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 圣女之殤
“歡迎你，幸運的孩子。”沃爾特大主教說，“恭喜你已經(jīng)得到了世上最輕松的工作?！?p> 初到蘭斯王都的愛麗絲噘起了嘴，把他從頭到尾看了個遍。她聽說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下任圣女，但她從未料到自己的新導(dǎo)師是個圓滾滾的胖子，不僅有點醉醺醺的，還在不住地打哈欠。
“您好?！睈埯惤z躬身致敬，“您就是，我未來的導(dǎo)師？”
“最好說成‘蘭斯教區(qū)尊貴的沃爾特大主教是我敬愛的導(dǎo)師’。沒錯，你以后就是我的‘虔誠者’，負(fù)責(zé)跟在我身邊整理檔案，隨時記錄我對羔羊的教誨。”大主教嘆了口氣，俯身擁抱愛麗絲，“可憐的小姑娘，瑪麗亞女士把你托付給我，她自己卻…罷了罷了，從現(xiàn)在起，你得趕快學(xué)習(xí)怎么斟詞酌句。想討弗蕾雅女王的歡心，跟在她身邊的人就要舉止得體。只有結(jié)交對象上得了臺面，她臉上才有光。把她伺候好，我們在宮廷的地位就水漲船高，如此便能更好的傳播全能之主的教誨?！?p> “我們?yōu)楹我鎏m斯女王的仆人…不，我是說，侍從？”愛麗絲說，“我做文書工作已經(jīng)一年有余，應(yīng)該不太需要指導(dǎo)?！?p> “蘭斯現(xiàn)有三座在建教堂，每一座都源自我在王室酒會上的優(yōu)異表現(xiàn)?！贝笾鹘桃贿呎f，一邊帶著愛麗絲走進(jìn)王宮的大門，“名義上蘭斯女王的權(quán)柄是全能之主賜予的，她見了我們需要鞠躬，以表敬意。只不過，我們不能把關(guān)系搞得那么僵硬。明白我的意思嗎？即使王權(quán)統(tǒng)治已經(jīng)名存實亡，但女王和她的寵臣還是擁有許多非凡的特權(quán)。你要理解，我為了讓她下令再建一座教堂，那是付出了相當(dāng)大的…嗝…努力啊?！?p> 她與他同行，邁出的每一步都透著不情不愿，又有可能是疑惑作怪。他們走進(jìn)中庭的走廊，只見墻壁上懸著幾十座水晶燈盞，每座均雕刻著一位古代王國英雄。出了走廊之后，他們登上了一座連接著眾多客房的高塔，細(xì)雨正拍打在向他們敬禮的王宮守衛(wèi)身上。這座高塔曾是菲利普五世御用的觀景臺，現(xiàn)在是高級神職人員的臨時住所，登上塔頂，整座城市的美景在此一覽無余——前提至少是天氣晴朗。即使近期陰雨連綿，愛麗絲也能將大半的城市收入眼底，因為這里是斯托姆蘭斯方圓百里內(nèi)的最高點。
有傳聞?wù)f，用花崗巖和黑曜石打造的高塔就是菲利普五世一時心血來潮的結(jié)果。愛麗絲懷疑那位傲慢的國王當(dāng)時是不是喝得酩酊大醉。呵，眼前的城市確實美麗，而這種美麗的創(chuàng)造者，竟是一位神智不清的國王。城內(nèi)的建筑結(jié)構(gòu)形如綿延的崇山峻嶺，五彩斑斕的斷面上層次分明，每個街區(qū)都呈現(xiàn)出不同的色調(diào)。
