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府書房,獨立在一棟偏房中,只一門與外面連通,甚是隱秘。書房中有些紙、墨、筆、硯,卻甚少書籍,只是于書柜正中立一彌勒佛。
只見晉王穿著便服坐在主位,參知政事王奎坐在客座上首,還有幾個幕僚一起陪坐。晉王原是行伍做派,桀驁不馴,死不低頭的人。自從大炎立國,晉王開始讀書,漸漸有了些儒雅之氣,為人做事也沉穩(wěn)了許多。自家皇兄是開國天子,將來廟號肯定是太祖,自己如果繼統(tǒng)稱帝,死后廟號八九不離十是太宗。因此,晉王總是自覺不自覺地將前朝太宗李世民當(dāng)做學(xué)習(xí)榜樣,殺伐果斷越級上位,文治武功穩(wěn)坐天下,最后成為一代明君。
當(dāng)今天子起家時有“五虎八大金剛”,五虎就是晉王周昭佑、昭義軍節(jié)度使程武俊、河陽軍節(jié)度使劉潛、天雄軍節(jié)度使劉崇威、河中軍節(jié)度使呂彥超;八大金剛分別是殿前司都指揮使高行舟、保義軍節(jié)度使韓三通、幽州軍知節(jié)度事龔成、侍衛(wèi)親軍馬軍都指揮使符中彥、殿前都虞候張邦德、侍衛(wèi)親軍馬步軍都虞候李進(jìn)、殿前司皇城禁軍統(tǒng)領(lǐng)楊業(yè)、侍衛(wèi)親軍步軍左廂都指揮使路贊。
晉王是五虎之首,其親信幽州軍知節(jié)度事龔成則把持著幽州軍,直接對著北虜,但有河陽軍節(jié)度使劉潛、天雄軍節(jié)度使劉崇威在后面看著;天子的親家、昭義軍節(jié)度使程武俊領(lǐng)軍對陣北晉,則有河中軍節(jié)度使呂彥超、保義軍節(jié)度使韓三通在后面看著。晉王女婿、殿前司都指揮使高行舟看似位高權(quán)重,但禁軍的主要將官都是天子親信。不過晉王女婿、殿前司都指揮使高行舟作為八大金剛之首,當(dāng)年又隨天子南下打天下,帶出來的中下層將領(lǐng)不少,在禁軍中還是有一定影響力的。但總的來說,與唐太宗李世民當(dāng)年奪位時擁有的勢力相比,晉王現(xiàn)今擁有的勢力還是相距甚遠(yuǎn)的,只能緩緩圖之。
一個幕僚叫張祖德的,便起身把齊王近日的一些動作先細(xì)說了一遍,最后道:“齊王上有皇后撐腰,下有張文定輔佐;文有宰相范文,武有昭義節(jié)度使程武俊,羽翼有些豐了。還請王爺早做定奪?!?p> 晉王沒有言語,看著參知政事王奎。
這王奎原是幽州軍節(jié)度使衙門從事,既是大炎立國的元勛之臣,又與晉王有舊交。不過出身小吏的他,比起一般文臣來,權(quán)謀有余,學(xué)問就差得多。文臣因此有些排擠他,王奎便多和武將往來。但他處事很是果決機(jī)敏,頗有急才。
王奎會意:“齊王上了個領(lǐng)修《唐史》的奏本,我正在思量?!?p> 晉王問道:“那我等該接下來該如何做?”
王奎用手捻了捻頜下幾根稀疏的胡須:“齊王等得,王爺?shù)炔坏谩5缺菹率諒?fù)北晉時,必定會借機(jī)收了王爺兵權(quán)。那時我們就是待宰羔羊?!辟u了個關(guān)子,端著茶杯輕輕喝了一口茶,才繼續(xù)道:“所以,我們要一面剪其羽翼;一面要挑動他出來做事。只有他出來做事,才能露出要害給我們拿捏。”
晉王道:“如何剪其羽翼?”
王奎聲音漸大:“范老匹夫是齊王在文臣中最大的依靠,因此首先是要弄倒范老匹夫?!?p> 王奎口中的范老匹夫,便是宰相范文。大名府人,自幼好學(xué),博學(xué)多聞,在前朝進(jìn)士及第,官至戶部侍郎。以廉潔耿介自持,從不接受饋贈,遇有賞賜便資助寒門學(xué)子,在中原可謂德高望重。大炎天子從幽州起兵攻向京都,京城紛亂,范文藏匿民間。大炎天子派人到處尋找,后來找到,非常高興。當(dāng)時正下大雪,大炎天子解下自己的衣袍讓給范文穿,并任命范文為宰相,非常信重。便是那個時候開始,天子漸漸與王奎疏離,因此王奎心里非常嫉恨范文,如同舊愛嫉恨新歡。
晉王沉吟片刻,道:“這恐怕不好辦。范文是儒學(xué)泰斗,又是當(dāng)朝宰相,做事極是穩(wěn)妥。連本王這些年都有些佩服他,如何能輕易拿捏?”
另一位叫言無有的幕僚起身,莫測高深道:“我有一計:莫須有?!?p> 晉王有些詫異:“如何莫須有?”
