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望月月其有,
鏡里觀花花實存。
尋花覓月張?zhí)斓兀?p> 枉自嗟嘆兩沉淪。
又一千年的修為,靈兒已能靈體本體分離。望君山下,人們敬仰膜拜之事,靈兒也都知道,于是,感覺本體置放石屋之內(nèi),恰恰是個安全的好去處,便抖落如殼般微塵厚積,留下本體,靈體來到山下游蕩尋訪。她只記得一個秀才守望她一生,發(fā)愿轉(zhuǎn)世到望君山下,她的淚含著不舍和無奈流進心里,看著秀才落下,永遠無法忘懷。
靈兒首先來到望君峰腳下,飄然而行,感受千年后的一草一木,同時,也希望秀才能留下執(zhí)著的一絲癡魂,能讓她感知得到。自秀才落下峰頂,靈兒便記著葉榮葉枯,如今又已二十寒暑,如果秀才當時便已轉(zhuǎn)世,現(xiàn)在又是翩翩美少年了。想到此處,靈兒不禁老臉微紅,自己早已是千年老妖了,只不過妖無年紀大小。
一番尋找,并未感知到什么,倒是隨著秀才上山的松鼠一直跟著靈兒。靈兒感覺很奇怪,松鼠難道也修行有得了,能看見自己?于是試了幾下,果然是可以的,便感嘆萬物靈性。但是帶著它又必須自己也現(xiàn)身世間,否則飄著一只小東西更加引人側(cè)目。而松鼠粘人,靈兒又不忍丟下它不管,靈兒是最了解孤獨的滋味的,于是只好現(xiàn)身行走。但靈兒此時還不知道,自己的靈體現(xiàn)身,自肌膚里透出的近乎光閃閃的美更加不可方物,若虛若實。
靈兒以枯草編為細帶,纖細竹枝為小簍,留幾片綠葉作為裝飾,背著松鼠,走出望君山。但她差點以為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再三確認,才向已經(jīng)變成大集鎮(zhèn)的原來的小村走去,那里有千年前救她一命的農(nóng)夫人家,她感恩那個小村,感恩那個家庭,她希望能有緣報答那戶人家。但緣分這東西,天定難為,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或沒有,或多或少。
靈兒一路走來,引得無數(shù)癡迷淫色的眼光跟隨,戀戀不舍。
來到繁華之處,忽見一茶樓,牌匾上寫著“白靈”二字,古色古香。靈兒心有所感,便走入茶樓,選了角落坐下。小二走來招呼,贈一杯渾茶,卻沒有倒茶,便呆了一下,繼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請靈兒到二樓雅座。靈兒不解,但感覺并無惡意,便隨著小二上樓,又來到三樓。
三樓并不是經(jīng)營的擺設(shè)模樣,倒像是個大大的書房,一床一案,周遭經(jīng)書畫軸滿架,書架上方掛著的盡是竹石山水,輕皴淡染,墨少白多。令靈兒驚訝的是,每一幅都有她的簡筆肖像,似有似無,意境傳神,多一筆便多,少一筆便少,恰到好處。有的還有一只小松鼠,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卻使整個畫面更加靈動。
靈兒正看著一幅幅用心之作落淚,后面有人招呼。靈兒回身見禮,見一老嫗耄耋之年,拄著拐杖,見到她的模樣,驚得張口結(jié)舌,忽地跪倒參拜。靈兒趕緊扶起,于床沿落座,互道原委。
