一根稻草。
因為……他萬一是真的呢?
萬一呢?
【自欺欺人也好,僥幸心理也罷,希望本來就是自己給自己的。】
“黑夜里的一縷光,迷霧中的一根繩索,有時候真的很重要?!?p> 最后這句話,已經分不清是沈言自己的感嘆,還是小丑的嘲弄,只看到車窗內外都是茫茫人潮,一絲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線從人們身上生發(fā)。
或明或暗,織成一張張大網,充斥在每一個有人的角落。
撐滿了沈言眼中的世界。
便如福至心靈一般,他下意識的伸手,抓向這密不透風無處不在的絲網。
隨著他抬手的動作,背上那疤痕組成的神像同樣伸出一手臂,一同抓向因果絲網。
嗡——
一陣不可名狀的轟鳴,從他的手指與絲線的交匯處蕩開。
沈言的手被這股力量直接彈開,眼中的絲線也瞬間消失不見,就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一般。
然而小丑卻細心地發(fā)現,神像左側的第二條手臂上,多了一個七彩斑斕的光點,細看之下,猶如一只七彩流光的蠶繭,安靜的蟄伏在了神像的手心。
在意識的黑色空間里,小丑盤坐在地上,仰頭看著天空,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而在天空濃重黑霧的后面,有一個巨大又恐怖的影子,祂似是越過無盡黑暗走來,又被重重黑霧阻隔,始終沒有真正找到意識空間和小丑的所在。
【嘿嘿,你發(fā)現不了我】
【你吃掉的也不會是我】
【我會在這里一直看著你,看著你是怎么一點一點被分食,被取代!】
【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沈言來到特事局所屬的深藍大廈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七月份的太陽,正是最毒辣的時候,深藍大廈門口的接待員只是在太陽底下等了幾分鐘,一身黑色的薄西裝就已經被汗液浸透。
“沈先生,這里!”
接待員看到沈言下車,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沈先生你好,我是崔市長的秘書韓東,您叫我小韓就好了。是崔市長讓我在這里接您的?!?p> 沈言瞥了一眼韓東,說道:“市政廳的人?來特事局做什么?”
韓東解釋道:“李市長去1號城市參會去了,這次特事局的會議,市政廳由崔市長負責。”
“崔市長……”
沈言想了想:“是那個崔副市長吧?”
“……咳”韓東尷尬的笑:“是,是的。”
得到韓東的肯定,沈言嘖嘖兩聲,在心里問道:“我沒記錯的話,這個崔副市長應該就是游行時上臺的那個人吧?”
“暴力屠殺事件還沒結束,他就算不被羈押,最少也該避嫌吧?”
【貘讓全城的人都失去了那幾千人相關的記憶,他還需要避什么嫌?】
“忘了……”
沈言抬頭,面前的深藍大廈直插云霄,最頂層會議室里的人等于將整個18號城市踩在了腳下。
明晃晃的日光照在大廈的玻璃墻面上,晃得他瞇上了眼。
“忘記了,就可以當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