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里,要問誰才是灞川別苑里最繁忙的人,毋庸置疑,那定是屈家父子。
大清早,屈家父子三人推著板車,扛著鍬釬,去灞川小道,用火泥鋪路。
到了中午,三人火急火燎的趕回膳房,再把守著門口,不準(zhǔn)任何人窺視進(jìn)入。
下午,三人又出了別苑的大門,向東三里路,到了灞河西岸,開始勘察地形,考究土基,四處尋找油坊的修筑之地。
而到了傍晚,屈家父子奔波回來,再守著那膳房的門口,直到晚膳備好。
而周鈞這段時間里,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教春娘一些炒菜的基本訣竅。
比如,針對不同的食材,菽油應(yīng)該放多少;油溫到了幾成,下菜才是最適宜;先放什么食材,后放什么食材;哪些佐料適合炒菜時用,放之前又應(yīng)如何處理?
不說不知道,周鈞教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炒菜真的不簡單。
光是溫油起熱和下菜時機,周鈞就教了春娘差不多大半個時辰,更別提翻勺顛鍋這樣的高難度動作。
畫月在一旁邊看邊記,有時瞧著手癢,還親自下廚試了一番。
這中間,本來還有一次中市開市的日子。
按理說,那一天,周鈞應(yīng)該帶上屈家六口,去中市辦了流民轉(zhuǎn)奴的手續(xù)。
不過,一忙起來,所有人都忘了這茬兒。
就這樣,過了幾日。
這一天的上午,龐公練完琴,回了屋,在玉萍的服侍下,凈了手,打算上座去食午膳。
看著一案臺的蒸食、面湯和炸物,龐公愣了片刻,開口問道:“怎么沒炒菜?”
玉萍回道:“這幾日里都是炒食,菽油所用甚巨,卻是沒了。”
龐公又問道:“菽油沒了,二郎沒去買些?”
玉萍:“二郎天天忙著炒菜,哪里得空出去?不過那春娘,也跟著在學(xué),想是過不了幾日,二郎就能得出空來。”
龐公一愣:“二郎將炒菜之法,授與了他人?”
玉萍:“是?!?p> 龐公言語中有些懷疑:“傾囊相授?”
玉萍想了想,又點頭說道:“是?!?p> 龐公怔在那里,眉頭微微皺起。
過了一會兒,龐公用筷子夾了一片炸物,放入嘴中只吃了一口,便放了下來。
喝了口面湯,龐公又朝玉萍問道:“前幾日,咱家允了那榨油坊,可有著落了?”
玉萍說道:“那屈家父子,這幾日在灞河邊上遍尋那油坊的落處,眼下地方怕是定了,但木石還未準(zhǔn)備妥當(dāng)吧?”
龐公搖搖頭,開口說道:“照他們那個筑法,油坊怕是要明年開春才能起來,去知會一聲,讓府上無事的人都去幫忙,誰都不得懈怠?!?p> 玉萍應(yīng)了一聲。
龐公想了想,又說道:“告訴周二郎,讓他回長安一趟,把那戶油坊工納進(jìn)來,再順道買些菽油?!?p> 玉萍又應(yīng)了一聲。
龐公重新拿起筷子,看著案臺上的菜,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又放下了筷子,對玉萍說道:“咱家也不是太餓,飯菜先備著,過會兒再食吧?!?p> 玉萍收了午飯,向外苑走了去。
還沒到廚房,玉萍就看見那部曲老人仇邕,正站在院內(nèi),和周鈞說著話。
只見仇邕賠笑著問道:“二郎,大伙兒支我來,打聽一聲,今日午膳怎么沒了炒菜?”
周鈞說道:“少了些許佐料,某已讓屈家二郎去買了,晚飯前就能回來?!?p> 仇邕松了口氣:“那便好,那便好?!?p> 說完,仇邕轉(zhuǎn)身離開。
玉萍將食盒交到春娘的手上,又對周鈞笑著說道:“食不到炒菜,龐公也是急了?!?p> “他遣我來催二郎,早日把那戶油坊工納進(jìn)府中,這樣也省了奔波之苦?!?p> 見春娘拿著食盒走進(jìn)廚房,屈家父子三人又在別處說著話,玉萍走近一些,朝周鈞問道:“屈家六口,還未去中市自薦?”