在淅瀝的雨聲中，愛麗絲小心翼翼地踏上光滑的大理石平臺。瞧瞧這座城市，哪怕早已榮光不再，又經(jīng)烈火撕咬，依然美得讓人窒息。大主教掏出鑰匙，打開了一扇木門，里面是一個裝潢非常華麗的小屋，雖然面積不大，各種生活用品卻一應(yīng)俱全——一塵不染的床墊軟得像天鵝絨，書桌和書架都由最上等的胡桃木制成，就連腳下鍍金地板的設(shè)計也別具匠心，水晶條紋之下，明燦的黃金自然地穿行在拼花紋路間，宛如涓涓細(xì)流。愛麗絲不懂這些東西的價值，但她認(rèn)得掛在墻上的那幅畫——那是《圣女救世圖》的真跡，以前圣伯納教堂里也掛著一幅贗品。但那幅出自偉大畫家萊昂納多之手的無價之寶就像某種隨處可見的破爛一樣被隨意地掛在墻上，刺痛著愛麗絲的心。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住所了，孩子?！贝笾鹘檀蛑?，吐出一股酒味，“先委屈你在此暫住一陣子，等大教堂建成，我們再…”
“如此，奢侈…”愛麗絲小聲說。
“是嗎？總之，你不介意房間小就行。聽好了，孩子，你要明白，我們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為女王效勞，很簡單吧？”
“這可一點都不簡單?！?p> “唔，也許一直喝酒還得忍住不吐的確有點難度?！贝笾鹘陶f：“你是修女，年紀(jì)又不大，多說幾句好話，那些王公貴族不會為難你的。你只需要以一種…啊…非常恭謹(jǐn)?shù)姆绞絹硎谭钆?，不就好了？?p> “你要我當(dāng)馬屁精？”愛麗絲環(huán)顧房間，咬住了嘴唇，“難道女王座下的臣子只會說她聽得進(jìn)的好話？”
“嗬，總結(jié)的非常精辟?！蔽譅柼孛嗣哪X袋。她叫什么來著？瑪麗亞女士在推薦信中提到過…
她叫愛麗絲。這不太像艾尼西亞人的名字，大概是她成為修女后才取的。這種情況也并不罕見——告別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換上一個好記的新名字，展開一段新生活。
“愛麗絲，聽我說?！彼心抗?，試探她的反應(yīng)。成功了，看樣子他沒記錯名字，酒精沒有完全侵蝕他的大腦?！澳闶乾旣悂喤客扑]來的。那位德高望重的女士前些天已經(jīng)戰(zhàn)死沙場了，而我曾欠她一些人情，這就是為何我會力排眾議讓你擔(dān)任我的虔誠者。我想，你會在這里受到周全的教育。最近聯(lián)軍敗走的消息鬧得滿城風(fēng)雨，我勸你最好是謹(jǐn)言慎行?！?p> 大主教沉著臉走下高塔，愛麗絲跟在他身后。兩人路遇不少守衛(wèi)，大主教向他們點頭致意。近些天，王宮里的衛(wèi)兵越來越多了，女王害怕有歹人要取她性命，便將近半數(shù)的城防軍調(diào)遣到王宮外駐守。
也許她的擔(dān)心完全是多余的。女王麾下的弄臣與神職者數(shù)不勝數(shù)，他們?nèi)硕鄤荼姟?p> “既然是自己人，我就直說吧?！蔽譅柼匾娝南聼o人，小聲道，“女王…她有時會擔(dān)心全能之主可能并不青睞她?！?p> “那是當(dāng)然，”愛麗絲說，“你看看她的生活是多么——”
“噓…小聲點?！贝笾鹘条绢~呵斥道：“你這孩子懂什么？只是…別再說了。好吧，可以這么說，女王覺得她要是優(yōu)待我們這些神職人員，就能彰顯自己的虔誠，打動奧菲莉亞圣座和祂座下的圣徒們。我們吃著山珍海味，這身教袍也干凈舒適，而且居住條件上佳。我們的自由時間多得很，可以隨心所欲地打發(fā)。只要女王認(rèn)為自己邁上了正道，得到了庇佑，我們便應(yīng)有盡有，可以在此安心發(fā)展勢力?！?p> “我們的職責(zé)不是要向她諫言嗎？”
