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紅樹海域中的小島時,狂風暴雨持續(xù)了兩天三夜,白森森的閃電劈破烏云,在遠方的蒼穹宛如絲帶瘋狂舞動。
天與海廣闊且寂寥,轟隆的雷聲不斷回蕩,震得萬靈抖如篩糠。雷聲陣陣時,再一道閃電落下,將一只斜飛的大鳥劈得四分五裂,尸體掉進海中即刻被吞噬。
懷幸瞇眼凝視前方由繁密樹枝構(gòu)成的小島輪廓,豆大的雨珠劈頭蓋臉砸下,起初她還覺得疼,現(xiàn)在已經(jīng)習慣。
大風卷著海水一波接一波升起十多米的水墻,平日幾分鐘的路程今日卻要海珠輪們花掉進一個小時的功夫,自然也有不能深入水下的原因。
幾個人成功上岸,貝柯抖著身體讓凍僵的四肢熱乎起來,躲在一棵粗壯的樹枝后,大聲問灰:“這兒哪有房子?”
“跟我來,小心迷眼?!彼f的是島上被風吹起的雜草亂葉,沾著泥點直往人臉上撲。
小島黑黢黢一片,樹枝黑影在風中張牙舞爪,幾人走時還得小心被吹斷掉下的枝條。貝柯慢幾步用肩膀碰碰落后的懷幸,得意地說:“本王視力超級好,就這情況遠幾百米都能看清?!?p> “得了吧,說瞎子都夸你,本神幾萬米外的螞蟻都能瞧見,比如它們現(xiàn)在正泡水里死翹翹呢?!睉研乙桓鼻撇黄鹚哪?。
貝柯做了個嘔吐的表情:“本王沒跟你說還能透視嗎?比如本王發(fā)現(xiàn)臭卷毛鼠腦子缺根弦?!?p> “……”灰嘆了口氣,擺手招呼道,“到了到了,你們快進來?!?p> 他說的房子是一棵異常粗壯的紅樹,推開木板門,幾人魚貫而入。灰摸索著將油燈點亮,樹里情景一覽無遺。
木板門兩邊嵌著燭臺,整間樹屋共六座燭臺,被灰一一點燃。門左側(cè)置放著鞋架,往旁是衣柜與一只不到兩米的紅木箱。
兩塊大木板將書屋正面隔成三處獨立空間,分別做廚房和臥室用,灰說家家戶戶都有兩張床,一張床屬于臥室主人,另一張是給偶爾遇到海難的人準備。樹屋剩下的空間則擺著工作桌。
這里的所有家具包括墻壁都有或深或淺的彈孔劃深,昭示著灰所說的被屠殺慘狀。外面的風暴越來越大,整座樹屋微微搖動著,讓人不禁懷疑它會不會被連根拔起。
樹屋的空氣中彌漫著淡雅的香味,香而不膩,灰剛解釋完這是旅館熏香的原生體時,貝柯就掄起拳頭,他又連忙說:“這件事我深感抱歉,如果不是兩位,海珠輪一族可就滅族了,謝謝你們?!闭f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貝柯道:“謝是必須的,不然你以為我倆是干嘛的?”
另一邊的懷幸抬眼想了想,也沒多說,拿起桌上的紙張叫他過來,問道:“這是什么文字?”
“這……”灰面露窘色,“我還沒學,如果不是神棺被奪,我是不會嘗試化人形的?!?p> 貝柯也湊上去看,見那文字彎彎繞繞的,搖頭道:“沒見過。”
“你連古祝語都沒見過,”懷幸挑眉,轉(zhuǎn)而問灰,“你們學這文字的地方在哪兒,用的什么語言教學?”
“普用語,教室離這兒遠,這會兒過去……”他抬頭看看晃動的樹,意思明顯。
懷幸就沒再追問,轉(zhuǎn)身張望窗外宛如天災(zāi)來臨時的可怖景象,看了會兒就給小黑球喂吃的,它吃的那些還是上次給亦絕裝東西剩下的。
灰一見這場面立馬自告奮勇去做飯,很快,熱騰騰的面條就出鍋,貝柯看了看,惋惜道:“這水平不行,但勉強能給本王當個御前廚師……聽到?jīng)]有?”
“聽、聽到了,你們快嘗嘗?!被覠崆榈貜埩_,轉(zhuǎn)身又去給大鍋里燒水。
貝柯喚道:“卷毛鼠,你不吃嗎?”
“不吃。”懷幸盤腿坐床上逗小黑球玩。
“本王怎么從來沒見你吃過東西的?”
“神太高貴,凡間的食物配不上?!?p> “……”貝柯端著碗坐旁邊,吸溜吸溜地吃面,奇怪道,“你為什么不吃?忍受得住嗎?”
