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又來馬廄了?,F(xiàn)在她是只要有空,就會跑到馬廄來找呂庫。但呂庫煩她,從來不理她,自己該忙啥忙啥。玲瓏每次跟呂庫搭話。呂庫都是不抬頭,不理睬,不回話。玲瓏對呂庫的冷淡根本就不在意。有時候,她會在后院轉(zhuǎn)上一圈走了。但大多數(shù)時候,她會找一干凈地方坐下,笑瞇瞇地看呂庫干活。好像看呂庫進(jìn)進(jìn)出出忙忙碌碌的樣子,是她的一個樂子似的。
阿克克只要看見玲瓏來,就會嬉皮笑臉地迎上去,舔著臉跟玲瓏搭話。玲瓏見不得阿克克,不是裝作沒看見他,就是毫不客氣地把他訓(xùn)斥到一邊去。每當(dāng)這時,阿克克都會無奈地走到一邊,惱怒地望著那倆,心里發(fā)著狠。
呂庫每看見阿克克那發(fā)狠的眼神,和玲瓏小姐那滿不在乎的神氣,都會覺著自己真是倒霉。
這天,呂庫把一筐剛剛拾掇完的新鮮草料,放進(jìn)一號馬廄的料槽里,就聽見外邊阿克克在大聲嚷嚷。呂庫趕忙放下筐子往外走。就在呂庫剛探出身子想看看阿克克在喊啥時,阿克克已經(jīng)沖到了呂庫跟前,并對著他就是一巴掌。身高馬大的阿克克一個巴掌就把呂庫扇得跌坐在了地上。
“這是你干的事?”阿克克抖著手中的一把草料惡狠狠地問。
呂庫坐在地上頭嗡嗡地響,兩眼冒著金星,臉上火辣辣疼。他捂住臉望了一眼阿克克手中的草料,不知他在說啥。阿克克見呂庫坐在地上不起來,對著呂庫的胸口又猛踹一腳。呂庫仰面又跌了下去。隨后,阿克克在呂庫的身上不停地猛踹猛踢。呂庫抱住頭,蜷縮在一起,咬住牙一聲不吭。阿克克踢累了,揪住呂庫的領(lǐng)子,把呂庫提得站了起來。
“你為啥打我?”呂庫忍住渾身的疼問。
“你他媽的還問為啥!”阿克克罵著,上來又給了呂庫一巴掌。
呂庫緊握住拳頭,忍住了反抗的沖動。
“你看看,這就是你拾掇的草料!”
“我拾掇的草料咋了?”
“咋了?”阿克克把舉著的一把草料放在了呂庫的鼻子跟前,一邊抖著一邊又說:“拾掇過的草料咋還有那么多的土疙瘩?你是想把主家的天馬喂死嗎!”
“不可能!”呂庫叫道:“我拾掇過的草料從來都是干干凈凈的!”
“你他媽的嘴真硬!你過來看!”阿克克拽住呂庫的胳膊,就把他推到了那堆草料跟前。
呂庫蹲下一看,愣住了。這些草料明明是自己才拾掇的干干凈凈后裝了筐端給馬吃的,咋一轉(zhuǎn)眼,里邊就又有那么多的土疙瘩。呂庫蹲在地上發(fā)愣。
“你說!你是想讓我把你綁在柱子上挨鞭子呢?還是給我磕頭求饒?”
呂庫突然明白了——那些土疙瘩是阿克克放的!他栽贓我,就是為了出氣!為了出玲瓏小姐不理他的那口惡氣!……這個小姐呀!她難道不害死我心就不甘嗎?呂庫無奈地跪在了地上……
阿克克得意地笑著又踹了呂庫一腳后,揚(yáng)長而去。
第二天,玲瓏小姐又來到了馬廄。當(dāng)她看見呂庫腫著的半個臉時大叫了一聲:“你又被他打了?”
呂庫再也按耐不住心里的火氣,沖著玲瓏也大叫道:“你能不能不要再來馬廄了!”
玲瓏先是一愣,后又笑著看呂庫忙。
夜里,秦羊告訴呂庫,阿克克早就想娶玲瓏小姐,只是他不敢跟主家說。在這后院里,誰跟玲瓏小姐說話,誰就沒好果子吃;不是被阿克克欺負(fù),就是會送了命;包括那些護(hù)兵在內(nèi),也沒有人敢跟阿克克拼命;一是他長得高大兇猛,有力氣;再個他是主家寵著的人,沒人敢惹他。秦羊難過的告訴呂庫,先前被阿克克打死了的那個人,就是因為跟玲瓏小姐多說了幾句話?!澳憧汕f千萬不敢再跟玲瓏小姐說話了!”秦羊再三叮囑呂庫。
呂庫狠狠地點點頭。他想自己只有一條命,而且這條命是用來給呂家報仇的,不是用來陪小姐說話的!呂庫發(fā)誓,以后再見玲瓏小姐來馬廄,就一定把她推出去!
