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愣子坐在井欄旁,看著徐三兒在鍘草。灰白狐貍亦蹲在了徐二愣子的腳邊,它幼嫩的舌尖舔了一下水桶,喝了小半口甘冽的井水。
狐是不大擔憂喝生水造成的疫病。
況且它是狐仙。
馬廄院落內(nèi),僅余下了徐三兒鍘草的咔嚓聲。等待了一會,夜晚的月亮終于綴在了空中,開始灑落著銀白的月光。
“胡老爺,你說,爹會不會偷偷背著我,也將鍘草的刀當作了狗頭鍘?!?p> 一人一狐躲進了漆黑的里屋,光照不進來的地域。他們悄悄說著秘密話,是針對徐三兒的隱秘事。
灰白狐貍怔了一下,它搖了搖腦袋。
它不僅見過徐三兒鍘草的時候唱戲,更見過徐三兒偷偷跑到娘的墳頭在哭訴。但這話它不能說。
說了,徐二愣子怎么辦。
二人今后的相處會更融洽嗎?不見得。徐二愣子已經(jīng)看到了改命的契機了,因為對爹的柔情,他難道要再滯留在這馬廄中嗎?
徐二愣子的孝順,不是爹認為的孝順。
爹的期盼只有一個,改了后輩子孫的命,不用再像他一樣,在馬廄內(nèi)和屎尿味混在一起,死了草席一卷,葬在地里,成了漚爛的破泥巴。
成了長輩后,灰白狐貍明白長輩的心愿。
孝順是相悖的。
“爹!”
徐二愣子叫了一聲。
灰白狐貍開口叫了一聲。
“什么事?”徐三兒坐在青石上,隨口回了一句。他又隱入了夜色之中,五官黑漆漆的一片。油燈的光輝只能供給地面上的草料和鍘刀,多的,就夠不上這個長工了。
他不斷重復鍘草料的過程。
像一個機器。
“爹,狐仙有訓示要告訴你!”
徐二愣子指了指左肩上蹲坐的灰白狐貍。
“啥?”
麻木的機器有了反應(yīng),他盤在頭上的辮子因為驚愕掉在了地上,被下意識的放抬鍘刀動作鍘掉了一小截。
撲通!徐三兒從青石起身,鐺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看到,在月色的清輝下,狐仙頭頂著皎潔的明月,它的眼幽深極了,如黑曜石一樣;它的白色狐毛散著瑩瑩的清輝,和茅根嫩桿相似的白;它的狐嘴微闔,似乎藏著許多莫測的話兒……。
仙,保家仙!
徐二愣子急著閃避了過去。
父不跪子。
這點道理他還是明白的。
等躲避過后,徐二愣子才有了暇機去看徐三兒。徐三兒跪在地上,很虔誠的跪姿。他發(fā)辮的一端被鍘斷了,頭發(fā)很亂,散在了腦后。
灰白狐貍引頸呦呦叫了幾聲。
徐二愣子翻譯,“胡老爺?shù)囊馑际钦f,你最近大半年會有血光之災,在這一年內(nèi),盡量待在徐宅,不要外出,即使外出,也不能出堡子五里外,碰到匪類,切記不可爭執(zhí)……”
在這一年的相處時間內(nèi),徐二愣子漸漸明了灰白狐貍的話意。
當然,狐仙的原話未必如此,他只不過以自己的語言代為翻譯。翻譯到底準不準,他也不明白。
徐二愣子偏頭,看向灰白狐貍,他見狐仙點頭,然后道:“爹,胡老爺?shù)囊馑季褪沁@些,你切記要遵循胡老爺?shù)挠柺??!?p> 狐仙、長衫的兒子,他們立在一起。徐三兒心里閃過一絲欣慰,他跪地砰砰磕了幾個響頭道:“狐仙的訓示,草民明白,草民會按照狐仙的指示去做。”
狐仙不會害他。
哪家的仙,會閑下心,去害一個馬夫。要是真是害人的仙,它也該去害老爺、少爺這樣的富貴人家,哪會顧得上他。
“爹,你起來吧,你辮子都亂了。”
訓示結(jié)束,徐二愣子走到徐三兒的臨側(cè),扶住了徐三兒,“胡老爺說的話,絕對有一定的道理。我得胡老爺?shù)闹更c,受益匪淺。這件事可是關(guān)切到爹你的命,萬不敢輕易馬虎了。”
徐三兒“嗯”了幾聲,他從鍘刀旁紛亂的草料中,找到了扎發(fā)的繩子,自顧自的坐在青石那里,扎起了辮子。
“快入冬了,你……有冬衣了嗎?”
許是徐二愣子扶了徐三兒這一下,二人暫時打開了心結(jié)。徐三兒開始關(guān)心起了徐二愣子,噓寒問暖了起來。
馬上就入冬了。
以往的冬衣,徐三兒料想徐二愣子應(yīng)是不會再穿了的。他注意到了徐二愣子藍色的長褂。這是新衣。定是徐二愣子買的新衣。
罵“不孝子”賺錢后不知省錢的話,在他的喉舌間轉(zhuǎn)了一圈,又落回了肚里,終沒說了出來。
一是他不想破壞父子本就僵硬的關(guān)系,二則是,新的長衫,讓他重新審視了徐二愣子。到底是讀書人了,他理應(yīng)尊敬的對象。
隔閡莫名多了一些,但他們足夠親切。
“新衣,有。”
徐二愣子怔了一下,想及爹也是娘,他道:“我去拜見先生的時候,師娘說了,她會替我縫制今冬的冬衣,我推脫不過先生……”
“受了先生和師娘的好意。今后我會報答先生的?!?p> 知恩要報答。這是爹教導他的,他回答的很順暢。
“對了,爹,還有一件事……”
望著縮在馬廄的徐三兒,徐二愣子生出了幾分愧疚之心,但他的話還是說了出來,“我在高小的學習進度很好,先生贊許了我。到了中學堂,該學外文了,學習英文,意味著我將來有一個謀生的好前程,但先生希望我學日文,學了日文就能留學,和先生一樣……”
“和先生一樣”,這半句話他咬實了。
他知道,素來未曾和先生謀面的爹,一直仰慕著先生。爹做夢都想讓他成為和先生一樣的人。有了這個理由,他就可“心安理得”的讓爹多受幾年苦日子了。
爹沒出聲。
徐二愣子慌促不安的盯著爹的臉色在瞧。他看不真切,害怕極了,他害怕爹突然說出不答應(yīng)的話。讓他在先生的面前跌了份。他想啊,他想去京都的嵐山,去野宮神社幫先生一把。
月華驟然照在徐三兒的臉上,讓他白皙了一剎那。
徐二愣子頓時松了一口氣。
爹在笑,他黝黑的臉,擠滿了褶皺,但在這一瞬間,松弛了下來。徐二愣子很清楚,這就是爹的笑顏。爹撮完旱煙,半躺在青石上,舒服的迷瞪著眼,就是這般神色。
妥了!
徐二愣子不安且欣喜。
……
……
PS:徐二愣子在蛻變,在成熟。我覺得他這時候自私才是真的。這才應(yīng)該是真實的人。希望大家能滿意這段劇情。
俯瞰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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