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禍害遺千年?
就在鐵鉉上任途中。山東濟寧府某處富商宅邸,燈火通明。主家大壽宴請了當?shù)卦S多名門望族,更有些江南士紳落座其中。
只見一管家模樣進入席間附在主家耳語了一番,這位富甲一方的豪紳頓時喜上眉梢對著在場的一眾賓客說道:“今日老夫壽辰也是有幸為諸位引薦一位大人物,諸位隨我入前廳?!?p> “管家開正門凈水撲地,黃土墊地。將老夫上月帶回上好的雨前龍井沏上!”
一眾賓客簇擁著這大明朝有名的富商王廷和步入前廳。
堂前掛著一副黃公望的山水圖,兩旁掛著一副對聯(lián)——事能知足心常樂,人到無求品自高。字跡蒼勁有力一看便出自大家之手。
下擺一張八仙桌,兩張?zhí)珟熞畏至袃蓚雀髯蝗迮劾险吆鸵话滓旅擅鏁?p> 老者胡須花白,但精神矍鑠一身儒雅氣息儼然一副和藹老者氣度。一旁的蒙面書生雖低垂著眼眸,但眼角射出的寒光如毒蛇般凜冽,讓人不寒而栗。
王廷和快步上前對著那老者躬身行禮:“學生王廷和拜見孔老?!?p> 見到王廷和畢恭畢敬的模樣老者也是爽朗大笑:“老夫只不過是當年提點了你一些粗淺的道理,該讀讀哪些書而已。你倒是未曾忘記老夫每年孝敬比我族中那些晚輩還要盡心。”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桌系奶狳c之恩學生沒齒難忘!”王廷和表現(xiàn)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好好好!那今日這茶便是你的拜師禮了,沒想到我孔言繼晚年還能收到像你這般優(yōu)秀的弟子。今日這茶水便是你的拜師茶了。”孔言繼笑著捋了捋那花白的胡須。
聞言王廷和也是趕忙三叩九拜雙手接過茶盞高舉頭頂:“恩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接過茶盞淺飲一口孔言繼開口問道:“聽聞今日是你壽辰為師出門匆忙,也沒有帶什么些好玩意。這孔府令牌就當作為師給你的賀禮?!?p> 王廷和顫抖著雙手接過那道令牌,他知道自己這二十多年來的跪舔,總算沒有白費。無數(shù)的金銀財寶換來了這龐然大物做靠山不虧。
“老師,學生今日得到一上好翡翠原石,君子溫如玉。這般品質的玉石也只有老師您能配得上了,原本學生打算過幾日登門拜訪時給你帶上,今日老師大駕光臨擇日不如撞日學生這就命人為老師獻上?!蓖跬⒑驼~媚地說道。
隨即便有兩衣裳單薄妙齡女子托著一蓋著紅布紫檀木盤上前,侍立在孔言繼身旁那紅布之下便是由整顆玉料雕刻成翠玉白菜。
孔言繼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在那托盤上停留片刻,直勾勾的看著那兩名侍女眼中滿是人性的貪婪。
但是他還是裝作一本正經的推辭了一番:“這如此貴重的禮物為師怎么好收下呢?廷和你還是留在家中,這可是件傳家之寶定能保你王家人丁興旺。”
“老師,您這說得是哪里話!學生能接受您的教誨得您真?zhèn)鞑拍茏屛彝跫艺嬲嬲募艺矊?,福澤子孫?!?p> “哈哈哈既然愛徒你如此說來,為師我就卻之不恭了。其實今日來老夫我還是有一事相求??!”磨嘰了半天孔言繼還是說出了此行的目的。
“老師您但說無妨!”
“為師聽聞你有意要成立一個商社,叫天下商行。可有此事?”孔言繼問道。
“老師您當真足不出戶便可知天下事,今日我宴請諸多賓客至此就是要在席間宣布這件事情。在場的諸多同仁也都是與學生志同道合之人,這合約學生都已經擬好了就等著在場的賓客簽字畫押呢!”王廷和頗有些得意的說道。
“哦!那真是來的早不如來的巧,徒兒還不替為師引薦一番?”
隨即王廷和便上前為孔言繼一一介紹起來,這位是山西晉商的代表沈林沈掌柜經營的是茶馬和錢莊的生意,這位是江南陳家的少東家經營的是絲綢和茶葉的生意。這兩位呢分別是江西的呂家和福建的盧家做的都是瓷器茶葉和布匹生意。
“我等拜見孔老先生!”被介紹到的人趕忙上前恭敬行禮。
“還有這一位便是我濟寧府知府。”
王廷和還想介紹一下位列諸多賓客之首身著華服的中年人,卻被孔言繼出聲打斷。
“這位就不用介紹了。”
那年輕人聞言也是上前作揖:“小婿,拜見岳丈大人!”