周鈞搖頭道:“忙岔了,還不曾?!?p> 玉萍:“二郎早些去中市辦了契書,省的夜長夢多?!?p> 周鈞起初沒聽懂玉萍所說『夜長夢多』為何意,再細(xì)細(xì)一想,不僅嘆道,古人心眼兒也不少。
見玉萍走遠(yuǎn),屈三翁走來說道:“二郎,那灞川小道的路面,已經(jīng)用火泥鋪筑好了?!?p> 周鈞聽見這話,面色一喜,當(dāng)即就帶上畫月,和屈三翁一起,出了別苑大門,來到新鋪的路段。
只見那火泥路面,平整而又堅固,與周鈞前世記憶中的水泥路面相差無幾。
畫月也走到路上,先是雙腳跳了跳,試了試堅固度。
接著,她又彎著腰四處查看了一圈,發(fā)現(xiàn)那路面看不見什么明顯的空泡和翹腳,平整的就像尺子量過一般,不禁夸了一句:“屈翁的泥瓦活兒,可真是好手藝。”
屈三翁摸著胡子笑了起來:“小老兒也是慶幸,祖上的手藝還好沒丟?!?p> 周鈞放眼望去,這一段水泥路只有不到十來米,再往前又是土路。
在心中估算了一下,那天從新羅鐵匠鋪帶回來的煤灰,周鈞大概也算是知道這火泥的耗用量了。
想到這里,周鈞對屈三翁說道:“明天就是中市開市的日子,屈家上下可隨我去長安一趟,去辦妥那自薦的契書。”
屈三翁連忙稱是。
周鈞想了想,又說道:“去中市之前,咱們還得去趟浮萍舍,找找屈翁曾言的那戶人家,順道再尋些煤灰?!?p> 屈三翁先是點頭,接著猶豫片刻,對周鈞說道:“小老兒認(rèn)識的那戶涇陽人家,以榨油為營生,但家里情形與尋常人家有些許不同,二郎見了,莫要為怪?!?p> 與尋常人家有些許不同?
周鈞有些納悶,剛想開口詢問,卻見屈三翁一臉的諱莫如深,便想著明日見到,自然就知曉了。
到了第二天,周鈞和畫月騎著馬,屈家六口人則駕著兩輛大車,出了灞川別苑,向著長安進(jìn)發(fā)。
入了春明門,一行人首先往浮萍舍行了去。
到了浮萍舍的宅門,屈三翁讓家人稍候,領(lǐng)著周鈞和畫月走了進(jìn)去。
走過數(shù)條長廊,屈三翁最終停在一處堂間的門口,向周鈞說道:“二郎,那戶涇陽人家,就在這……”
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一個人形猶如破布袋一般,從堂內(nèi)被扔了出來。
周鈞眼疾手快,迅速拉起畫月朝旁邊一躲,只見那摔倒在地上的男子,鼻青臉腫、嘴角溢血,口中還在喋喋不休的罵道:“好個母大蟲,夠膽在奎阿老的地盤上動手,活膩了可是?!”
片刻后,又是一人慘叫著被扔了出來,這次扔的遠(yuǎn)了些,卻是直接掉入了長廊外的院子里。
此時,只見一位膀大腰粗、壯碩如牛的婦人,從堂內(nèi)緩緩走了出來。
一根熟鐵做成的撩棍,被她握住兩端,發(fā)力催動之下,居然彎成了半圓。
那婦人將撩棍扔到男子腳下,沉聲怒道:“有手有腳,不勤正道,卻為虎作倀,專挑窮苦人欺辱!”
“毋那潑皮,下次再敢見到,阿娘這沙拳,定教你在尻洞中拔牙扶草!”
屈三翁湊到周鈞身邊,小心翼翼的說道:“二郎,這位就是那涇陽人家的家主,公孫大娘?!?p> 周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