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世事
荇兒自下山以來，一路看看風土人情，自是充滿了新鮮感，一人上路也十分辛苦，荇兒也曾想念青陽，但想到周師叔的蠻橫，又實在太久沒有家鄉(xiāng)的消息了，年輕氣盛，一橫心就往西南方的康水城走去，荇兒自六歲入青陽派就再也沒有下山走動過，不免生疏，不過她貌美可愛，一路也沒什么人為難她，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不知不覺半月有余，盤纏花的差不多了。荇兒尋摸著可以尋些活計，又覺得一路來女兒之裝扮著實行事不方便，正想著如何改裝一番，聽到不遠處的河灘上傳來嬉笑之聲，遠遠一看，原來天氣炎熱，本地的男青年們，正在河中游泳消暑。
荇兒靈機一動。摸到樹叢中他們換衣服的地找了一套男裝拿上，正準備離開，又回身在原地放了幾個銅板，這才離去。
隨之找了個偏僻的地方將衣物洗滌干凈，晾干了換上，臨水一照，儼然是一個俊俏小子，只是肩上長劍頗為扎眼，荇兒用布裹了劍，自拊裝扮齊全，才又上了路。
換了男裝之后一路借宿趕路，自是方便了許多，看見需要幫工的地方還能掙上幾個銅板，盤纏大約是夠了。又過了半月，已經(jīng)行至永州境內(nèi)，獨自趕路，不由心生幾分孤單。
這一日日頭毒辣，官道兩邊沒什么樹蔭，老遠看見一個參天大樹，荇兒行至樹下乘涼，早已零零散散的坐了許多人，荇兒也撿了塊干凈地方坐下，拿出水壺來喝水休息。
樹下聚了許多漢子在聊天，只聽一人道：“王二哥，你們南陵好地方，為什么來要康水。”
南陵是永州首府，那日鎮(zhèn)南王叛國斬首之后，永州便重新為天子領(lǐng)土州郡，天子便定南陵為永州首府。
那被叫做王二哥的漢子搖搖頭：“我東家倒啦，如今南陵也是一團亂，干脆來康水尋尋活計，不在那渾水里攪?！?p> 問話那人奇道：“你東家不是永州刺史衛(wèi)琛大人嘛，他一向權(quán)勢遮天，怎會倒了。”王二哥卻嘆氣道：“再大的權(quán)勢也抵不過命薄。”
眾人都是一驚：“死了！”王二哥點頭：“頭七還沒過，衛(wèi)大人一死，衛(wèi)家在南陵可不是倒了?！?p> 有人道：“王二哥，你也太不厚道，你東家剛過世，你不留著幫襯料理后事，這么早早的就離了，未必涼薄。”
王二哥一撇嘴：“別說那衛(wèi)大人素日傲慢，就是他仁厚，我也不愿意多待一天，衛(wèi)府鬧鬼呢，衛(wèi)大人就是被鬼索了魂，哪個敢在那里待，衛(wèi)大人一死，大伙就都散了，衛(wèi)夫人撒著銀兩求都不愿意留?！?p> 眾人一片嘩然，有人說：“這世上哪有有鬼了，盡胡說?！庇腥诵殴?，便念起佛來。更有好事之人連聲起哄“怎生個鬧鬼法，快說來聽聽，那我們聽聽你是不是編出來唬人?！?p> 荇兒也是心中好奇，便湊近了些豎耳傾聽。
王二哥急道：“哪個騙你哪個是王八，衛(wèi)府鬧了三個月的鬼，我們都見過，可把人魂都唬出來了?！北娙寺犛衅媛?，便催促他快說。