懷幸心里直倒苦水,打從老人村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勉勉強強用僅剩的能量支撐,不過比起品嘗那種苦味,她更愿意餓死。
腹誹罷,她極其做作地說:“能不能別老用你凡人的標準來要求我,考慮一下本神的感受好吧?真過份欸,那么低級的食物居然妄圖進入神的腸胃,何德何能。”
貝柯早在她說第一句話時就走了,憤憤地皺了皺鼻子:“不吃我吃?!?p> 懷幸則繼續(xù)跟小黑球玩。
過了會兒,灰推著一只圓木桶進屋,脫下雨衣就往桶里兌水,一鍋熱水被倒進里面,他又拿著雨衣準備離開,說:“一路上風吹雨打,我找了只木桶,兩位能洗個熱水澡。”
懷幸蹙額:“這么熱情?”
“???因為兩位是我族的救命恩人,而且——”他撓撓頭,“也為在旅館的事道歉,我會在另一間樹屋居住,明天見?!?p> 看著人出去,貝柯嘖嘖幾聲,倒是沒多說什么,叫懷幸一起泡,否則水涼了別跟她打架。
“他找的盆兒還挺大。”懷幸咕噥一句,那浴盆裝三人綽綽有余。她瞧了眼攀在樹屋頂?shù)膵雰?,又看看脫衣服的貝柯,思忖著把小黑球安頓好就出門:“你先泡,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然后心里默默補充一句不知羞恥的狗嬰兒!
屋外狂風暴雨,聲勢浩大。懷幸捋了把濕漉漉的卷毛,靠著樹屋眺望天空時不時出現(xiàn)的閃電。
冷冰冰的雨水重新將她灌濕,寒氣直躥骨髓,她抬起腳尖,一下一下點著地面,忽然說:“要打的話就打,跟在身邊卻不敢動手,真慫。”回首,她直視閃電白茫茫光中異??植赖募t色嬰兒。
嬰兒憤怒地齜牙咧嘴,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表示。
懷幸面色冷峻,心中竭力壓制如浪潮般洶涌的感情,試圖不被它們操控。在尚未讓嬰兒看出她被影響所露的端倪時,她說:“你會說話吧?真神奇,我對你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情,難以言喻,就像、就像我在她身上感受到屬于母親的吸引力,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不是你痛恨我的理由?雖然我更傾向你妒英才。紅夷,你在聽嗎?”
嬰兒明顯一怔,憤怒被更深層次的觀視取代,紅樹繁茂的枝條在風中不受控制地晃動,一記閃電劃破虛空,張牙舞爪的枝葉黑影在二人身上跳躍,紅夷就在這閃爍的黑影中消失。
懷幸慢慢收起視線,明顯感受到躁動的情緒冷靜不少,但依然不可避免地讓她沉淪。她抹了把臉,從那些悲觀、無奈的感情里抽空想,不能再避著紅夷,必須學會掌控情緒,不管這些情緒的由來,她都要盡快解決,否則可能做出些連她都意想不到卻不會拒絕的事。
“我發(fā)現(xiàn)一件有意思的事?!斌w內(nèi)的鬼肆忽然說。
“沒興趣?!彼苯亓水?shù)鼐芙^。
“你會有興趣,”它陰惻惻地一笑,“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認為那嬰兒是紅夷,我們就這樣假設(shè)。還記著遺婪神廟下的異空間么?從國師到統(tǒng)領(lǐng),我發(fā)現(xiàn)你們的身上都有一種奇特的能量?!?p> 懷幸抿了抿嘴角:“如果是的話我會發(fā)現(xiàn)不了?”
鬼肆:“你當我前面說的話是空氣么?”停了停,它繼續(xù)說,“假設(shè)我們得知的傳說是真實的,異空間由紅夷創(chuàng)造,那個世界、你、國師與統(tǒng)領(lǐng)共通,你們身上流動的力量與世界的關(guān)系非常強烈,這在其它異空間生靈的體內(nèi)不存在。
“之前我就在嬰兒的身上察覺到這種力量,想想你所說的母親一般的親和力,說不定你真的是它的孩子。在鹿海之灣的傳說中,生靈由紅夷創(chuàng)造,然而我并沒有在貝柯或者神寒帝國任何生靈的身上發(fā)現(xiàn)這種關(guān)系。但根據(jù)你和其他人的狀況,紅夷能夠創(chuàng)造生靈毋庸置疑,傳說會不會是掩蓋什么?”
“孩子?”懷幸不明意味地反問。
“只是猜測,或者一個籠統(tǒng)的稱呼,母親會這么憎恨孩子么?”