“沒錯。”大主教終于松了口氣，露出笑容，“她可是被全能之主選中的，對不對？她的臣民在討逆圣戰(zhàn)中流了血，勇敢地對抗大逆奧蘭多，向其執(zhí)迷不悟的追隨者施以惡報。作為一國之君，曾經(jīng)的長公主在王室血脈斷絕時執(zhí)掌國事，一定過得相當(dāng)不易?！?p> 此時，一名衛(wèi)兵小跑過來，對大主教遞上一封精致的請柬，說了一句“女王陛下邀您參加今夜的酒宴”便大步離開了。
“她…”愛麗絲幾乎要把牙咬碎了，“民眾在流血，士兵在哭泣，她卻夜夜笙歌，大擺筵席，而且我聽說她縱情聲色，驕奢無度。”
說對了，孩子。大主教心想，弗蕾雅女王光滑的小腹簡直像羊脂玉一般油潤，那小賤*在床上的一顰一笑簡直…簡直是在動搖他對全能之主的忠誠。更別說每場夜宴各路貴族小姐、宮廷侍女都會戴上假面，爭先恐后地求他寵幸了。孩子呀，你說得太對了，救贖迷途羔羊這份工作確實非常，非常辛苦，但誰讓他就是個見不得漂亮女人獨守空房的大善人，愿意獨自承受這種苦難呢？
“時逢蘭斯每況愈下，她卻在恣意揮霍。我坐車進(jìn)城時看居住在城市外圍的民眾都吃不飽飯，他們還認(rèn)為上交的糧食和稅金是要轉(zhuǎn)運給嗷嗷待哺的士兵。為何女王不能——”
“前線的糧餉供應(yīng)非常充足，”沃爾特不耐煩地說，“我們的糧食多得不得了，哪里有人挨餓？你言過其實了，日子好著呢?！?p> “這喪天良的話你怎能說得出口？在艾瑟爾…以前，我們即使不富裕，也會拿出多余的食物布施民眾，而在這我連乞丐宴都沒見到，簡直是慘無人道！”
大主教暗暗叫苦。這孩子…這孩子真是太不識好歹了。該怎樣勸她？他不愿看到這孩子做出任何對她不利的事情；或者換句話說，他打心底不希望自己跟著遭罪。如果他還想夜夜笙歌的話，就得先想辦法堵住這孩子的嘴。
思索間，兩人踏入宮殿主廳，但愛麗絲對眼前酒池肉林的糜爛景象滿不在乎。也許在她看來，王宮富麗堂皇的表象就如同臭水溝里的砂石，根本不值一哂。她關(guān)心的只有殿內(nèi)的其他神職者。他們四處閑逛，與放蕩的姘婦滾作一團(tuán)，一邊欣賞春*美景，一邊不忘進(jìn)食。這是他們剛為女王陛下作了一首贊美詩的獎勵——不過沃爾特承認(rèn)，他倒是從不參與這類麻煩的活計。
對了，這小家伙的態(tài)度可能源于內(nèi)心殘存的妒意?？傆行┩艑ξ譅柼啬軐ε跻挥H芳澤懷恨在心，這是一個道理。既然眼下她也享有特權(quán)，他便試圖向她介紹幾項：玫瑰浴、騎乘御用馬匹、賞音作畫，甚至找?guī)讉€精壯的男寵共赴天國…
大主教將上述條件娓娓道來，可愛麗絲的臉色卻愈加難看。真是麻煩，這招不管用，得換個辦法。
“來?！蔽譅柼仡I(lǐng)著她走向?qū)m殿后墻，“我?guī)憧袋c東西。”
他是如此熱愛宮中的一草一木，就連無人在意的后墻上都掛著鍍金燈盞，古典氣息撲面而來。在菲利普六世遇刺后，戰(zhàn)敗的蘭斯全境陷入混亂，兵痞和流寇合伙洗劫家園，僅有幾座守備森嚴(yán)的大城幸免于難，斯托姆蘭斯便是其中之一。城市曾被叛軍燒毀了一半，不過火勢在吞噬平民區(qū)后便得到了遏制。這么多年過去，沃爾特好像還能嗅到那股煙味，雖然…
哦，對了，可別忘了那個小姑娘。他們繼續(xù)前行，最后走到角落的廚房。午餐已經(jīng)結(jié)束，但沃爾特并未因此作罷，他在經(jīng)過灶臺時順手拿了塊莓果酥餅。這些小吃專為女王和她的寵臣準(zhǔn)備，以防他們不時餓肚子。一位稱職的佞臣不免會食指大動。
