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裝潢的酒樓,一群工匠正席地圍坐著吃午飯。
“賊娘,這飯菜一日不如一日,城里的大戶也太勒掯了,還不如俺鄉(xiāng)下的財主!趕工時候頓頓有白面包子烙餅吃,現(xiàn)在倒好,麩殼麥飯!”
“這年頭鄉(xiāng)下地方有麥飯吃就不錯了。再說,就你這肚量,就吃麥飯每頓也能吃進去二斤!哪個東家碰上你就算是倒了大霉了!”
“就是!一提干活你鄭二就喊苦喊累,干不到半個時辰就得歇歇。到吃飯的時辰鐵定是第一個坐下,吃的又最多?!?p> “去你娘的!你宋麻子吃的也不見比我少!”
“俺吃的多,干的不少!誰跟你似的偷奸?;?。”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出門在外掙口吃的,都不容易。這活計還得兩個月。緊著點干完,好回鄉(xiāng)收麥子去——唉?你們是啥人?怎么往工地里......”
“都坐下!不準動!皇城司辦案,抵抗者格殺勿論!”朱七‘噌’地拔出腰間手刀,高聲喝道。身后的幾個邏卒也早已拔出刀劍,瞬間將眾人圍定。這些工匠都是些莊戶漢子出身,從來見著路上巡邏的官差都哆嗦,哪見過這場面?霎時間嚇得飯都不敢吃了,呆呆坐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展昭則迅速帶著數(shù)個邏卒閃身便上了二樓。
展昭和朱七進門前便召集好了所有跟來的邏卒。圍著酒樓饒了一圈觀察情況。因酒樓尚在裝潢,沒見有其他的出口。酒樓一樓廳堂圍坐著二十多個工匠,丫字型的樓梯則在廳堂中央。為防著‘羅剎鬼’使詐逃脫,由朱七出面控制住眾工匠讓他們無暇反抗和通風報信,進而堵住酒樓大門,展昭則帶人盡快上樓去尋找‘羅剎鬼’的蹤跡。
展昭快步上了二樓。用手語指揮著邏卒分別站定左右兩側(cè)樓梯口,自己則帶兩個邏卒,提著兵器呈品字形緩緩前進。展昭也真耐心,對每個房間每個細節(jié)都不肯放過,逐一進行搜查。然而整個酒樓上下都只是堆放了大量石材木板清漆涂料,卻沒有其他可疑的線索。
難道是自己疑錯了?
午時剛過,不知從哪里隱隱約約傳來陣陣蟬鳴。在搜查完頂樓后,展昭呆坐在窗邊的護欄邊,不禁有些泄氣。
“都頭?”
“唔?”一語讓展昭回過神,扭過頭看去,是朱七。
“都頭,日頭這么大,中暑了可了不得??爝M屋來避一避。”朱七輕輕拉著展昭進屋,取過腰后的牛皮水囊遞給展昭,說道:“都頭,這是新釀的梅子水,今早出門前我灌了滿滿一大袋,喝一口解解渴吧?!?p> 展昭勉強接過水囊,喝了一大口。霎時間梅子的酸味沖擊味蕾,展昭滿口生津,精神也為之一振。
“都頭,既然一時沒有線索,不如咱們先去吃點什么,慢慢審問那些工匠,看看他們知道些什么?!敝炱咔屏饲普拐涯樕囂秸f道。
近幾日發(fā)生的事太多,展昭一時沒了頭緒。只好無奈地點點頭,起身和朱七下樓。剛下到一樓,便見一邏卒匆匆上前,向展昭略一行禮道:“都指揮使有令,著展都頭即刻率第四都所有人馬進駐都亭西驛,不得有誤。”
展昭和朱七聽得均是一怔,朱七好奇道:“出什么事了?這么急的?”
邏卒看了看左右,近前一步低聲向二人大致講了早上的情形,“......待卑職趕來時,都指揮使和鴻臚寺卿還都在都亭西驛。展都頭還是快些去吧?!?p> “是?!闭拐岩呀?jīng)品出事情的嚴重性,略一思索便道:“朱七哥,你我分頭行事。我?guī)讉€兄弟先行,你和其余兄弟將這些工匠帶回司暫押,回頭再審。順便召集都內(nèi)所有兄弟,咱們都亭西驛匯合。”
“是。”朱七正色一揖,便轉(zhuǎn)頭去安排了。
“走吧?!闭拐褜壸湔f道。幾個人上街借馬疾行而去。
待朱七走出酒樓,酒樓里已是空無一人。臨走前,朱七想了想,把酒樓的大門關(guān)閉,貼上了皇城司的封條,才快步離開。
眾人風風火火離去了。
誰也沒有留意街對面的小攤上,兩個正大吃大嚼的開封府衙役。小攤的店家有些奇怪:這兩個衙役坐了許久,也不聊天攀談。無論湯餅面條叫上來只顧低頭吃喝,還有意無意瞥向?qū)γ娴木茦?。兩個衙役看起來氣色不好,鐵青著個臉也不搭理自己,讓自己隨意上些點心湯餅。莫不成是尋自己的晦氣?可自己也沒得罪什么人???想著,店家更是加了小心。
“他們...走了?!鄙硇未謮研┑难靡垲^也不抬,噓溜噓溜的喝著面湯。放下碗后低聲說道。
