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苦添孤苦，
伶仃乃伶仃。
可恨形神俱滅時，
今生債方清。
盂蘭復(fù)中元，
清明又清明。
只怨年年斷腸日，
來世孽又生。
二十年冬去春來，鄧只吾忽然要去自己的墓前看看，于是，輕裝便行，踽踽而往，一如當(dāng)年進(jìn)京趕考。
又是清明，鄧只吾站在自己的墓前，恍惚而又感慨。千年之后，雖已時過境遷，墓地荒蕪調(diào)弊，但碑刻依舊清晰可見，也不知前世的后人如今何處，多少年兵荒馬亂，不知是否還有后人在世，總之，墓前早無紙錢金顆。偶爾飛灰，也不知誰家兒郎悼念故人。他今生鰥寡孤獨(dú)，只因前世一夢情債。或許，今生再滅，債，也便清償了罷。來也來了，去也去了，去了又來，如今又能如何？
鄧只吾靜坐沉思良久，終究還是糊涂，理不出一二，于是嘆口氣道：
“一點(diǎn)執(zhí)念一夢情，
一份天恩一今生。
一番往復(fù)一朝去，
一抹清愁一清明?！?p> 吟罷起身，踽踽而去。來到酒肆，鄧只吾背屋面窗，望無聲細(xì)雨，沽酒獨(dú)飲，又引愁腸，輕輕嘆道：
“人言清明酒斷腸，
何故若飲忘情湯？
世人不知來生事，
便知來生又何妨？”
“來生不過今生債，
今世只為前世郎。
癡情換來傷情客，
不信孟婆為哪鄉(xiāng)？”
鄧只吾感嘆方止，互聽女子殷殷切切，回答了他，又提問了他，正要轉(zhuǎn)身尋找，女子已坐在對面，自顧端起酒壺，斟滿瓷杯，一飲而盡。鄧只吾傻傻地看著女子連喝三杯，一時萬萬言語，不知如何出口，忽而老淚縱橫，和著苦酒喝下。
女子正是靈兒，千年前的容貌一點(diǎn)也沒有變，悅耳的話語空靈飄渺，似遠(yuǎn)似近。而鄧只吾已不是前世模樣，而且老態(tài)龍鐘，行將就木。但他又不能不回答，否則今生一點(diǎn)意義都沒有了，而回答了，又無限尷尬，無地自容。只好長嘆一聲，且了了前生夙愿，來世也管不得許多了，便道：
“一生相思難就木，
拼卻湮滅征殊途。
一夢前債情未了，
又報身恩滯舊都?！?p> 靈兒在墓地時本就懷疑鄧只吾便是千年前的書生，但不知轉(zhuǎn)世幾個輪回，當(dāng)年舊情是否還在，才搭話相試。見鄧只吾表情模樣，老淚縱橫，心中已猜到七七八八。又聽言語，已確認(rèn)鄧只吾為記住前情，逃離奈何橋，未喝孟婆湯，歷經(jīng)千年轉(zhuǎn)世。靈兒不禁心中大喜，喜極而泣。而今世再無姻緣，又悲喜交加。于是，萬般感慨，一時無言以表，便滿斟兩杯水酒，點(diǎn)頭示意，對飲而盡。
鄧只吾心中了然，無聲勝有聲，默默苦笑對飲。于是，在酒客眼中，一老一少，仿佛爺孫倆，時而淺笑，時而輕泣，對飲無語。酒客散盡，老少依舊對飲。而清明舊制，酒肆不打烊。至雞鳴三遍，鄧只吾悄然逝去。
靈兒相求酒家，找人將鄧只吾合葬在前世墓中，又立碑文，書曰：
千年多情種，千年晚來人。千年葬送千年魂，千年彼岸村。
千年一夢醒，千年尋故人。千年有緣千年見，千年難尋根。
后人名之“癡情?！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