此言一出頓時讓王廷和大吃一驚,自己早在葉子淳任杭州知州時便與其交好,卻不知他與孔府背地里還有這種聯(lián)系。那么此前自己還向他抱怨過孔言繼貪得無厭。想到這里再看向端坐在椅子上眼神玩味的孔言繼,王廷和頓時冷汗淋漓。
看來此次孔言繼突然到來所圖不淺,目光轉向那白衣青年看到那衣袍之上所繡的白蓮。王廷和頓時明白了什么趕忙清退在場的其他賓客只留下了先前介紹過的那幾人。
隨后便來到孔言繼身前撲通一聲跪下:“老師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學生我一般見識,我那只是酒后失言?!?p> 孔言繼故意裝出一副吃驚的模樣:“廷和你這是何故,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著實讓為師有些糊涂?。 ?p> “快些起來,為師來此是有些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明白孔言繼這是不再打算追究了,這才起身拭去額頭上的血跡。作出一副接受訓話的恭敬姿態(tài)開口道:“學生恭聽老師教誨!”
“想必你也都知道了,這位呢便是白蓮教圣母麾下左護法。宋之廉宋小友,近日他來濟寧是想和你談一筆生意。我知道你素來是和那洛西川來往,與圣母一脈不甚聯(lián)系。但圣王圣母一脈相承不分你我,所以說你們也是可以合作一番的?!?p> 圖窮匕見王廷和心中暗恨這該死的賴皮蟲,可恨至極他是要將我和他牢牢的綁在一條船上。
“老師吩咐,學生自當遵從。不知道左護法此行的目的?”雖然已經知道了結局但王廷和還是掙扎的詢問,只不過語氣是那么的沒有底氣。
這時那白衣青年總算是開了口:“和洛西川與你談的一樣,你們天下商行每年交四成的毛利作為白蓮教的會費。同時調集你們商行所有的渠道資源,運送五十萬石糧草前往真定府。屆時會有我們的人前去接應。事成之后你們天下商行的船只便可在東南沿海暢通無阻?!?p> 聽到這宋之廉提出的要求后,王廷和就像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地。他明白了現(xiàn)在自己已經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白蓮教這是要讓自己做他們的白手套??磥碜约壕艏氝x的合作伙伴也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和自己一條心,東南沿海那些士紳給自己拋出的那些橄欖枝多半也是個陷阱。人心不足蛇吞象,本以為自己插手海運走私一事做的天衣無縫,沒成想還是被白蓮教鉆了空子。
環(huán)顧四周將眾人的神情盡收眼底,王廷和認命般的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對著孔言繼深深地鞠了一躬:“學生愿為恩師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學生會將在外的貨船全部調集回來,福建所存三十五萬石糧食三日后裝船走海路運往天津。余下十五萬石糧草我會從各地的商戶籌集十五日之內裝車發(fā)往真定?!蓖跬⒑蛷姅D出笑容將眾人邀請入席,臨走前特意對門口候著的侍女說道,“將玉石拿去西廂房等著夫子晚上鑒賞。”
席間王廷和只是敷衍應酬著,看著氣氛差不多了便找了個借口帶著福建盧家家主離開。
注意到離開的二人葉子淳也是出聲提醒:“岳丈大人,王廷和他?!?p> 孔言繼滿臉不屑地說道:“小門小戶不必理會翻不起什么大風!”
“不過他每次選人的眼光倒是不錯!”孔言繼淫邪地望向西廂房的位置,儼然一副猥瑣小人模樣哪還有半點至圣賢師之后該有的半點風骨。
此時書房之中,盧家家主盧超群卻是暴跳如雷:“那個老不死的東西這些年拿了我們多少好處現(xiàn)在還要我們干這誅九族的勾當!難道我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嗎?”
王廷和雖然萬般無奈但也沒有絲毫辦法只能認命地說道:“現(xiàn)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我們已經無力回天了認命吧!”