第二天,玲瓏剛進(jìn)后院,呂庫沖著她就大吼到:你是不是想讓我為你也送掉性命!
玲瓏站在院子里半天沒動。一會兒,她噙著淚慢慢轉(zhuǎn)過身,出了后門。從此,玲瓏再也沒有踏進(jìn)后院半步。
冬去春來,呂庫在沙邇家已經(jīng)熬過了三個年頭。他22歲了。
草原上山花爛漫。呂庫坐在山坡上,望著藍(lán)天白云,望著遠(yuǎn)方連綿的雪山,心里惆悵又酸楚——啥時候才能離開這里呢?啥時候才能給爹報仇呢?……唉,就是縣令現(xiàn)在準(zhǔn)我走,我又該去哪?……混一碗飯容易,但想要回到西安談何容易?……沒有錢,咋走過那幾千里路?就是走到了西安,那仇又該咋報?……我得走!得先離開這個地方!只有離開這,才能報仇!……對!不能再在這里等死了!
呂庫向秦羊打聽到了一條近路,可以很快的翻過雪山到達(dá)精河縣。他想,到了精河后,自己就可以一路給人打零工掙錢,一路往西安走。
在秦羊的幫助下,呂庫在灶房里偷了很多的馕和牛肉干。那些食物足夠他跑到精河縣的。幾天后的一個半夜,呂庫在給馬兒們喂了最后的一次草料,便翻墻跑了。借著月光,呂庫飛奔在一條陌生的小路上。按秦羊說的,天亮前只要他能進(jìn)入雪山,趕天黑絕對就到精河縣了。只要到了精河縣,他啥都不怕了。東邊的天在慢慢放亮,呂庫離開沙邇家已經(jīng)快兩個時辰了。他知道阿克克這會還睡著呢。等他醒來,哈哈,自己早就進(jìn)到雪山里了。呂庫望著天邊的亮光,望著眼前的雪山,心里一陣快活。
沙邇的天馬把呂庫的算盤撥亂了。天明時馬兒們沒有吃到它們該吃東西,便在馬廄里躁動起來。對馬兒們的異常響動,阿克克非常了解。他一邊嘟噥著“這貨是不想活了!”,一邊往馬廄走去。十匹天馬果然是因為沒有吃的而躁動不安。阿克克大怒,一腳踹開了呂庫和秦羊的房門。
兩匹天馬在追呂庫的時候果然名不虛傳。它們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速度,把逃走的呂庫又給馱了回來。
呂庫必死無疑了!馬廄里的那個柱子,就是他待在這人世間最后的地方。呂庫什么都不想了。他只在心里對父親說:“兒子不孝,為能讓父親如愿。對不住了……”呂庫心一酸,低下了頭。
阿克克要人命時的鞭子是浸泡在鹽水里的。它打在人光裸的身上,兩下就會讓人沒了出氣聲。呂庫被阿克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他一會痛苦地叫一聲,一會又死咬著牙強(qiáng)忍著。阿克克開心地奸笑著。他感覺自己甩出去的鞭子聲,聽上去是那么地讓人痛快。他不高興呂庫沒知覺。他就愿意聽見呂庫叫喊,愿意看見呂庫咬著牙的樣子。
呂庫被一盆一盆的冷水潑醒……
秦羊悄悄地找到了玲瓏小姐。
玲瓏憤怒地奪下了阿克克手中的鞭子。
呂庫得救了。這次,他再也沒有力氣把玲瓏小姐推出門外了。他感激玲瓏!因為玲瓏讓呂家又有了報仇的希望。
玲瓏小姐為呂庫治好傷痛后,又奔去了她的大草原。臨走時,她瞪住阿克克放話道:“你再敢打他一下,我就打死你!”
阿克克妒火中燒。他想好了,呂庫必須死!
又是兩年過去了。阿克克欣喜地發(fā)現(xiàn)他向主家提親的機(jī)會終于到來了。
沙邇在尼勒克的一戶牧民那里,花巨銀又弄到了一匹白點青色伊犁馬。這匹馬比他以前的那十匹馬更漂亮,更健壯。
為得到這匹馬,沙邇是費勁了腦子,也費盡了銀子。他從看見那匹馬開始,心里就再也放不下了。每晚每晚,沙邇一閉眼睛,似乎就看見了那匹馬向他奔來——那健碩的軀體,輕巧的四蹄,飛揚(yáng)著的鬃毛……沙邇激動著,想著?,F(xiàn)在,這匹馬就要回來了!
