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陽,大金國國都,雖說自遼沈之戰(zhàn)后數(shù)年已過,但是沈陽還沒有完全恢復(fù)昔日的繁華,市面十分的凄清,漢人匆匆而行,看到女真人路過急忙繞行,唯恐惹怒女真老爺,被立斃刀下,在這里漢民的地位連蒙古人、朝鮮人都不如。
酉時中,大貝勒代善府中,代善與長子岳托相向而坐,剛吃過晚飯,兩人也有了明國習(xí)慣,各自品茗。
“阿瑪,家中莊中漢奴潛逃日甚,今年莊中田畝只種了七成,上秋恐產(chǎn)出不多?!痹劳泻仙喜柰胝f道。岳托身量健碩,方臉短須,兩眼有神,精明強(qiáng)悍。
代善微笑看看岳托,他扶了扶手上的鐵扳指,悠悠道,“我兒可有良策。”代善對岳托甚為滿意,自己諸子女中,只有岳托果敢勇毅,可堪依托。雖說前兩年父子間有所嫌隙,不過,兩人都明白,在外人看,他們畢竟是父子,只可和不可斗。
“阿瑪,汗王令全奪漢人田畝,財產(chǎn),人盡為奴,不得擁有私產(chǎn),只為八旗耕種,有血性的反抗或豎反旗或?yàn)楸I賊,沒血性的也大量逃亡,長此以往。。?!痹劳袘n慮的看看自家阿瑪。
“我兒,此話不要多講,傳到汗王耳中,禍?zhǔn)乱?,”代善立即阻止了岳托,“我朝原在撫順東北,田畝人口稀少,剛進(jìn)遼沈,遼東人口田畝幾盡于此,各個貝勒、固山額真,牛錄章京哪個忍得住,就是阿瑪我也忍不住,汗王不發(fā)此令,恐眾皆有怨,另充實(shí)八旗各部人口糧草,以為出征助力,也不說有大錯,然,各部嚴(yán)苛太甚,占其產(chǎn),奪人妻女,逼其為奴,終至烽煙處處,雖無大敵,然襲擾紛紛。也就因此,惹怒汗王,言尼堪皆不可信,應(yīng)盡斬之,雖是氣話,然誰人可勸。”
兩人相顧默然。
城東二貝勒阿敏府,其大管家額格楞正跪下痛哭流涕,
“主子,非奴才不嚴(yán)加看管,其盡皆逃亡,甚者父母妻兒皆棄,獨(dú)自奔亡,如之奈何?!?p> “蠢材,今日起,莊中連坐,十戶為一坐,有一戶逃,其余盡斬,逃者捉回,凌遲處死。我就不信這幫尼堪就不怕死,不怕死,遼陽、沈陽、撫順是如何丟的?!卑⒚舯揪蛢春返拿婵啄樇t脖粗,更顯崢嶸。
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全家為奴,女子被辱,就是我也想法逃脫,何況尼堪乎。誰是蠢材。額格楞吐槽不已。
“二貝勒,息怒,尼堪就是如此不堪,不殺服了,不服帖。”對面莽古爾泰插話。
“話雖如此,今年我兩藍(lán)旗收成太少,可惱可恨?!?p> “汗王前日還說,我八旗兵至,尼堪敬服,兵退則怨言四起,復(fù)州之殺太少?!泵Ч艩柼┖攘丝诓瑁缘?。
“哈,就是,代善太軟,復(fù)州才斬了萬余尼堪,奪了幾萬婦孺,無怪汗王不滿,若我去就殺個干干凈凈,殺猴儆雞,看誰還敢反叛?!卑⒚舸笮貞?yīng)。
“貝勒爺,汗王讓三貝勒爺即刻進(jìn)宮?!闭藭r,一名親兵進(jìn)來稟報。
兩人均是一鄂。
城南,范文程府,范文程,高鴻中相對無言,油燈昏暗灰黃,室內(nèi)靜寂。
良久,“今土地凋零,人口散落,復(fù)州之事后,漢人驚懼,唯恐步其后塵,也恐后代子孫居此,俱爭相逃亡,其勢不止,鞍山,遼陽,蓋州,復(fù)州反叛紛紛,”范文程干巴巴的聲音在室內(nèi)回響。