“王兄,要不您再聯(lián)系聯(lián)系洛護法吧!看看圣王一脈能不能幫幫我們?”盧超群用近乎哀求的語氣問道。
“沒有辦法了,圣王與圣母一脈本就不合?,F(xiàn)如今那什么個左護法敢光明正大的要求我們替他做事,就已經說明了圣王一脈在白蓮教斗法中失敗了。我們都是棄子,現(xiàn)在除了老老實實依附孔家我們別無選擇。”這位叱咤明初商場三十幾年的傳奇人物一時間像是蒼老了幾十歲般再也沒有了往日的豪氣。
似乎是感受到王廷和心氣的變化,盧超群趕忙出聲安慰:“王兄,你現(xiàn)在可不能倒下啊,你我兩家百余性命可都在你我一念之間?!?p> “唉!盧兄,要怪就只能怪我們當初太貪心了。為了錢財投到那孔言繼門下,后來想著擺脫孔言繼另謀出路頂著殺頭的風險幫著與孔府不對付的圣王做事。這些年你我二人暗地里做了多少昧良心的事情,手上又沾了多少條人命?
這都是報應啊!報應!”
王廷和猛咳一聲嘴角溢出一口鮮血,整個人都要昏死過去了。盧超群趕忙掐住王廷和的人中慌忙喊來下人為王廷和順氣。
“王兄你可不能有事啊,你想想你去年才出生的獨子,你忍心就這般丟下他不管嗎?”盧超群也是病急亂投醫(yī)接著說道,“朝廷,我們還可以向朝廷告發(fā)他們讓朝廷出兵和他們來個魚死網(wǎng)破?!?p> 聽到自己的兒子王廷和也是強撐住了一口氣,眼神也逐漸凝實起來嗤笑道:“朝廷,你可知白蓮教為何要我們準備這么多糧草?”
“這些都是為北方那位準備的,就朝堂上那個黃毛小子他能收拾的了白蓮教?白蓮教就像個龐然大物根植在你我腳下的這片土地。從東晉以來一千多年他們幾經飄渺,各朝各代屢次三番圍剿即便是元初那般血洗他們依舊得以保留。我朝太祖打天下時更是和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可以說覆滅元廷也有著他們一份功勞。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單單一個孔府那皇帝小兒就沒有絲毫辦法了,更何況他全部的精力都在壓在了削藩上哪還顧得了這些。”
“各地的豪強士紳早就押上了寶,你看有幾人還把紫禁城里的那位當皇帝,只不過是表面功夫罷了?!?p> “士農工商,我們是最低賤即便我們能僥幸擺脫孔言繼的控制,去了京城就憑我們一介白身能得圣顏嗎?還沒有到京城你我二人就人頭落地了!”
聽到王廷和如此悲觀的陳述,盧超群也是陷入了絕望:“難道我們真的沒有半點活路了嗎?”
“沒有了,白蓮教教義雖幾經更迭但始終如一的便是覆滅朝廷,誰當政他就反誰。你我二人性命早在我們接觸白蓮教時就已經交給了閻王。不過你我二人倒是有機會為我們兩家留下一絲血脈?!?p> “果真嗎?王兄!”盧超群也是異常的激動這對于他們來說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白蓮教雖說綿延千年不絕但終究難成氣候,北方那位不是好予之輩斷然不會做飲鴆止渴之事。白蓮教多半是為他人做嫁衣到頭來也是難逃清算,若是我們能在其中謀得一絲時機說不定能扳倒孔府這個龐然大物。”王廷和目光逐漸變得深邃起來。
“王兄,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也押寶北方那位?”
王廷和慢慢地搖頭:“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急不得!”
翌日清晨,王府管家便急匆匆地來書房稟報:“大事不好了老爺,大事不好!死了!死了!”
王廷和一夜未眠雙眼布滿血絲問道:“發(fā)生何事了?”
管家強撐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吞吞吐吐地匯報道:“昨晚服侍孔夫子的那兩名婢女死了。被活生生的玩死了!”
王廷和臉色風平浪靜可額頭上跳動的青筋暴露出他內心的憤怒。
“命人將她二人厚葬了,再給她們家里人各送去五百兩銀子,就說是染病死了。將知道這件事的下人都打發(fā)走不要走漏風聲!”
“實在是可惡這個狗日的孔言繼,簡直就不把人當人,無法無天。去告官我就不信不夠這畜牲喝一壺的?!北R超群也是難得良心發(fā)現(xiàn)同情了那兩名婢女一番。
“他們本就是賤籍,你覺得在這山東境內有哪一個敢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得罪讀書人心中的人人敬仰的孔府之人?”
“盧兄不要心急,扳倒孔府單單幾條人命是不夠的。即便是千百條也不夠看,要想扳倒孔府要擊潰他的根本。你不要憂慮了,待我求證一些事情。有了眉目一切自然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