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插曲：名為波比的巨獸

　　地面搖晃，仿佛站在甲板，紫松在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吱嘎聲中轟然倒地。莫妮卡聽到一聲空洞的巨響，類似巨力咬空那種。煙霧似的雪粉和飄忽的新雪交織，混沌一片。忽然間雪霧被什么攪動，多了幾團很快消散的渦旋。莫妮卡見到，無數胳膊粗細獠牙，仿佛無數節(jié)足，犬牙交錯，憑空爬行，在重重霧靄中驚鴻一現(xiàn)。

　　長長的，悠遠的呼喝，在她耳邊響起，過電一般，鉆入了腦袋，彈跳到了舌尖。

　　一個無目的赤紅頭顱支棱在半空，遍布孔竅，酷似蜂窩，所有的孔穴都在拼命翕動，那呼喝就是出自它的口中。隨著雪粉散去，頭顱其余部分不斷褪去掩飾。一根長長的肉須將蜂窩頭頂在半空，其余的肉須根須一樣插入地下，根部與粗糙的巖壁樣的肉山相連。肉山居中裂開，無數獠牙林立其間，這巨嘴猛地閉合，攪起漫天雪塵。肉山兩側分布著無數眼目，但無一例外都是被刺瞎。其余的部分則深深沒入凍土，鬼知道這玩意究竟有多大。

　　那赤紅的頭顱就像鮟鱇魚的燈泡一樣，引誘著絕望的人踏入它的巨口。此刻無數的孔竅摩擦著空氣，發(fā)出尖利嘯叫：“該死，莫妮卡，你在哪里！”凄厲而絕望，卻和外婆的一模一樣。頭顱徒勞的晃來晃去，企圖尋找逃脫的獵物。

　　雖然失去了雙目，但這怪物顯然還有其他法子。組成蜂窩的孔竅其實密布纖毛，拿捏著風的流動。雖然紛紛的大雪是很大的干擾，但依然逐步鎖定了莫妮卡的位置。那肉瘤狀的腦袋越來越頻繁的經過莫妮卡頭頂。

　　在怪物獨特的感知中，四處都是雪花制造的氣流噪點，但其中總有些不一樣的。

　　轟隆，它拍向了一從怪異的漩渦，那應該是叢灌木，那黏糊糊的一灘應當是不走運的兔子。

　　那一定是這里！他的須足砸向另一處，除了邦邦硬的石頭，空空如也。屢屢受挫，他逐漸狂暴，對周圍開始狂轟亂炸。

　　這片大地被劇烈搖撼，莫妮卡把身子縮小，自從她見到那只兔子被干錯利落拍碎后，就熄了一切逃走的想法，她抱住自己，一動不動，就算死，她也要睜大雙眼，親眼目睹毀滅，這是她對厄運的輕蔑。

　　說時遲，那時快，一條鞭足凌空抽來，鞭足其勢恰會將縮成一團的莫妮卡徹底拍碎。咻……鞭足帶起強烈的沖壓，將臉蛋切割出細密紅線，但莫妮卡依然強撐著，瞪大眼珠子，她嘹亮地喊了起來，死就死吧！

　　就在這時，一團黑影從一處粗長的松枝彈射而來，黑光閃動，卻是那狼人借著下墜之勢，輔以黑氣，以尺許長的左爪輕松切掉了那條須足。它右爪一掃，在切掉須足的同時將其遠遠撥開，避免砸碎自己的小點心。

　　狼人繼續(xù)下墜，正好要降在莫妮卡身前。原來這廝在旁觀望許久后，果斷出手。

　　沒有人能從骨冉朵手中搶走食物，沒有人！

　　接下來，但見那赤紅色的頭顱孔洞撐圓，肉山洞開，發(fā)出了痛苦的吼叫，可吼叫顯然不單單是宣泄痛苦。此時狼人離地尚有一尺，卻頓覺四周氣流收緊，將他擠在原地動彈不得。接著，無數的須足交錯襲來，末端還探出獠牙，泛著妖艷青光，須足密不透風，要將狼人活活鎮(zhèn)死。

　　“嘿，敢對老子用魔法！？”

　　狼人根本不慌，它的胸膛前，虛影浮現(xiàn)，一條黑龍怒晴咆哮。卻見那狼人憑空消失，壯碩的身子閃現(xiàn)到了紅顱前，就在那里一枚微不可查橙黃色符文正在飛速消散，可還是遲了。

　　遲太多了！

　　原來那狼人揪住了施法瞬間的毛細通路，不可思議地躍遷到了那頭顱近前。跟著，狼人左手攥著頭顱下面的肉須，右爪出鞘，刺入其中，順暢滑下，甚至抽空撓了撓脖子。而那天羅地網業(yè)此刻才堪堪合攏，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狼人輕巧翻身落地，撐著腦袋的肉須也被徹底剖開，重重摔落一旁，流出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