言無有回到:“我近來識得范老匹夫大兒媳家的一個親戚,叫陸大的,平時與范家走得很近。最近犯了一些事,被京都府拿了。京都府看著范老匹夫的面子本想放了,但范老匹夫要求京都府嚴(yán)懲,因此出來后怨念頗深。我找?guī)讉€人和他飲酒,引他說一些范老匹夫宅里的隱秘之事?!?p> 王奎疑道:“他一個外人,即使走得近,又能知道些什么?”
言無有擺擺手:“無妨,無妨。待他喝多了,使人問他,范老匹夫是不是和兒媳婦私通?他那時哪知道,必定含含糊糊地應(yīng)。我們便認(rèn)定了,叫人舉發(fā)?!?p> 剛說話的那位張祖德接道:“陛下派人一查不就明了?”
“不怕,不怕。這事誰說得清楚?陛下給了清白,市井之徒可不會讓這艷事消了。小報上先刊出來,再使錢給說書的,影射一下。俗話說:無風(fēng)不起浪。市井之徒是寧可信其有,不會信其無。我看范老匹夫是褲襠上抹黃泥——不是屎也是屎。以他的心性,絕不容自己沾一絲絲污垢,必定自己辭了官,以證清白?!毖詿o有篤定地回到。
張祖德聽聞,思索一會,道:“范老匹夫?qū)戇^一句‘柳眠花心,此夜歡會’,他只老妻一個,誰是新蕊花心?正好附會為老柳睡新蕊,作為旁證。”
王奎點頭:“陰險了些,卻是管用。你們再斟酌一下,務(wù)必周密些,莫露了馬腳?!?p> 晉王道:“這朝堂上只怕還需要有些人配合?!?p> 王奎道:“無妨,老夫還有些學(xué)生,倒是會聽老夫的。此事就由老夫來安排吧?!?p> 晉王沒有接話,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贊道:“這少室山的‘八德水’,配上今年剛送上來的西湖女兒紅,真是‘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旁邊有識趣的幕僚,忙湊上來,對著王奎拱手道:“恭喜王相公。王相公進(jìn)步指日可待,很快位極人臣,正好配上這句‘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p> 王奎連道不敢,心里卻美滋滋的。因為王奎雖平日里也被人叫做相公,但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相公,只是別人恭維,討他歡心叫的。如范文般封公拜相,做個真正相公,是王奎的終極夢想。
晉王微笑著看著他道:“接下來就是如何鼓動齊王出來做事了?!?p> 王奎心里尤在憧憬位極人臣的美好未來,聞言,收回思緒,忙道:“抬高陽郡王?!?p> 晉王道:“抬他容易,將來坐大就麻煩了?!?p> 王奎擺手:“我們不是抬他出來做事。高陽郡王年已及冠,理當(dāng)婚娶,只是陛下有意拖著,因此朝中無人提及。王爺作為長輩,可以上奏陛下為高陽郡王擇婚?!?p> 晉王道:“便是這樣又能如何鼓動齊王出來做事?”
王奎道:“如果王爺上奏之時,同時為高陽郡王保媒,擇一實力之家的千金為王妃呢?”
晉王道:“這不還是讓二哥兒添了羽翼?”
王奎道:“王爺挑陛下親信大將的女兒保媒,高陽郡王得了又如何?反正這人我們也拉攏不過來,王爺又沒有損失?!?p> 晉王點點頭:“只要不是虧本買賣就行?!?p> 王奎道:“王爺放心,不僅不虧,還是一筆一舉四得的買賣。一得是自高陽郡王遇襲,傳言紛紛,王爺此舉正好避了嫌疑。二得是支持齊王的不支持高陽郡王,反之也是如此,他們內(nèi)斗就分散了陛下手中的力量。三是齊王必定要上躥下跳想招阻撓,這便就有我們抓住他錯處的機(jī)會,而且他如果阻撓,必定會得罪陛下的親信大將,等于減少了他的潛在支持力量。四是如果陛下最終另擇他人,則同時寒了自己親信大將和高陽郡王的心?!?p> 晉王聽了,默然良久,方道:“二哥兒從小在我膝上玩耍,本王也很是喜歡。如今要拿他的婚娶之事來做戲,想起來心下有些不忍啊?!?p> 王奎躬身揖手:“王爺不可有婦人之仁啊?!?p> 晉王點點頭:“本王知道。本王明日便上奏,請陛下?lián)袷绦l(wèi)親軍步軍都指揮使史全之女,為高陽郡王王妃?!?p> 王奎聞言點頭,便起身告辭。他是參知政事,晉王是樞密使,今日方尋得一個借口過來,卻是不敢久坐。
待眾人散了,燕不離方從書柜后方陰影中走出來。晉王道:“我讓你安排找的人找到?jīng)]有?”
燕不離躬身道:“王爺,已經(jīng)安排好了?!?p> 晉王道:“明日大朝,后日便可以發(fā)動。切莫出了紕漏!”
燕不離躬身答了一句“請王爺放心”,話音剛落,人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