那王二哥清了清嗓子：“這事得從頭說起。我那東家衛(wèi)大人，老父為京官，姐姐是皇上的昭儀，那是權(quán)勢滔天，自打他入駐永州，那永州便如他一家一樣，呼風喚雨，為所欲為，那衛(wèi)大人貪財倨傲皆可忍耐，但是分外好美色，他剛?cè)腭v南陵的時候有許多人為著巴結(jié)他，送了美人入他府中，雖然衛(wèi)大人喜新厭舊，但也不算虧待了那些女子，可是五年前衛(wèi)大人娶了正室大房，是都察院右都御使的千金曹氏，家勢比衛(wèi)家還要顯赫，衛(wèi)大人都得敬他幾分，這曹氏醋勁也大，進府不到一年，衛(wèi)大人以前收羅的妾侍，美人都被她殘害了許多。此后，南陵城家中但凡女兒有些姿色的都不敢輕易出門，家底殷實些的，就趕緊的搬離了南陵城，生怕遭了兩人的殘害?！?p> 眾人聽的義憤填膺，不由紛紛議論：“這衛(wèi)大人夫婦竟然如此狠毒?！蓖醵缃又f：“此后幾年，衛(wèi)大人若是看到了貌美的女子不管曹氏如何鬧，也是想盡辦法弄進了府，曹氏也是想盡辦法的加害，又是許多性命不說，就是留在府中的也活的可憐。去年春天，衛(wèi)大人去那南陵城外的馬耳山踏青，正好遇上了一對游歷到此地的夫妻，那小娘子坐了轎輦，侍從也不多，看起來是小門小戶，衛(wèi)大人本是沒愿意搭理，結(jié)果這個時候一陣風吹來，那小娘子人乘坐的轎簾被吹開，可不巧被衛(wèi)大人看到了，那衛(wèi)大人一看，頓時連魂都沒了。那小娘子實在是人間難得的美貌，我長這么大都沒見過那樣絕色的女子?！?p> 眾人便哄笑：“你又曾見過，盡說大話?！?p> 王二哥又急了：“怎么沒見過，衛(wèi)大人怎可輕易放過這般女子，后來怎生假意與那相公攀談上了，騙去家中做客，在府上留了好幾天，我雖是在院外跑腿的粗人，卻也得幸見上過一會。那可真是皮膚白的像牛奶一樣，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笑起來看的人骨頭都酥了。”眾人聽他一番描述，便都遐想起那女子絕世風姿來，一時沒了聲音。
荇兒年幼，不通男女之情，看見眾人聽到美人便這番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心中想：“原來天下人這樣喜愛美人，我娘親也是極美的，也不知那女子比我娘親如何。”
她正想著，察覺有人在她身邊不遠處停下來，想來也是休息乘涼之人，便不由的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只見一位青年，面容俊朗，風姿卓越，一襲玄色布衫，式樣簡單，卻掩飾不住他身上的不凡氣度，她自六歲起就沒有下過青陽山，哪里見過這般人物，便是幼時在王府，也少見這樣整齊的人物，不由多看了幾眼。
青年一轉(zhuǎn)頭對上荇兒的眼光，便點頭行禮，微微一笑，笑容溫文爾雅，讓人如沐春風。
荇兒沒來由心里一緊張，心道自己一個女孩家這樣看一個男子，叫人笑話，又想到自己是男裝打扮，便微感安心，當下也微笑回禮，那王二哥又開始講述，她的注意力便又被吸引去。
王二哥又道：“那相公姓蘇，娘子姓王，是那嵐縣的鄉(xiāng)紳，攜妻子出來游歷一番，那衛(wèi)大人安了不好的心思，假意賞識那蘇相公的文采，留了一日又一日，說要賞他個職位。蘇相公都拒絕了，蘇相公說，他不愿為官，只想與娘子安安寧寧的度過一世，看一看世間風景。”說到此處，眾人都是心道，這蘇相公卻是個癡情人。王二哥也是感嘆：“說起來那蘇相公和蘇娘子當真是一對璧人，兩人情深意篤，讓人好生羨慕啊，他娘的，老子要是也能娶這么一個女子，老子也愿意只守著她一輩子啊，什么榮華富貴都不要?！?p> 眾人一聽又是一片哄笑：“憑你啊，你倒是想舍了榮華富貴，可是你哪有啊?！?p> 王二哥一想也是，當下憨憨一笑摸了摸頭，又被眾人笑的有些掛不住面子，假意著惱：“笑，笑，笑，再笑老子不愿意說了?！?p> 眾人立即收了聲，連忙道：“王二哥你就繼續(xù)說吧，我們不笑了就是?！?p> 王二哥滿意的點點頭：“那蘇相公推脫不過多留了幾日，后來實在要走，衛(wèi)大人見留不住，便說要設(shè)宴送他們，蘇相公也答允了?！?p> 有人道：“這衛(wèi)大人難道轉(zhuǎn)了性。”又有人道：“我看不是，那衛(wèi)大人定然使了什么卑鄙無恥的詭計。”