“實(shí)無法了嗎?!备啉欀虚L嘆言道。
“實(shí)無法,我等盡力勸解,而大貝勒,四貝勒不語,二貝勒阿敏則大罵我等,說我等尼堪皆不可信,若不是漢臣,就將我等捉去莊中為奴,可氣,我等是觀大明腐朽不堪,真心來投,欲行從龍之事,可嘆,汗王終不信我等漢官,屈身文館小吏,唉,今人心財貨盡失,霸業(yè)成空啊。”范文程來回疾步行走,高大身材晃動不止,讓不大的書房更顯狹小。
“憲斗,咳咳,勿急,汗王今年六十有七了吧,前日聽聞往年征戰(zhàn)大虧本身,咳咳,茶不錯?!备啉欀袑P暮绕鸩鑱?。
范文程驀地停住腳步,看看高鴻中,心中默默思量,如果汗王薨,代善、皇太極何人及汗位,至于阿敏、莽古爾泰,在他看來,不過是穿上貝勒服的賊寇,勇有余而智不足,他人則沒有威望實(shí)力,不值一提。
一時,室內(nèi)又是清寂無聲。
二日晨,距義州不遠(yuǎn)的鴨綠江東岸,羅山與弟弟羅東、羅昌、妹妹羅娟與騰海、騰河兄弟跪地痛哭,對岸只有悠悠群山,聽聞哭聲,他們是為死在鳳凰城的羅家大姐、騰家父兄,和死在路上的羅家父母,騰家母親而慟哭,幾個半大小子衣衫襤褸,含淚北顧。
藍(lán)天白云,氣溫不冷不熱,此時正是遼東一年中氣候最好的季節(jié)。
吳群的心里卻是一片冰冷,他看著燃燒的宗祠,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越上坐騎疾風(fēng),穿過燃燒的莊院追上慢慢行走的大隊(duì),他不敢回頭看看燃燒的家園,怕淚水當(dāng)眾流下來,因?yàn)槎粴q的吳群已是吳家的家主了。吳家是永樂年間從江西被貶到遼陽的大族,到吳群之祖父這一枝任復(fù)州衛(wèi)指揮同知而遷至復(fù)州,父為指揮僉事,兄為百戶,遼沈之變時,兄戰(zhàn)死遼陽,父受傷歸,言道事不可為,恐建奴不久就席卷全遼。
接著,遼陽族中大批子弟來投,道盡慘痛,房產(chǎn)、鋪面、莊子被奪,人皆成莊奴,虧族中人多,暴起殺了旗丁,倉皇南投,族人皆剩青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相顧默然。
其后幾年輾轉(zhuǎn)于金州自家的幾個莊子,在收復(fù)金州中其父奮起響應(yīng),收復(fù)金州后,家人在金州安頓下來。
前幾日,建奴大軍來犯,攻金州甚急,吳父與吳群及吳氏子弟上城助戰(zhàn),吳父城頭激戰(zhàn)中箭倒地,臨終言南下,到山東避禍,遼事已不可為。
作為次子的吳群如今只能擔(dān)起族長之責(zé),匆匆葬父后決定南下歸明。
與數(shù)百族人、家丁仆人走了半晌,吳群終忍不住回頭瞭望,只見陽光下廣袤大地的遠(yuǎn)方,幾縷黑煙騰起,互相纏繞,與藍(lán)天大地相襯,刺眼至極。
一剎那,吳群仿佛又聞到宅院爆燃時的焦糊味,吳群胸中如刀砍斧鑿,撕裂開來,下馬跪下身來,手捧黑土,嚎啕大哭,這是父兄血染的土地,有生之年不知還能不能見到聞到。愛馬疾風(fēng)不明所以的用舌頭舔著主人。身后數(shù)百人淚水漣漣,痛哭之聲不絕,良久不息。百年開拓,歷盡滄桑,一朝盡喪。