“您打算用美食來誘惑我？”愛麗絲閉上了眼睛，“從小到大，我每餐都只吃半塊面包，喝一勺野菜粥，遇到重大節(jié)日才偶爾會吃上點烤肉和水果。我絕不會動搖的。”
沃爾特停止了咀嚼。“你說的都是真心話，對嗎？”
她點點頭。
“你到底搭錯了哪根筋？”
愛麗絲漲紅了臉?！拔乙恢倍紱]出過門，保羅神父希望我能克制肉體需求來升格靈魂。只有這樣，才能真正——”
“我懂了，你被降臨派的極端成員養(yǎng)大。太糟糕了，你的情況比我想象中還要嚴(yán)重。”大主教牽起她的手，拉著她來到廚房的另一側(cè)。后門直通雜院，那里是分送食材、處理垃圾的地方。在一頂雨棚的遮擋下，堆積如山的食材映入他們的眼簾，那些被精挑細(xì)選過的上等佳品統(tǒng)統(tǒng)未曾被人食用。
愛麗絲倒吸一口涼氣。“太浪費了！您帶我來這是要做什么？如果您想說服我這座城市不缺糧食，那大可不必…”
“曾經(jīng)有位苦修士把這些多余的食物都分發(fā)給了窮人，”大主教面無表情地說道：“那可憐的家伙后來跌斷了腿，被調(diào)回了圣城。自此之后，這份工作便沒人負(fù)責(zé)了。有時候，個別貴族為了彰顯自己的善良，會叫手下把這些沒人吃的東西拿去丟到廣場上，供乞丐挑揀。不過，他們不一定什么時候能想起這茬事，所以，一般等它們被丟出去的時候，多數(shù)食物已經(jīng)壞得差不多了。”
全父在上，他幾乎能感受到她的灼熱怒火。
“設(shè)想一下，要是你把行善當(dāng)作此生唯一的愿望，這會是多大的功勞？”沃爾特微笑起來，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如你所見，單靠這點殘羹剩飯你便能輕易喂飽幾百人?！?p> 愛麗絲瞅著腐爛的水果和蔬菜，隨后望向開封的面袋，里面的白面已經(jīng)被雨泡成了糊。
“何等罪孽！身為大主教，你怎能——”
“夠了！”她的表現(xiàn)讓大主教惱羞成怒，“讓我們反過來想想。假如，某個冥頑不靈的虔誠者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奪走我們現(xiàn)有的一切…你覺得，她可能會落得什么下場？”
“我絕不屈服?！彼穆曊f，“全能之主注視著我，我才不怕你們的折磨。”
“你簡直是…”大主教無可奈何地揉著額角，“你以為我們不敢…小家伙，我每天打睜眼起，就連穿雙鞋都有專人服侍——別誤會，我們不會傷害你，那樣太麻煩了。”他一陣咕噥，“要么你會被悄無聲息地開除教籍，要么你會被當(dāng)作異端絞死?！?p> “那我也不怕。”
“噢，你天不怕地不怕，說不準(zhǔn)就是怕享樂。話說回來，就算你不平則鳴，被逐出王宮，又能換來什么好處？我們的生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女王還是那個女王，堆在那里的食物照樣會腐爛。但你只需管好自己的嘴，便能留下行善積德。誰知道呢，假如有你帶頭，沒準(zhǔn)我們也愿意多行幾件善事，你說對不對？”
愛麗絲沉默不語。
他覺得自己的勸說似乎有了效果，便拍拍她的腦袋?！澳愫煤美潇o一下，仔細(xì)考慮考慮我的提議，我要去喝下午茶了?！彼崎e地負(fù)手離開，還時不時回頭看看情況。愛麗絲跪在雨中，撫摸著腐敗的糧堆，盯著它們出神。她好像完全聞不到濃烈的異味。
