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寧桃不同，我長大到她定格的那個年紀(jì)時都還沒談過一場戀愛，家里人終于慌了，帶我各種相親，但始終沒遇到合適的。
我照著寧桃曾經(jīng)提過的那樣打扮，如她所說，就算我單眼皮皮膚黑，正所謂人靠衣裝，收拾收拾也還算看得過去。
長大后我成了一名繪畫師，在這鎮(zhèn)上也算小有名氣，成名作是一副被金籠子禁錮束縛的桃枝。
對于它會火，我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這里面有姐姐血染過的痕跡。
又是一次相親，媽媽很是挫敗，走在回家的路上問我：
“雪雪，你長這么大就沒有什么喜歡的人嗎？”
我想了想，坦白道：“有啊?！?p> 媽媽看著我。
我認認真真的回答：“我喜歡過兩個人，不過都已經(jīng)死了?！?p> 跟我想的一樣，媽媽果然不說話了。
面前車水馬龍，萬家燈火里我也算事業(yè)有成，工資全都上交給媽媽，但我確實沒有說謊。
我喜歡姐姐，和。
天底下最喜歡我姐姐的那個人。
對了，你們想知道他的結(jié)局吧。
張韶光很健康，常年穿短袖的人，身體肯定倍好兒，但是我姐姐去后，他也死在春天的一個寒夜里。
他是自殺的。
那日我是抱著僥幸心理走進寧桃生前的房子，可我還是去晚了，他躺在浴缸里，血已經(jīng)淌了一地。
那是他第一次喊我的全名。
他說：“你姐姐不怕死，但是她這個人最怕黑，怕冷，怕寂寞，還死鴨子嘴硬，我怎么可能忍心讓她一個人?！?p> “沒有了寧桃，世上哪里還有什么韶光。”
他臉上的苦笑讓我痛苦，他說的話讓我痛苦，他漸漸冰冷的身體更讓我痛苦。
到死，我都沒來得及告訴他，其實去年暑假他按響門鈴我打開門那次，并不是我第一次遇見他。
早在很小的時候，我就在四樓窗戶看見他騎著電驢等在樓下，寧桃一來偷偷摸摸從背后拿出一束花，他眼里笑意和愛意很溫柔。
溫柔到經(jīng)年已過再次相見時，他的眼神依舊不改，與年少時的面容似能重疊。
和姐姐正好相反，張韶光的眼里是只有寧桃，沒有所有人。
只可惜那樣的目光從未停留在我身上。
其實我懂的，畢竟我和寧桃在長相和性格上向來一個天一個地。
生于春天的寧桃，終其一生在追逐愛，也死于愛。
可生于冬天的寧雪，我就是真的被愛著嗎。
我不愿結(jié)婚。
回到家，平安無事吃過晚飯，媽媽坐在沙發(fā)里看電視，周圍昏暗，看著這一幕我突然就想起張韶光來的第一天晚上，我和他也是隔著這么不遠不近的距離看電視的。
對于姐姐，家里閉口不談，唯一的一次也是爸爸說的那句“你姐姐是小時候沒養(yǎng)好加上早些年太拼了才”。
可他們還是不知道姐姐為什么這么拼。
我知道的。
那天晚上寧桃沒跟我說她和張韶關(guān)為什么不在一起，卻問我：“你知道我這幾年為什么不要命的掙錢嗎？”
我想想：“因為想早日實現(xiàn)金錢自由？”
寧桃糾正道：“是親情自由?！?p> 她躺在我身邊，仰頭看著天花板，靜靜道：“因為，我不想我們這個家再因為錢，而分離?！?p> “你應(yīng)該不記得了，那時候你還小，但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是年后的一天清晨，我沒起，你也以為我沒醒，但你又要被爸媽送去親戚家了，所以你打開門小聲說‘我要走咯姐姐拜拜’然后就關(guān)上門出去了，問媽媽‘過年我們還會再見的對嗎’。當(dāng)時我一下子就在被窩里哭了。”
“可是我每次回家都發(fā)現(xiàn)，或許這個家并不是那么歡迎我?！?p> 我動容，早些年我被寄養(yǎng)在親戚家也不是沒有怨言，哪有孩子不想留在爸媽身邊，可我有爸媽的偏愛，寧桃甚至只有責(zé)怪。
她果然還是在意的。
我有點想哭，寧桃的眼淚卻先我一步落下，即便是仰頭看著天花板，她眼眶的淚也多的沒辦法回流了。