　　整片大地搖動，肉山隆隆下沉逃竄，再顧不上吃人。

　　然而，那小小的狼人，腳下生根，同時吐出一個渾濁的音符。肉山登時發(fā)出凄厲的慘叫，下降的勢頭登時止住。

　　盡管從高空看去，他就像一塊列巴旁邊的黑螞蟻那樣不起眼。

　　可是，它卻遏制了肉山下沉的勢頭！名為波比的巨獸被生生拔離地面，深植地下的粗大根須一根接著一根繃斷。它驚恐嘶叫，根本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最終，狼人身前的整座山丘，連同其中包裹著的鮟鱇魚怪物，大到古木，小到細碎土塊，統(tǒng)統(tǒng)失色，成了灰白，然后不斷崩解，化為齏粉，成了半空中的一團煙霧。

　　“魔法嘛，我也會。”他使勁撓了撓左臉，頗為蕭索的環(huán)顧左右，可惜周圍沒一個人能看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狼人血紅的長舌滑過雪白的利齒，獰笑著走到小紅帽莫妮卡近前，探出了利爪。

　　不不不，這頭狼人才不會在這里直接吃掉她，那樣太浪費了。

　　在狼人的心中，這個小點心必須得在木屋里邊，讓她親自將大鍋燒開，將她和那個圓圓的腦袋，一起扔到沸騰的大鍋，咕咚咕咚冒泡！嗯，對，那鍋必須得她親自燒開！十足的兇暴和邪異——有那么一瞬間，他記起來一些事情。

　　以前自己并不是這樣。那個時候自己和一些老狼人守著什么玩意兒，不讓什么東西跑出來。但最后的靈識轉瞬蒙塵，此時此刻，所謂的火髓·骨冉朵不過是空有力量的傀儡罷了，內在的它早就被蛀空了。

　　而在莫妮卡的眼中，渾身浴血的狼人獰笑著朝她走來，狼人身后，一只剛剛碾碎了山丘的巨爪，正在緩緩消散。

　　更重要的是，她注意到了狼人撓過的左臉。

　　那里，正在一條深深的裂口正在腐爛，可它毫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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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人將莫妮卡輕松抗在肩上，它瞅了一眼，那小玩意兒還沒昏過去，但也差不離了。

　　它大步流星地向木屋走去。莫妮卡在狼人的肩頭顛簸，一股子腐爛的惡臭險些讓她昏厥，但還是挺了過來。莫妮卡不能戰(zhàn)勝這頭狼人，她不能。

　　要不就這樣吧，掙扎什么？自己只是一個脆弱的十一歲女孩，而且先天不足，重病纏身，就算沒有這頭狼人，她大概也活不到十二歲。

　　但她知道自己能，一定能。當她見到了那半張破碎的臉，她告訴自己，必須能。

　　那是她的外婆，真正的外婆。此刻正掛在那里，隨著狼人壯碩的臀部上下顛簸。

　　莫妮卡要搞死這頭畜生，無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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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人的步子越來越沉，但它毫無知覺，就好像那瓶紅酒除了腦子以外，還麻醉了更深刻的東西。逐漸的，雪地上的腳印染上了褐色的斑跡，那是尸液，一點接著一點，腳印里的斑跡一直擴大。狼人卻是癡迷在一種病態(tài)的興奮中，腦子里全是折磨人的殘暴念頭，它的胸膛呼哧呼哧像個破爛風匣子，里面似乎開始出現(xiàn)大量積液。

　　可他依然強大，小紅帽被它牢牢扛在肩上，一步又一步向前，離木屋越來越近?，F(xiàn)在已經瞧得見三棵橡樹的樹冠。終于還是到了木屋，狼人抹了一把汗，卻沒注意到，區(qū)區(qū)一小段路，它竟然會感到疲憊。

　　他將小紅帽摔到地上，吐著舌頭，“快，燒火?！蹦菘ǖ轿萃馊∧静瘢始贾厥┫胍苄?，拖延時間。但那狼人眼神越來越渾濁，性子也是越來越急，看小紅帽慢騰騰的，直接一爪將木窗震碎，將她從窗口口投進了大鍋里面。狼人大手一撈木柴，快步走到鐵鍋前，小紅帽在鍋里竭力站直，怒視對方。狼人不顧別的，三下五除二把木柴放好。然后對著木柴，食指點出，可木柴并沒有燃燒。

　　狼人將手指頭戳到臉前，竭力瞪眼，從腫脹的爛蘋果一樣的眼眶里面掙扎出一條縫。

　　它無堅不摧的指爪正在飛速腐爛，露出白骨，編織在皮肉下的魔能通路在不斷崩潰，時不時滋出火花，無怪乎連火都點不著。狼人遲鈍的大腦終于醒悟過來，那面包和酒里居然有毒！到底是什么毒藥？居然能傷害到蒙受尼古斯神眷的他？