真是個奇怪的孩子。沃爾特盯了她好一陣，直到他的肚子開始咕咕叫才不耐煩地離去。等他喝完下午茶，又做了全身按摩，沐浴更衣再回來，她依然跪在原地。他搖搖頭，把一盤吃剩的糕點放在雨棚下，又去觀賞音樂劇了。今晚的菜色依然豐盛無比，但愛麗絲并未品嘗，她的精神完完全全沉浸在垃圾山里了。
待到酒足飯飽，大主教才緩緩溜達(dá)回她身邊。
“想通了嗎？”
“為何沒人感到奇怪呢？”愛麗絲一邊坐在地上，揉著紅腫的膝蓋，一邊吧嗒吧嗒地掉著眼淚，“就沒人…在大吃大喝的時候停下來，好好想想其中的代價嗎？”
“代價？”沃爾特只覺得不可思議，“我早就說了，不會有人因我們而挨餓的?！?p> “我并不是指物質(zhì)上的代價?！彼拖骂^，“而是我們的靈魂。無論是誰，這里的每個人都該反思，都要懺悔。我們罪孽深重…這里沒一件事講得過去?！?p> “哦，傻孩子。其實沒那么不堪，只是一點小事罷了?！?p> “就是很不堪。我們都是全能之主的仆人，但現(xiàn)在卻沉迷享樂。這個問題比女王和她的奢靡生活要嚴(yán)重得多。雖然我聽說，在此之前，蘭斯上層社會的風(fēng)氣也沒好到哪去。菲利普五世在位時喜歡狩獵和賽馬，人民被他的任性折騰得苦不堪言。哪怕是世人公認(rèn)的明君菲利普四世，他也沒把靠打仗贏來的榮華富貴兌現(xiàn)給民眾一絲一毫。我不明白，他們是如此墮落，甚至影響到了我們。在這里享受歡愉的眾多神職者中，究竟還有沒有人關(guān)心全能之主和祂的教誨？”
他們漠不關(guān)心？不，恰恰相反。他們以祂的名義泄憤。他們談?wù)摻塘x，為信眾焚燒祈愿符。然而他們都做了什么？他們有未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迷失？他們是否會聆聽《圣言錄》的勸導(dǎo)？他們是否愿意改過自新，將靈魂重新奉獻(xiàn)給更偉大的事業(yè)？
“全能之主的教誨藏在每個人的心底，蘭斯人也不例外。”大主教說著，不停地攪弄手指。他在心虛嗎？“虔誠的羔羊祈求救贖，祂必伸出援手?！?p> 愛麗絲搖搖頭?！暗@不是主的告誡。圣座總言我們的使命是拯救迷途之人，蘭斯的文化乃人類之首惡?？墒俏抑鳛楹我刮覀儫o故征伐，甚至專門把‘不可殺人’編入教義？在神話時代，我主為何沒對背叛者斯托姆·蘭斯降下天罰？如果蘭斯真如圣座所言的如此邪惡，那么全能之父的做法又有何深意？”
“我…你該不會是在質(zhì)疑圣座的權(quán)威？”大主教掏出手帕，飛快地擦了擦額頭。話題變得越來越棘手了。
“我只是個見習(xí)修女，豈敢擅自解讀圣座的意志？”她喃喃道，“我只是覺得，一切都不對勁。教廷的一整套體系都大有問題?！彼乜纯此?，隨后慢慢站了起來，“我接受你的提議。”
“全父在上，你可算想通了?！?p> “我不會離開這里的?！彼f，“我要留下，盡己所能，為民造福?！?p> “那我得先提醒你，別想把其他人拉下水。擅自拿王室貢品布施民眾之事是你一人所為，與我們毫無關(guān)系。假如某天別有用心之人以此事發(fā)難，包括我在內(nèi)，沒人會為你求情?！?p> “我明白?！彼怪^，“我與各位前輩無怨無仇，如果此事招致女王不滿，我會獨自擔(dān)下所有罪責(zé)?！?p> “你的語氣好像并不誠懇?！?p> “我發(fā)誓，我不會對任何人提及今日的所見所聞，以后我會完全服從您的所有安排?！睈埯惤z一手撫胸，一手指天，“以全能之主和祂座下十六圣徒的榮光起誓，我只想身體力行，盡己所能造福民眾?！?p> “這樣就好，你的選擇很明智。”