阿克克帶著十個縣府護(hù)兵走在去尼勒克接馬的路上。一個罪惡的謀劃在他心里早已生成。
回來的路上,阿克克用毒藥毒死了十個護(hù)兵,把那匹馬藏在了山坡上一個不為人知的空屋子里。阿克克撕爛自己的衣服,咬著牙用刀刺傷自己的胳膊和大腿。當(dāng)他血淋淋的站在沙邇面前,告訴沙邇說他們遭到了土匪襲擊時,沙邇差點暈倒。再當(dāng)阿克克說他趁著混亂騎著那匹馬逃走,并將馬藏了起來時,沙邇瞪著驚喜的雙眼,竟撲通跪在了阿克克的面前不住磕頭,嘴里還不斷地念叨著:恩人呀!恩人呀……
阿克克看著一箱銀子對沙邇說:“我不要銀子?!?p> 沙邇驚得張著大嘴,問:“你嫌少?”
阿克克笑著搖搖頭。
“那你想要啥?”
“我要玲瓏小姐!”
“??!”沙邇一千個一萬個沒想到阿克克想要的竟然是自己的女兒!他的腦子暈暈乎乎,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答應(yīng)呢,還是不該答應(yīng)。
沙邇心里明白了,與其說阿克克是舍身保馬,不如說阿克克是借馬要挾?!m然玲瓏不是自己最疼愛的孩子,雖然沒有人愿意娶玲瓏,但玲瓏也是縣令家的千金呀!把自己的千金嫁給一個養(yǎng)馬的,這太失身份了吧?也太讓我玲瓏沒面子了吧?……但如果不把玲瓏給他,這個心狠手辣的阿克克又會如何呢?他可是啥事都能做出來的!……阿克克太重要了!這么多年自己咋就沒有想到重用他,就會被他拿住呢!后悔是沒有用的,當(dāng)務(wù)之急是必須先穩(wěn)住他。
“哈哈哈……”沙邇假笑了一下說:“阿克克,真沒有想到你會有對我盡孝的想法;可以考慮呀;不過,光我同意不算數(shù),最主要是得玲瓏同意;這,你是知道玲瓏那脾氣的;她要是不愿意干的事,誰把她都沒有辦法?!鄙尺円詾?,把厲害女兒推到前頭,阿克克自會知道這件事不可能成。
誰知道阿克克說:“這我知道的;但這件事情成不成,我看不在小姐,而是在你!”
沙邇愣住了。
“她就是個女子么;她啥事情不得聽父親的!再說了,你把厲害說給她聽,她能不知道深淺?能不聽你的話?”
阿克克這話分明是要挾嘛!沙邇內(nèi)心十分不快?!肮茨阏f的;那我就試試吧;不過,這事你不能心急,得讓我慢慢跟玲瓏說?!?p> “不急不急;你慢慢說,我慢慢準(zhǔn)備。”
去你娘的!沙邇在心里狠狠地罵到。
玲瓏小姐果真跟父親炸了鍋。
幾天后,沙邇來到后院。他打發(fā)走了阿克克后,便坐在一邊仔細(xì)地打量呂庫。
呂庫心生納悶,主家今天這是要干啥?難道也是來找我事的?呂庫警惕起來。他在十一個馬廄里進(jìn)進(jìn)出出,熟練地給馬兒們洗澡、刷背毛,然后再悄悄地投兩眼過去,查看沙邇的反應(yīng)。
……這小子比那個家伙心思簡單多了!沙邇想。雖說他身子骨沒有那個壯實,但他可也不會生出其他事來;還會省不少銀子?!瓦@樣!慢慢地讓這個頂了那個!
幾天后,馬廄又來了一個新疆小伙。阿克克古怪地笑著對呂庫說;“主家看你辛苦,派來了個人過來跟你分著干活?!?p> 呂庫根本不信。他想,誰知道那心狠的主家在盤算啥呢。呂庫并不因多了個人就少干活。他依舊按規(guī)矩,該干啥干啥。
阿克克心里很明白,主家新派一個人來是什么意思?!尺儯阆氲锰昧耍“⒖丝诵睦锖藓薜叵?。
春天的一個上午,呂庫牽著十一匹馬,又來到了山坡草場。馬兒們開心地吃著草,呂庫坐在一邊望著馬兒們,望著藍(lán)天……
突然,山背后飛奔出了一匹黑馬。呂庫一看,馬背上的人是個蒙面人。呂庫心里一緊,趕忙站起來。蒙面人見到呂庫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相反,他沖著呂庫直奔過去。呂庫被馬狠狠地撞倒在了地上。不等他爬起身,蒙面人一棍子就將呂庫打得昏了過去……
呂庫被兩盆子冷水澆醒了。他還沒有睜開眼睛,便感到了頭上嗡嗡地疼,想伸手去摸,突然感覺身子無法動彈,這才知道自己又被綁在了馬廄的柱子上。濕漉漉的破棉襖緊緊地貼在身上,呂庫渾身發(fā)抖,頭上的血還在往下滴……
“我的馬呢!”