旅順城,洪武四年立,北城,永樂初年包磚,周一里二百步,高一丈二尺,闊兩丈,分南北兩門,南城在北城包磚后十年包磚,周一里三百步,高一丈二尺,寬兩丈五尺,分南北兩門。自建成始,無戰(zhàn)事。
兩城說是城池,其一丈多高的城墻不如說是大堡,不過,建奴幾番來犯,形勢險惡,駐守參將張盤稟報皮島、登萊后,登萊撥于錢糧,張盤開始在旅順南城加高加固城墻。
天啟五年三月始,旅順被圍。不過,是被難民圍城。從遼南四衛(wèi)以及遼中各地涌來的難民,圍住北城,并綿延至南城北面。
劉福貴眼中無神的依靠在窩棚里,心神不知到了那里。一旁的鄒懷恩長嘆一聲,欲勸無語。兩人既是鄰居又是發(fā)小。鄒懷恩十歲出頭父母雙亡,只剩小他兩歲的妹妹,沒有劉福貴一家的接濟(jì),兄妹倆早已死了。
遼沈之變后,兩家耕種的七八十畝旱田被正藍(lán)旗牛錄額魯奪取,家中房屋成為正藍(lán)旗旗丁的宅子,兩家人住在牛棚里與牲畜為伍,缺衣少穿,饑寒交迫,劉福貴的爹娘、弟弟、妹妹餓死,病死,鄒懷恩的妹妹今年春天也病死,兩人一天上山砍柴歸來,被出外的村民告之劉福貴的大哥大嫂侄兒因沒有余糧,被老奴的五斗米令處死,劉福貴就想回去拼了,鄒懷恩強(qiáng)拉著他南下。
兩人路上歷經(jīng)艱險,甚至殺了兩個下地沒有準(zhǔn)備的余丁搶了糧食、銀兩、順刀長槍,才穿山越嶺的到達(dá)旅順,不過,劉福貴遲遲沒有恢復(fù)過來,常常發(fā)呆,夢里常常喊著父母弟妹,鄒懷恩苦勸不聽,好在搶的兩個余丁的少數(shù)銀兩、順刀讓兩人在旅順存活下來。
鄒懷恩轉(zhuǎn)身看看外面,心中更是厭煩,圍著旅順北城直到南城北面的兩百步大道兩側(cè)密密麻麻的到處是窩棚,有以前的逃難者留下的,更多的是新立起的,怕得有數(shù)萬人擠在這里,都是遼南各地的逃難的人群,有原來軍戶,有大戶人家,有逃奴,現(xiàn)在都骯臟的擠在一起,為了一線的希望,可以逃到山東,脫離苦海。
前兩批船運(yùn)走的都是大戶,散盡家財,買來船位,留下的都是苦哈哈,可也得熬著,用旅順兵爺?shù)脑捴v,朝廷不會不管,畢竟數(shù)十萬遼民嗷嗷待哺。
旅順城頭,衣衫襤褸的官兵麻木的看著這一切,幾年來已是數(shù)次大規(guī)模難民潮了,由同情轉(zhuǎn)為麻木,連哄騙遼民安穩(wěn)別鬧騰的借口都是張口就來,朝廷不會不管云云,只是大明真的在乎這一眾蟻民嗎,不知啊。
旅順衛(wèi)官署后堂,旅順參將張盤、游擊朱國昌愁眉不展,又要修繕南城,又要運(yùn)送百姓,還要防備建奴進(jìn)擊。
南城門樓里,游擊耿忠裕愜意的端起茶碗,一口飲勝。剛剛管家胡瑜報上,這一月以來,兩萬余兩銀子已是悄然入袋。掙命離開死地的大戶們乖乖的獻(xiàn)上銀兩、女人,只求逃得一命。雖說旅順馬上就要面臨老奴兵鋒,不過,富貴險中求,這不短短時日,海量銀子入袋。這才開始,不急。
一陣急促的腳步,只見親兵頭目汪海飛奔進(jìn)入,單膝跪地。
“大人,金州昨日晚,已被老奴攻陷,王濤指揮等一千余官兵,三千余青壯殉國?!?p> 啪,茶碗掉到了地上粉碎,耿忠裕目瞪口呆,怕什么來什么,老奴來了。ps本書有些慢熱,但是爆發(fā)起來鐵血,請朋友們耐心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