“虧得你早上把行禮細軟都收拾干凈。不然剛才就漏了行蹤?;食撬疽呀?jīng)盯上豐悅樓。這兒留不得了?!绷硗庖粋€衙役若無其事的抬起頭四周望了望,說道。只見此人雙目如鷹隼,金黃面皮微微有些黃須。左臉頰似乎剛受過傷,貼著一副跌打膏藥。
“我們...走?”粗壯的衙役問道,只語氣有些古怪。
“不成。主人交代的事還未做完。再說,我族人的血海深仇未報。怎能就此不聲不響的離開?”留著黃須的衙役咬牙說道。
一語讓身形粗壯的衙役沉默了。
“我們先找地方換下這身皮。太扎眼了。”說著二人起身,粗壯衙役呼道:“店家,結(jié)賬?!币膊患殧?shù)在桌上拍了一小串銅錢,二人在店家千恩萬謝聲中悄然離去,消失在人海。
呂嵩俯下身,親自查看現(xiàn)場,邊看邊對身邊的邏卒道:“兇手是趁所有人不備時用東西捂住黨項人的嘴,并用利刃割開了死者的喉嚨。血呈黑色,極可能是兇器上喂了毒的緣故。去,把尸首送至仵作司。讓他們盡快查驗一下兇手用的是何毒?!币慌缘倪壸涞昧睿呤职四_將尸首抬走不提。
呂嵩吩咐完屬下,自己則盯著地面思索著。從血液噴濺的痕跡來看,兇手是從背后極快地割開了死者脖頸。明明兇手這一擊足以取人性命,卻還要用毒,說明兇手志在必殺。
正想著,一邏卒進門,也不看站在門旁的汪乙,徑向呂嵩身旁揖手道:“報!都亭西驛大門已經(jīng)封鎖,人員也按名冊清點過了,一個不缺?!?p> 呂嵩頭也不抬問道:“那些黨項人也都在驛館么?”
邏卒說道:“稟報都指揮使,黨項使者和隨從都在。屬下已讓所有人回房待勘。”
呂嵩猛然站起身:“走,瞧瞧去!”走至汪乙身旁,呂嵩道:“汪寺卿,咱們同去查問一番!請!”
汪乙忙道:“都指揮使,此事,此事是否容在下先行向官家奏報,待官家定奪后再說?”
呂嵩看了汪乙一眼,說道:“那是自然。不過,此番不是審訊而是問詢。兇手極可能還隱藏在驛館之中,如此做作一番也是為了打草驚蛇,讓兇手不敢再有所行動。這也是出于驛館和使臣的安全考量。”
汪乙蠕動了一下嘴唇,卻什么都沒說。直接審問外邦使臣,是不符合朝廷的邦交禮儀的??裳巯鲁隽诉@等突發(fā)事件,一日之內(nèi)已經(jīng)接連死了兩個黨項使臣。雖然并非自己的直接責任,可如果真細究起來,自己的衙門護救不及時也確實是難辭其咎。呂嵩雖然行事霸道,理由卻無可置喙...汪乙胡思亂想著,已經(jīng)有些亂了方寸。只得昏頭昏腦跟著呂嵩回驛館廳堂。
展昭快馬抵達都亭西驛,已經(jīng)從在場的邏卒口中大體得知了事發(fā)經(jīng)過。此刻呂嵩和汪乙進來,忙上前行禮。
“哦,汪寺卿,容我介紹。這位是我皇城司緝捕司的都頭展昭......”呂嵩對介紹道。
汪乙一怔,意識到了自己走神,隨即溫語說道:“早就聽說皇城司里有位少年英雄,年紀輕輕便殺退潛伏東京的敵國刺客。想必就是展都頭了?果然儀表堂堂英武不凡!他日建功立業(yè)封狼居胥是指定的了?!?p> 展昭看一眼呂嵩,見呂嵩不語,便向汪乙揖手行禮道:“久仰大人清名。卑職展昭,蒙大人謬贊,愧不敢當。一切都是仰賴都指揮使栽培提拔,卑職只是依令行事而已?!?p> 呂嵩面無表情聽完,對汪乙說道:“汪寺卿過譽了。后生小子,何以客當。展都頭,從即刻起,都亭西驛的安危都是你第四都的責任!你先安排布防護住這里,連一只蒼蠅都不得隨意進出,完差再來回話?!?p> “是!”展昭向二人一揖便轉(zhuǎn)身退下。
此刻已經(jīng)別無旁人,呂嵩對汪乙說道:“汪寺卿,此案另有變化。咱們商量一下,接下來該如何置措?”
汪乙已是平復下來,思量了一下說道:“鎮(zhèn)岳兄(呂嵩字鎮(zhèn)岳),乙不過一介腐儒爾,哪里懂得仵作斷案之法?自然是惟鎮(zhèn)岳兄馬首是瞻!這里局面就由鎮(zhèn)岳兄主持,在下從旁協(xié)助。待案情稍有眉目,再共同向官家奏報,不知鎮(zhèn)岳兄意下如何?”
呂嵩一笑,說道:“不敢當,這里是汪寺卿的下轄館地,呂某豈可越俎代庖?”
汪乙揣摩著呂嵩的意思,是要把辦案的功勞都讓與呂嵩,便道:“鎮(zhèn)岳兄千萬莫要推辭。這是欽定的案子,鎮(zhèn)岳兄是欽差辦案,當仁不讓嘛。兄弟此次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豈敢與鎮(zhèn)岳兄比肩?再說......”說著,汪乙用余光掃了一下四周,竟向呂嵩一揖,壓低嗓門道:“汪乙豈是忘本之人?當年若非鎮(zhèn)岳兄相助,乙安能竊居卿二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