原來,老嫗?zāi)耸切悴派?。當年秀才遠游不歸,其父打探多年,下人才聽聞望君山秀才入山修行之事。相見確認之后,便在這望君山下集鎮(zhèn)又開設(shè)一家茶樓,與郡府茶樓同名,以便有些收入,供養(yǎng)秀才用度。待甥女長大,便讓她來管理經(jīng)營,以解其舅父果腹之憂。舅父所求甚少,除文房四寶,干糧果蔬,便只有這書房一間,百萬家私分文不要,全部給了妹妹一家。外祖去世前,給了母親一份祖訓,乃是鼻祖所留,囑托后人,家私半數(shù),乃是上仙白靈所有,無論何時,上仙歸來,均歸還家私半數(shù)。因為這份遺囑只有當家人才代代相傳,舅父并不知道,所以,直到母親去世前,才把遺囑交給她。而她根據(jù)遺囑的介紹和畫像,才知道舅父生前帶回的畫像便是上仙,原來舅父一生守望的便是上仙的雕像,而此時舅父已不在人世。當年舅父入山未歸,她遣人前去望君峰下尋找,七天七夜,才尋得舅父掛在樹上的遺體,便取回安葬。而欲攀上望君峰,檢視是否留有舅父遺物,卻重賞之下也無人可以登頂,均未半而歸,不敢攀登。為了舅父癡情,她囑咐兩店雜役,記得舅父所畫之像模樣,見像中女子即刻上報。如此已近二十年。今日聽小二回報,便來相認,果然竟是上仙歸來。而相距鼻祖遺囑之時,已是千年。
老嫗講述完了,便將鼻祖遺囑取出,先問靈兒當年經(jīng)營舊事,竟與鼻祖所留故事分毫不差,便把遺囑交給靈兒觀看。
靈兒看罷,竟然是千年前茶園老板所留,不禁心下唏噓。故人已去,竟然一諾千年,雖說市井平凡,卻也代代君子。便與老嫗說道:
“錢財身外之物,我孑然一身,本無所需,便贈與你們用度吧。你祖上仁義,代代君子,亦是修來之福。我飄忽不定,若蒙不棄,過往之時,前來叨擾,算是回了娘家。如此可好?”
老嫗即刻推脫道:“豈敢豈敢!上仙到來,蓬蓽生輝。祖上教誨殷殷,不得貪嗔癡妄。斗膽請上仙再行處置?!?p> 靈兒欣慰道:“如此,我居無定所,不諳俗事??扇文阒鷮W修橋,濟困扶危。如何?”
老嫗施禮道:“使得使得。上仙慈悲,我家族盡力而為!斗膽請上仙小住,不知上仙意下如何?”
靈兒本無確切去處,便答應(yīng)了。老嫗高興的立刻指示身邊丫鬟,準備上好齋飯,款待靈兒。
閑話間,進來一位翩翩少年,似停似行,猶猶豫豫,眼神空洞,見了靈兒,便叫了一聲“姐姐”,再不言語,直勾勾地看著靈兒。老嫗嚇得趕緊跪地求饒,說道:
“逆子冒犯上仙,還望上仙勿罪!”
老嫗哆哆嗦嗦,馬上要哭了。靈兒笑道:
“無妨無妨??炜煺埰?。只是,個兒郎翩翩模樣,為何如此境況?”
老嫗長嘆一聲,答道:“唉!家中人丁不旺,十余世單傳,唯母舅一輩,兄妹二人,而舅父又離世清修。此子乃吾所生,樣貌俊偉,而神志不清。求醫(yī)問藥無數(shù),稍無好轉(zhuǎn)。又拜廟求佛,高僧指點,此子乃是七魄定形,三魂未歸,一切皆是定數(shù),不必強求,時日一到,自然歸附。民婦晚年得子,鐘愛有加,卻又無可奈何。好在此子并未惹是生非,唯愛望君山中攀樹爬山,流連不歸。只好請兩個小廝照顧至今。而漸漸成年,如癡如呆,其父郁郁而終。民婦乃與之相依為命至今?!?p> 靈兒心中一動,問道:“個兒郎年歲幾何?”
老嫗答道:“二十有一。”
靈兒更加心動,便說道:“如此,此子三魂應(yīng)羈留山中,可曾延請高人招魂歸身?”
老嫗答道:“延請無數(shù)。奈何魚龍混雜,均告無果。唯一游歷道人,言說此子命格清奇,執(zhí)著癡魂不聽召喚,唯有自附,緣分所定,不可人為。便不了了之?!?p> 靈兒說道:“既然如此,何不任其自處?如此呵護,何來男兒?”