在轉(zhuǎn)身離開時，沃爾特長出一口氣?？偹惆堰@個棘手的問題解決了，他決定今晚多喝幾杯，再多寵幸?guī)讉€貴族小姐。想到這，他突然意識到愛麗絲就是個相貌可人，氣質(zhì)俱佳的美人胚子?？上€未綻放，實在不是沃爾特的菜。過幾年再說吧，等她再長大點，那滋味定要比嫵媚妖嬈的庸脂俗粉們可口得多。
因為滿腦子都在想以后的齷齪事，他并未察覺到她的承諾不夠擲地有聲。
事實證明，他真該為自己的大意捏一把汗。
第二天清晨，被緊急叫醒的大主教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離開王宮，前往高議院——這是一座大型的開放式建筑，立于王宮腳下，專供國王和位高權(quán)重的貴族們聽政議事，修改國策制訂憲章。此地原本守衛(wèi)森嚴(yán)，可由于菲利普六世繼位后幾乎不再參與政務(wù)，高議院便漸漸荒廢了。在叛軍燒毀了半座王都后，許多無家可歸的平民被安置在此。這正是沃爾特大主教火急火燎趕到這里的原因，他看到大量衛(wèi)兵在粗暴地驅(qū)趕民眾，而驚魂未定的主教與修士正站在外圍角落，擠成一團(tuán)小聲議論。
沃爾特已經(jīng)聽說了，可是他不敢相信，所以他必須親眼見證一下。他在人群中撞出一條路，來到中心會場。愛麗絲戴著枷鎖，跪倒在地。她雙眼通紅，顯然是忙了一整晚都沒合眼，借著一盞油燈的微光，在墻上書寫檄文，而且沒被發(fā)現(xiàn)。地上堆滿了她從雜院里拖來的糧食，幾乎堆成了一座小山。從那些糧食似乎并未被取走太多看，她應(yīng)該是在眾人入睡后等到午夜才來到這里開工。
她將十誡銘文直接寫在墻上，它們排成一把匕首，直抵緊挨王座的講臺。她列舉了自己從艾瑟爾到宮里的所見所聞，旁邊分別附有一段注解，詳細(xì)說明七大原罪如何體現(xiàn)在弗蕾雅女王和她的寵臣的行為當(dāng)中。
沃爾特大主教惶恐不已地讀著那些觸目驚心的文字，心跳幾乎停止。這…這不僅是控訴。這是對蘭斯整套執(zhí)政系統(tǒng)、所有皈依教會的貴族，乃至圣座的極端不敬！
愛麗絲于一小時后遭到處決。暴怒的弗蕾雅女王命人將她受盡侮辱的殘破身體吊在中心廣場的高處，以示警戒。
次日騷亂驟起，在一群神秘人的煽動下，憤怒的民眾與心存良知的士兵組成了勢不可擋的浪潮，輕而易舉便攻占了王宮，弗蕾雅女王被迫出逃。伴隨著愛麗絲的事跡和她所寫的檄文以燎原之勢傳遍整片大陸，長期以來備受壓迫的艾尼西亞人也揭竿而起，開始反抗維尼西亞人的統(tǒng)治。
在“第三次天罰”結(jié)束的兩個月后，整片大陸再次陷入混沌無序的時代。此后的三年里，教廷為清理門戶，鎮(zhèn)壓起義軍投入了巨量的人力財力，且不得不推遲了下一次討逆圣戰(zhàn)的計劃。為了防止猩紅大公趁虛而入，奧菲莉亞不得不以開放更多遺跡權(quán)限的條件換取秘法之地的援助，千星團(tuán)也依照新的合作協(xié)議將“女皇新星”維持了三年之久。
事到如今，誰會成為這片千瘡百孔大陸的霸主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當(dāng)勝利者從征服世界的美夢中驚醒時，會發(fā)現(xiàn)他所得到的東西完全抵不上他為贏得賭局所付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