　　狼人狂叫一聲，黑龍?zhí)撚皵嗬m(xù)浮現(xiàn)，烏光涌動。那高度腐爛的身體隱約間竟有了愈合的苗頭。黑龍加身后，它的神志也開始恢復，漆黑的眼瞳中暴虐越盛。

　　正待它要伸手傷害小紅帽的時候，它破碎的鼻子一抽動，嗅到了極度厭惡的魔法氣息！

　　就是這些臭蟲搞的！滿腔的怒火讓他立馬撲出門外，他憤怒地注視著不遠處的人類，要將那散發(fā)魔法味道的玩意兒撕扯成碎片。小紅帽莫妮卡也跟著立馬看向窗外，幾乎是同時，外邊那人也發(fā)現(xiàn)了莫妮卡。

　　竟然是梅塔芙！她滿面血污，左肩上面有著觸目驚心的大洞，露出白色的骨茬。

　　莫妮卡狂喜的表情還沒有褪去，緊接著就尖叫了起來！

　　“不要！”

　　那頭逐漸復原的畜生將身一扭，著地前滾，躲過了梅塔芙激發(fā)的閃電，然后立馬撐地撲來。

　　可梅塔芙怎會離開？她唯一的女兒莫妮卡，正在一口鍋里面！

　　倉促之間，她掐了一個印決。幾乎在那無情鐵爪加身的瞬間，其人身后十丈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朵月季，千鈞一發(fā)間，她移位到了那里，躲過了攻擊。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狼人臉上浮現(xiàn)了殘忍的微笑，黑瞳中赫然倒映出行將潰散的符文。那些愚蠢的法師總會留下這樣的馬腳。于是他故技重施，左手黑霧繚繞，反手勾住了那極其纖細的以太層面的魔法紋路，接著就要使勁，躍遷到那女人身前將她的心臟攥成一灘爛泥。

　　可是，這畜生忘記了自己業(yè)已身中奇毒，即使有著尼古斯之龍的護持，也遠遠沒有復原。所以下一刻，他并沒有如愿出現(xiàn)在那女人面前，相反地，它以很不利的姿態(tài)，凌空出現(xiàn)在她身前三尺的地方，這個距離他恰恰夠不到！

　　正待他要吟唱法術，逆轉劣勢的時候。梅塔芙悍然出手，她身后的月季繁密脹大，須臾之間，所有的花瓣激射而出，在半空浮游。緊接著，每一片晶瑩剔透的水晶花瓣各自轉動，匹配彼此的角度和轉速，引發(fā)游離元素強烈的共鳴，道道純凈的光線瞬間將狼人身體洞穿，又在洞穿后急劇衰減，小心避開了木屋。花瓣飛速旋轉形成風暴，而風暴中心的狼人被瘋狂切割，千刀萬剮。

　　梅塔芙沒有放松警惕，心中苦道，如果不是在儀式中被那些垃圾偷襲，這個該死的狼人哪里還能恢復？梅塔芙勉力操控著風暴，同時縱身后躍，要拉開距離。

　　但，還是晚了一步！

　　誰能料到，白光閃動，一根肋骨，突兀飛出，穿透風暴，刺入腰腹，長矛那樣將梅塔芙釘在了冰冷的地上。風暴在莫妮卡絕望的尖叫中息止，而那畜生只有腦袋保持了囫圇模樣，身體由幾乎化作焦炭的骨骼支撐著，全憑著黑氣繚繞才不至于散架。透過肋間的縫隙，能夠窺見它的心臟上赫然攀附著一條黑龍，黑龍正隨著千瘡百孔的心臟起伏著，顯然也是受到了重創(chuàng)。

　　狼人幾乎化為焦炭，但畢竟沒死。盡管失去了聲帶，他還是將裸露的漆黑顱骨還是高高揚起，作出嚎叫的姿態(tài)。下一刻，它立馬撲向了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梅塔芙。

　　莫妮卡在這一刻恨極了梅塔芙，為什么她要教自己永遠直面一切！此刻，她所見到的一切將成為終生夢魘！

　　她看到，自己的生母，在那孽畜身下越來越小，越來越少。梅塔芙，這個頑強的女人戰(zhàn)斗到了最后一刻。

　　一顆拳頭大小的光球冉冉升起，似慢實快，然后猛地塌縮，變成黃豆大小。狼人轉身欲逃，但卻被地面瘋狂蔓生的草木牢牢捆住。

　　是光，無聲，極亮。

　　.

　　很多年后，學界依然找不到合乎魔能學說的解釋。到底是怎樣力量，能夠讓足以擊穿以太的湮滅湍流，偏生繞過某個目標。閃光過后，百米為半徑球形空間內一切都不復存在。唯獨在咫尺的木屋已經木屋里的一切毫發(fā)未損。年僅11歲的莫妮卡吃力地翻出鐵鍋，沖到門外。

　　一切都蒸發(fā)了。

　　莫妮卡跪倒在坑底，默聲哀悼。

　　暮雪紛紛而下，花香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