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初白,嶄新的一輪圓日冉冉升起,可惜邢育再也看不到了。
坐在臨時給邢育安置的新冢旁,睢遠捧起一汪羽陽河的清水,緩緩淋在了墳前。
“邢都尉,你是條漢子……”
“如果你能想開些,我們未嘗不能把酒言歡,可惜,可惜……”
輕嘆了一聲,算了算時間,追兵應該也快到了。
向邢育墳冢施了一禮,睢遠扛上長柄鋼刀,向城內走去:
“就讓你守護一生的羽陽山水,給你守靈吧……”
羽陽城甕城大營,殺戮早已平息。
見睢遠回歸,楊洪仿佛已經(jīng)猜到了邢育的結局,暗道可惜,隨即收拾好精神走上前來。
“主上,向您匯報此戰(zhàn)戰(zhàn)果!”
“說?!?p> “此役,我部戰(zhàn)死將士一百三十二人,重傷五十六人,輕傷者不計。”
“羽陽縣主將程雄授首,五千余兵馬,我部斬殺一千七百余人,自相踐踏殘殺而死者一千一百人,重傷五百,其余兩千人等皆降!”
匯報完畢,楊洪拜伏在地,徹底心悅誠服,雙手也因激動而微微顫抖!
以不到兩百人的代價,殲滅三千敵軍,俘虜收降兩千,這是楊洪怎么都沒有想到的戰(zhàn)果!
即便是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了!
要不是蜻蛉衛(wèi)事先接應他們由閘口入城,提供兵器甲胄混入大營,還暗殺了主將,要硬克羽陽,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這場戰(zhàn)役的奇跡,就是睢遠!
此時,楊洪覺得自己終于時來運轉了,只要跟著睢遠,前途必然是無限光輝。
“不好!”
正激動的楊洪突然一拍腦袋,大驚失色:
“主上,一夜殺伐,羽陽府衙定然聽到了風聲,那狗官說不得已經(jīng)跑了!”
“不急,我自有打算?!?p> 睢遠在楊洪的帶領下,來到羽陽降卒陣前,隨手挑出一個骨瘦如柴的新兵:
“你,出列。”
那新兵見楊洪侍立在睢遠身側,心知睢遠乃是這群殺神的統(tǒng)帥,不由嚇得哆哆嗦嗦,“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抖如篩糠:
“大王饒命,小人是被他們抓來當兵的,從來沒想過要跟大王作對啊大王!”
睢遠走上前去,輕輕扶起那人,替他拍了拍膝蓋上的塵土:
“你叫什么名字,家里還有誰?”
“小人賤名劉四……三個哥哥前幾年上了戰(zhàn)場都沒了,家里還有個老母親要養(yǎng)?!?p> “求大王饒小的一命……”
見劉四又要跪,睢遠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一股巨力讓劉四掙脫不得,只得軟著腿站著。
“既是英烈之家,怎么如此干癟?朝廷的撫恤呢?”
聽到撫恤二字,劉四更覺委屈,豆大的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不知哪來的勇氣抬起頭,殷紅的眼睛直視睢遠:
“縣令那狗賊,只給了我家三袋玉米面??!”
“我的三個哥哥,就值……就值三袋玉米面??!”
說罷,劉四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嚎啕大哭起來。
拍了拍劉四干瘦的胳膊,睢遠輕輕把他摟在懷里:
“我羽陽的兄弟,受苦了!”
聽到劉四凄慘的哭號,其余降卒不免心有觸動。
這些人里,有跟劉四一樣的英烈之后,卻被貪墨了撫恤,窮困潦倒。
有小門小戶,自食其力,卻被地主侵吞了田產(chǎn),流落街頭。
也有些本是殷實之家,被擄了妻女,搶了積蓄,還被刀槍指著,強行編入行伍。
如今聽到劉四的哀嚎,無不鼻子一酸,低下頭忍不住紅了眼睛。
“羽陽的兄弟們!”
睢遠緊緊抓住劉四的手,朝著降卒一聲暴呵,打斷了哀傷的氣氛:
“你們餓不餓!”
沒人回答,但他們深陷的肚皮卻默默給出了答案。
“我……我餓!”
劉四此時也停止了哭泣,怯懦懦地答了一聲。
“我問你們,餓不餓!”
“餓!”
在劉四的帶頭下,降卒紛紛壯著膽子喊了出來。
“想不想回家!”
“想??!”
“想不想家人!”
“想?。?!”
“但你們回不了家!”
睢遠虎目圓睜,咬牙切齒地指著南方:
“皇帝無道,朝廷昏庸,放任縣官魚肉百姓!”
“你們家產(chǎn)被搶,妻女被奪,兄弟被殺,我問你們,你們哪來的家!”
“你們窮困潦倒,流落街頭,還要被強行抓來當兵,那些生而為官的貴族,吃你們的血肉,搶你們的銀錢,還要讓你們給他們賣命!”
“你們賤不賤!”
降卒聞言,原本的哀傷紛紛化為仇恨,緊緊握住了拳頭。
感受到劉四來自手掌的憤怒,睢遠振臂一呼:
“我問你們,是個男人,應該怎么做!”
“殺!殺!殺!”
“殺!!殺??!殺?。 ?p> “殺?。?!殺!?。ⅲ。?!”
感受到人群中愈來愈重的殺意,睢遠一擺手,幾十名蜻蛉衛(wèi)的殺手從營外拖進一個個身著錦衣,戴著頭套的人來,一腳將他們踹翻在地。
摘下頭套,正是被捂住嘴的羽陽縣令及眾多魚肉百姓的豪紳地主。
“現(xiàn)在,他是你們的了!”
睢遠松開劉四的手,退到了一旁,只見劉四和其余降卒都惡狠狠地盯著縣令等人,卻沒人上前。
“去吧?!?p> 給劉四揣了一把鈍劍,睢遠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劉四拿著劍的手不住地顫抖,心臟撲撲的地跳,仿佛隨時都要爆炸開來。
……
……
“啊啊啊?。 ?p> 一陣沉默之后,劉四洶涌的怒意戰(zhàn)勝了恐懼,怒吼著沖到縣令跟前,狠狠將鈍劍刺進了縣令肥碩的肚子,又拔出來,再捅進去。
“殺!”
“殺了狗官!”
在土豪士紳驚恐的目光下,他們平日里隨意踩在腳下的“賤民”一擁而上,爭先恐后地對他們拳打腳踢,更有甚者用塞滿了泥垢的指甲狠狠扣下了他們的眼球!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原先幾十個仍在瑟瑟發(fā)抖的身影已經(jīng)變成了一團模糊的血肉,黏在一起彼此分不開來。
半個時辰后,羽陽河的閘口緩緩升起,濤濤河水仿佛掙脫了牢籠的猛獸般傾瀉而出,沖刷了一切的痕跡。
站在城墻上,身后是重新整編的三千兵馬,睢遠遙遙望著遠處姍姍來遲的熟悉身影,心里五味雜陳。
“阿湛,現(xiàn)在,終于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