老嫗猶豫道:“只是......”
靈兒笑道:“恕我直言,百年之后,誰來呵護?莫若自來處來,該去處去。即便任其歸去,命中使然。倘若三魂自附,豈不皆大歡喜?既然不可人為,你又何必執(zhí)著?不經(jīng)風雨,哪得俊才?”
老嫗答道:“上仙指點,不勝感激!也罷,生來有命,富貴在天。由他去吧?!?p> 靈兒見老嫗無可奈何中又依依不舍,最后安排小廝暗中照應(yīng),不必看管兒子干嘛,沒有生命危險便好。于是又與老嫗去后堂說話。
齋飯已畢,老嫗特別安排丫鬟侍奉,靈兒便住下了。
延宕了幾天,靈兒要到郡府茶樓看看,老嫗便親自帶人陪伴,雇了一輛馬車,前往郡府茶樓。
靈兒是以老嫗女兒的身份來郡府白靈茶樓的,掌柜自然不敢怠慢,也是將來的主子呢,誰都知道老板有個傻兒子,不能繼承家業(yè)。一番細致入微的招待,靈兒住進了舊屋。千年前的往事恍如昨日一夢,令人感慨良多。靈兒不再招搖,深居內(nèi)院。茶樓修繕保持的很好,一如舊制,生意也不錯,畢竟千年老店,招牌就是名氣。
靈兒感慨之余,第二日,由掌柜安排,于珠簾后彈唱了一曲《伶人怨》。琴聲嘈嘈切切,音色哀怨,而歌聲又凄凄婉婉,遠近空靈,歌中唱道:
心是看客心,人已戲中人。
一曲情深舊,佛前茶送魂。
紅塵皆過客,何苦天涯尋?
鏡里黃花瘦,閑愁因風塵。
本無輕佻樣,總遇輕佻人。
一曲唱罷,技驚四座,紛紛打探藝者何人。聽聞乃是家主女兒,將來的老板,不禁唏噓感嘆,一下澆滅了斗志,不好意思造次。
然而,余音裊裊,著實令人心癢難耐,便先客不走,后客羈留,先客后客來不去,一時連續(xù)幾日爆滿??纯搭櫩捅┰觌y耐,靈兒又簾后一曲《望君峰》。彈唱之前,靈兒說道:
“感謝諸位客官捧場。小女子飄忽不定,無意紅塵。有緣幾日,承蒙錯愛。今日一曲,別后不再。有緣不在今時今地??凸僮孕选!?p> 而歌詞更加直白易懂,歌中唱道:
望君山上望君峰,
望君千年風雨晴。
奈何一碗孟婆水,
君來再見忘舊仍。
百年一瞬終孤老,
相伴左右兩不知。
三魂執(zhí)念無歸處,
七魄依稀唯留癡。
勸君莫思一念妄,
情到深處難自持。
仿佛童謠俚語的直白詞句,加上一字三繞的哀怨委婉,如風中送來,如耳邊竊竊,一時間唱得顧客淚眼潸然,靜悄悄品嘖其中滋味。待神歸正位,頓悟所處,簾后倩影早無。眾人不禁掌聲雷動,繼而或單或伴,默默起身離去。
第二天,靈兒正房中看書,家主老嫗風風火火跑進房間,噗通跪倒,說道:
“上仙大恩大德,無疑再造!民婦無以為報,只有積德行善,廖表寸心!”
靈兒見老嫗喜淚漣漣,慌忙扶起,相問緣由。老嫗便一五一十講述,原來,家中小廝快馬加鞭來報,她兒子這幾天游蕩于望君山中,爬上了望君峰,回來后就呆在書房不出來了,但一切交流和正常人無異,也就是說,她兒子的病好了。但是,卻在望君峰救下一只白狐,那白狐不吃不喝,不生不死,她兒子就在書房中陪著白狐,寸步不離。所以,她要馬上回去看看。
靈兒驚訝不已,更是擔心自己本體受損,便與老嫗急火火趕回望君山白靈茶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