沙邇一聲大吼,驚醒了呂庫。
“說!我的馬呢!我的馬呢!”沙邇暴跳如雷,用鞭子指著呂庫不停地大吼。
阿克克站在沙邇身后,陰笑著。
“蒙面人……”呂庫無力地說。
“混蛋!”沙邇一鞭子打過去,鞭稍狠狠地抽在了呂庫臉上,一道口子瞬間冒血?!笆裁疵擅嫒?!問問這方圓幾百里,誰敢搶我沙邇的馬!”
“把他的衣服扒了再說!”阿克克說著,上前就去撕扯呂庫棉衣的領(lǐng)口。
……必死無疑了!呂庫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你說!你是跟誰串通了的!”沙邇繼續(xù)吼叫著。
呂庫知道,自己是說不清的。
玲瓏小姐突然沖進(jìn)后院。她不顧一切的奔向呂庫,并伸開兩只胳膊擋在了奄奄一息的呂庫前面,對父親大叫道:“不要再打了!爹!”
沙邇一愣。他完全沒有想到女兒竟然會為一個奴役擋住自己的鞭子。
“你瘋了!滾開!”沙邇惱怒地吼到。
“我不滾開!”玲瓏瞪住父親。
氣急敗壞的沙邇一鞭子打在了自己女兒身上。
玲瓏痛苦地抱住胳膊慢慢地蹲在了地上,眼淚直流……
阿克克驚得目瞪口呆。
躲在一邊的秦羊抹著眼淚趕緊跑去叫玲瓏母親。
“你滾開!”沙邇眼都不眨地對著女兒又吼一聲。
“我不滾開!”倔強(qiáng)的玲瓏流著淚說。
沙邇又是一鞭子抽了下去……
玲瓏趴在了地上……
“??!我的女呀……”玲瓏母親大叫著撲到了女兒身邊,抱住女兒就放聲大哭。
喪心病狂的沙邇一鞭子又打在了玲瓏母親的后背上……
玲瓏掙扎著爬起來,對父親說:“你,你不許打我母親!”說完,她咬住牙瘋了般地沖到父親身邊,一把奪下了他手里的鞭子。
沙邇愣住了。他呆呆地望著女兒。
玲瓏左手捂住流血的右臂,忍住傷疼說:“父親,你的馬丟了,你不該去問問他嗎!”玲瓏用馬鞭指著阿克克,對父親又說:“你的馬,是交給他看護(hù)的;馬是死是活,是丟是在,不得讓他說話嗎!呂庫只是一個喂馬的,他知道啥!”
……對呀!這去山坡遛馬本來就是兩個人去的呀!沙邇擰過臉瞪住了阿克克。問:“你沒有去遛馬嗎?”
“哎,哎,我去了;我去了呀;不然咋能把這家伙扛回來呢?!卑⒖丝嘶琶φf。
“那,那個蒙面人打他的時候你在哪?搶走馬的時候你又在哪?”沙邇追問到。
“我……”阿克克僵著臉笑著說:“我那天出門晚了一會;其實平時遛馬,他也都是走在我前頭……”
沙邇沒有說話。他那雙緊緊瞪住阿克克的小眼睛里充滿疑問?!瓍螏煺f的那個蒙面人會不會就是他?他太愛用陰招了!他是不是還想用馬來要挾我把玲瓏給他?要做交換?……這事不能再問了,更不能戳破;如果把這家伙逼到了墻角,那十一匹馬就有可能真的回不來了!……行!你想做交換,那就做個交換吧!“阿克克,這小子說的那個蒙面人,你覺著會是咱這的人嗎?”沙邇裝作很信任的樣子問。
“不好說?!卑⒖丝诵南?,什么意思?他難道要讓我去找馬?
“我看,從這小子那里也問不出個啥名堂;不如這樣吧,你認(rèn)識人多,腦子又好使,這事情就交給你來辦;只要能把我那十一匹馬找回來,你說啥我都答應(yīng)?!?p> ……太好了!這一計果然有用!阿克克開心的想。
當(dāng)阿克克再次來到那個不為人知的空屋,準(zhǔn)備牽回那十一匹馬時,渾身一軟跌坐在了地上——十一匹馬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