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暮色已沉。
夙沙亭找出了放置在石室內(nèi)還算干凈的被褥,在給伶舟皎蓋上的毛毯之上,又覆上了一層,余下的,他鋪在了地上,和衣睡下。
這是在用過那朱色果之后的一個時辰。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伶舟皎和夙沙亭盡皆覺著身上似乎松快了些,幾乎是一前一后地陷落入睡夢之中。
山洞里,除了他倆的呼吸輕輕,再無別音。
是夜。
薄奚凜同呼延笠仍未各自回房歇息,他們在等著出去打探的人,全員來此回稟,那些該是有些蹊蹺的動作。
薄奚凜站在一張文房四寶都放置得齊全的桌旁,手中握著蘸好了墨汁的狼毫,懸著的腕間圓轉用力,在白色的宣紙上揮灑著。
分明漸漸出現(xiàn)在紙上的,是一幅極簡的水墨畫,層次一點點地被暈染開。
他俊美面上帶著的神色,帶著專注,又恍惚地帶著些漫不經(jīng)心。
呼延笠則搬著椅子,坐到了房間里朝外的窗戶處,手扒拉在打開的窗臺上,朝外望,看著樓下,那些仍來往著還未消隱的行人,帶著肅然的面上,似專注又不似專注。
房間內(nèi),此刻,極是安靜。
驀地,有人輕叩了房門。
薄奚凜落在宣紙上的墨點微頓,他抬起了手,將手中握著的筆隨意便擱開在一旁,又動作細致地將本挽起的衣袖放了下來,方才微側了眸,朝著房門處看了看,聲音不高不低地道:“進?!?p> 呼延笠也收回了往下望的目光,側了身子,朝著房門處看去。
仍是大個子打頭,領了一群人恭敬地走了進來,關上了房門之后,便齊刷刷躬身行禮。
薄奚凜輕輕摩挲了指尖,眼神落在大個子等人的身上,又從他們身上一掃而過,隨意地落在了擺放在他面前,明顯還未完成的水墨畫上,仿佛看得細致,又仿佛并不在意。
他輕勾了唇,問:“都打聽到了些什么?”
“北立書院院長家中昨日失竊,不知是哪路來的賊子,尋摸了些財物還不算完,竟不曉得是有意還是無意,還取了袁鴻儒家中嫡長女袁知書閨閣之物,這賊子還愣是本事忒大,盜竊過后幾個時辰,才被袁鴻儒家中人發(fā)現(xiàn)?!?p> “袁鴻儒家中妻室張氏得悉失竊之物除財物外,竟還有袁知書閨閣之物,心急火燎地便使了人去了蔡知行府上,令得其行了封城之令,直到后來被袁鴻儒知悉此事,將那張氏訓斥了一番,接著便使人去告知蔡知行撤回了封城令?!?p> ...
“無論是南林或是北立,此次都有借著招生擴大其在士林之間的影響力,因而近來,也都有著不斷的‘小動作’?!?p> 薄奚凜唇角如帶著隱約笑意一般地聽完了大個子等人,一系列的回稟,然而,這其中,確實最讓他在意的,便是:“不過一書院的院長,身上并無官職在,竟能憑家中妻室便號令得城中長官行了封城令,看來,這兩大書院,在此地確是‘積威已久’?!?p> 他唇角的笑意擴散了幾分:“久到令得他們不知安分,倒想要再將這威儀擺到其他的地方上去,這未免,手也是伸得過長!”
薄奚凜顯然已是在心里有了些認定,本來,這朝堂之上抱團的行為從來都沒有過禁止,但是,許是顧忌著皇族對于軍隊上的掌控力,以及各處官員選拔上嚴格的控制,在朝堂之上,已許久未出現(xiàn)有黨爭傾軋的現(xiàn)象,然而,近來,南林書院同北立書院出身的官員,頻頻小動作不斷,這背后,若真是同書院的人沒有半段淵源,又怎么可能?
現(xiàn)下,明白了這些人確有不安分之處。
薄奚凜反倒坦然了起來,他的指尖在那被墨色沾染了的宣紙之上輕輕地點了點,吩咐道:“這幾日,你們再去將南林北立招生的事宜打探一番,待得招生之日,倒該是前去相會一番為好?!?p> 他的眼底含著一片叫人看不明晰的沉色,面上帶著幾分若有所思,“行了,你們先下去吧?!?p> 大個子等人應諾而退。
呼延笠旁觀了這許久,見著薄奚凜對此似乎已有了思量,卻也不曾多問,暗自思慮了一番,還是就此告了退。
薄奚凜對此只擺了擺手,并不留意。
待得房內(nèi)只剩了薄奚凜一人,他的眼中方才顯露出了些不一樣的情緒,嘴里只用得極低極低的聲音,喃喃了一句:“浮云遮望眼...”
怕只怕,這背后還有別的牽連。
小小書院哪里就夠格做已經(jīng)身為官員的一眾人士身后的依仗呢?薄奚家的天下,這些年來,已是太平了太久。
薄奚凜的目光,落在了他未勾勒完的畫上,那里,墨汁未干,緩緩滲透了紙張。
那是一片水池。
其間霧氣騰繞,暖意自水池中旋旋往上。
在水池的一端,有人披散著長發(fā),于水中瀲滟,在騰繞的霧氣之中,那人的面容看起來有幾分的朦朧,然而,左邊眼角下、鼻翼旁如同淚滴般的朱砂痣?yún)s格外得顯眼。
那是一張生得極好的臉。
在依依掩著的幾分朦朧之下,愈發(fā)地要叫人覺得仿佛這人艷得不似人世間所能留存之人。
似乎是洗拭完畢。
那人自水池中出來,已經(jīng)開始成長的身段,很快便被守在池邊的侍女遞來的衣衫所掩去,而就在她穿著衣衫的時候,在她身側的侍女,分明卻看見了她背上隱約顯露出的異象。
那侍女閉口不言,卻道:“小姐過來了,這會兒,正在外間等著皎小姐呢!”
侍女并沒有提那小姐的名諱,從水池中洗拭好出來的人,卻很清楚地知道侍女口中言說的人是誰,她的面上,竟還因此露出了微微和暖的笑意,點了點頭,很快便將衣衫全部拾掇好,卻是自個兒胡亂地用巾子絞了下頭發(fā),也不甚仔細,就匆匆地迎了出去。
...
睡到不曾天明,伶舟皎就已經(jīng)全然清醒了過來,她睜著眼睛,直直得朝上看,眼中看見的只是一片沉默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