王二哥一拍大腿：“正是！在宴席上，那衛(wèi)府的管家突然在外面訓斥仆人，驚動了赴宴的各位，衛(wèi)大人喚了管家和仆人進來詢問出了什么事情，那管家便說，‘府上最近丟了一柄衛(wèi)昭儀送的玉如意，多尋不見，這奴才卻信口胡說蘇相公鬼鬼祟祟的拿了，正在掌嘴?！桥疟憧尢鞊尩?，說自己親眼看見，蘇相公當場面子就下不來，衛(wèi)公子還說，蘇公子為人正直，怎可做這樣的事情。”
眾人又議論紛紛：“這蘇相公怎能膽大到偷衛(wèi)大人的事物。”
荇兒心下一思量：“是了，定是這府上人演了一場大戲，衛(wèi)公子欲占人妻子，便栽贓與人，真是居心險惡?！蓖蝗宦犚娚磉呺[約一聲冷笑，便轉(zhuǎn)頭去看，那青年卻是淡薄超然的樣子，輕搖紙扇，面帶微笑，目光遠投，仿佛所有事情都與他無關(guān)。荇兒想是大概是自己聽錯了，便又回神去聽王二哥言語。
王二哥果然道：“這是那衛(wèi)公子早安排好的，這會宴席上其他人就開始裝模作樣的出主意，就有人說，不如讓我們?nèi)ヌK相公屋中搜上一搜，也好還蘇相公一個清白。那蘇相公是個老實人，便答應(yīng)了。一群人就去了蘇相公屋中，眾目睽睽下就搜出了一個玉如意。”
眾人都是哎呀一聲，聽到蘇相公遭人陷害，心提了起來。
“后來，官府就派人壓了蘇相公入獄，那蘇娘子哭的死去活來，衛(wèi)老爺還假意說想法放了他相公回來，不想第二天一早有人傳了話來，說那蘇相公在獄中打了一百大板，給活生生的打死了?！?p> 聽到此處眾人都按捺不住，破口大罵起來，直說著衛(wèi)大人心腸狠毒，草菅人命。
荇兒聽到此處，也是忍耐不住，低低的罵了一句“可惡。”
旁邊那青年突然轉(zhuǎn)了頭看她，目光深遠，面容含笑，荇兒見他聽到自己言語，不好意思道：“這些官府之人仗勢欺人，好生可惡?！?p> 那青年點點頭，手中的紙扇一收，眉頭微微的皺起：“今日只偶爾聽到這衛(wèi)大人一家就憑白無故殘害了許多性命，普天之下，還有多少枉死卻不為人知的冤魂?！?p> 荇兒聞言，不由想起母親慘死，埋骨荒野，心下默然。青年見她愣神，便提醒道：“那王二哥又繼續(xù)講了?！避魞翰呕剡^神來，點頭表以謝意，只聽那王二哥又繼續(xù)說道：“那衛(wèi)大人便對蘇娘子百般獻殷勤，終于衛(wèi)夫人忍不住了，跑到蘇娘子的屋里大罵了一通，說她狐媚勾引衛(wèi)大人，那蘇娘子登時明白了衛(wèi)大人之用心險惡，衛(wèi)大人見陰謀敗露，便軟磨硬施，威逼利誘，將蘇娘子軟禁在衛(wèi)府，關(guān)在三層的閣樓上，沒門沒窗，不見天日，每日只從小口中送飯菜，不想拿蘇娘子人長得文弱，骨氣卻是極硬，三日不進米水，衛(wèi)大人也急了，好不容易到手的美人，餓死了多煞風景，慌忙開了門去看她，那蘇娘子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然從閣樓里沖了出來，在那屋檐邊上，只說了一句話：“我這便要化作厲鬼，索了你個狗官的性命?！比缓缶吞讼氯?，一命歸西，驗尸的時候，發(fā)現(xiàn)腹中還有兩個月的胎兒，這一家三口的命，生生的斷在了衛(wèi)大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