懷幸不說話了,假十地的國師和她都擁有殺人奪能力的本領(lǐng),可……這意味著在調(diào)查自己的過去嗎?
她不想做這件事,一點也不想,從朦朧記憶里看到在零號避難所的經(jīng)歷后就更不想,又不是光輝萬丈的過去,對現(xiàn)在要做的事也沒幫助,有什么知道的必要?
身體在風雨中越來越冷,懷幸再次抬頭,凝望低沉黑暗的天空。如果當初沒答應(yīng)蒂昭尋英雄團,是不是就不會和紅夷碰面?
莫非一切都注定好了?
不!絕對不是!
懷幸使勁搖頭,從南境攻擊自己的眼睛看,要針對她的人一直都有,雖然不知道眼睛為何消失,但她清楚,它會再回來的,也許那個時候就得分出勝負。
屆時,能力被壓制、未知能量無法用,又要怎么贏?
時間在胡思亂想中流逝,懷幸敲了敲門,示意自己要進來,她不泡澡,只是這半個小時的時間水早涼了,狗鼻子該洗好了。
推門而入,樹屋里因熱騰騰的洗澡水而蒙上層氤氳。她看見貝柯還在浴盆里,就吐槽道:“貪得無厭,你摻水沒有?”
一片安靜,沒有以往女孩生氣的反駁話。
懷幸蹙額,走到浴盆正面,發(fā)現(xiàn)貝柯閉著眼睛,胸膛緩慢地起伏著,她伸手試了試,水只殘留著一絲熱度。
睡著了,因為累嗎?不可能,狗鼻子不是這么容易放松的人。
她把人抱出來放到床上,給穿好衣服蓋好被子,然后去研究洗澡水,看了半天沒個名堂就又去瞧鐵鍋里剩余的水,發(fā)現(xiàn)被蒸干余水的鐵鍋底部有層薄薄的淡藍色沉積物。
有清香味飄來,懷幸去取那淡藍色沉積物,倏地收回手,冷著臉上床,將被燙到的手指含進嘴里,望著樹屋頂無比抑郁。
“嗷~”
小黑球輕輕叫了聲,挪進她的懷里,舒舒服服地睡去。懷幸撫摸著它黑色的絨毛,堵在胸口的氣散了不少。
樹屋在風中搖晃的幅度慢慢加大,風吼聲傳入樹屋里時好似千萬只怨鬼齊齊哀嚎,蒼穹之上某位神祇正冷漠地審判著,每當雷鳴電閃,哀聲最大的鬼被判入地獄,或惡鬼道,或輪回間。
聽著這道聲音,懷幸閉上眼睛,崩潰的情緒來得突然,卻也能去。她的思緒逐漸平靜,回憶著因一時之氣斷掉的精神供養(yǎng)是否再續(xù)上。這么做她不覺得有任何冒失,只因為那之中有上命學園。
忖度一番,她還是放棄,又猶猶豫豫地再斷了些精神供養(yǎng),嘴角上揚,體驗著撕心裂肺的痛。
貝柯昏迷,懷幸是不會睡覺,閉著眼睛思考上命的未來,抑或關(guān)于她。
“吱呀——”
木門被推開,有人躡手躡腳進來,懷幸不動聲色,等著他靠近。
從輕重不一的踏地聲中,她分辨出是人形模樣怪異的灰?;襾淼酱睬?,凝視她們很長時間,最終嘆氣一聲,給懷幸拉好被子就打算出門。
“這么走的話,我可是會生氣的?!?p> 灰的身體猛地一抖,條件反射轉(zhuǎn)身,驚訝道:“你怎么沒睡?”
懷幸歪了歪腦袋:“我在等你的解釋?!币皇菦]在他身上感受到殺氣和怨恨類的情緒,她早手起刀落了。
灰臉色難看,扭扭捏捏好大一會兒,才鼓足勇氣說:“你們是我族的恩人,我不希望你們死?!?p> 懷幸神情滯了一瞬,冷靜地說:“沒有人會死。”她盯著他的眼睛,“對于海珠輪,你撒謊了?”
“不,我……”他因激動大口喘氣,抱著胳膊坐在椅子上,像是怕冷不斷地搓著臂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沒有、沒有撒謊,我只是隱瞞一些事實,你們不要再回神寒帝國了,那里說不定已經(jīng)是片廢墟?!?p> “他們要殺制衡者,神寒帝國因此滅亡?”她殘忍地勾嘴笑笑,“我挺喜歡看這種場景的?!?p> 灰的臉色愈發(fā)蒼白,環(huán)顧四周,懼怕地說:“不,是制衡者要毀滅所有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