“雪雪，我的密碼都是同一個，你知道的，我的錢都留給你，留給這個家了，我用不完?！?p> 當(dāng)時我不懂她為什么用不完，可她扭頭看著我時，對我綻放的笑是那么的破碎，脆弱和無助。
就像她來親戚家接走我的那天，我打開門看到的那樣，我不懂她眼里第一露出的情緒是彷徨，是不舍，其次才是欣喜。
一切的一切我裝作沒發(fā)生過，我也從來沒聽見過張韶光在廚房吻過寧桃后說的那句“比雪糕甜”。
曾經(jīng)我以為他們之間氛圍很奇怪又很契合，就像有一把無形的鎖將兩人的氣場綁在一起，在那個被污染的世界，只有張韶光身邊才是寧桃唯一的凈土。
可看過自殺的張韶光后，我突然說不清誰是誰的鎖心誰又是誰的鑰匙了。
也許就像電視劇里的插曲一樣。
“我從來沒有想過逃跑，我甘愿做你一輩子的籠中鳥”
寧桃同張韶光，互為枷鎖，也互為曙光。
一集電視未完，媽媽冷不丁冒出一句：“雪雪，你太自私了，你一點都不像你姐姐?！?p> 我看著她，電視屏幕的亮光下，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我。
“你的東西都是你的不愿意分享，但你姐姐從不會這樣?！?p> 她有什么資格提姐姐。
“是嗎？可我姐姐在時你也是夸我罵她的。需要我?guī)湍慊貞泦幔磕阏f，寧桃，你真冷漠，你一點都不像你妹妹嘴甜會撒嬌?！?p> 春死了，冬漸漸長成了春的樣子，臉上是笑的，心卻是冷的。
我看著她的臉色一點點蒼白，并沒有打算就這么停下。
“可是媽媽，你什么時候才能明白我們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我們相貌不同，名字不同，興趣愛好都不同，你憑什么要求我們性情都有對方好的一面，壞的一點都沒有？
“而且你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完美的媽媽么？
“你不是，可我們從來沒說過別人的父母怎么怎么樣，反倒是你們一直在說你看別人怎么怎么樣，對吧？
“可是寧雪就是寧雪，寧桃就是寧桃?，F(xiàn)在她不在了你才想起她的好，媽媽，晚了?！?p> 如果做不好父母，還是不要有二胎吧，人心是肉長的，不是秤砣，哪里做的好這之間的平衡呢。
我姐姐，分明從一開始是極漂亮極好的孩子，憑什么要到死后才被人們惦念。
日積月累十年，我的心中已有太多悲哀。
“媽媽，你知道嗎，愛本身就是自私的，你是，我也是，因為我們都更愛自己?？山憬悴灰粯樱軐⒆约旱某缘暮鹊?，玩具，甚至是父母的愛分出去，并非是她不喜歡，恰恰是因為太喜歡了。如果有人不滿意，她怕連這一點愛都得不到，她更愛你們，所以她結(jié)果更慘?！?p> 漆黑的房間里，媽媽的哭聲哀慟而絕望，可是大家都醒悟的太遲，萬事留有缺口畢生都無法再有機會去填補。
最后爸媽給我定了一家家世相貌都沒話說的人，說是公務(wù)員，品行端正，對我很滿意。
但結(jié)婚前夕，我看到他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他沒看到我。
我逃婚了。
愛別人有什么好的呢？
如果姐姐還在我一定好好愛她，可是她不在了，我只想愛自己。
在故事的最后，我想起那年暑假。
寧桃每天晚上都會輔導(dǎo)我的功課，而張韶光盯著她喝完丁香茶時會順手為我?guī)ПＤ?，那樣的日子回想起來竟是別樣的簡單和溫馨。
我還記得那天老師留的作文題目是：我的姐姐。
通篇我都夸贊我的姐姐是如何如何的漂亮，寧桃笑著告訴我說文章不能這么寫，要由事及人。
以上便是我最后交的答卷。
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我很愛春天，春天不知道。
但春天的愛曾落到過我手里。
————全文完————
芙水圓子
僅以本篇不太完美的流水文獻給那些不太完美的二胎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