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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第292章 兄弟三,復當年(8)歸心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890 2010-06-21 15:56:48

  混合著危險和溫馨的懸崖,宋賢轉過身來,蹙眉凝視著氣息微弱卻也算生死與共的慕容荊棘,她微笑著,在他面前總是這般的嬌柔。

  可是,這樣的美麗動人,究竟是清高孤獨,還是透徹犀利?他一瞬間有些恍惚,棘兒,他唯一信任依賴同時保護的人,半年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她絲毫,雖然在處理山莊事務時人人都說她更像個冷酷的女政客,可是在他面前,她只是個愛他愛得瘋狂可以歇斯底里的弱女子……

  暗夜里,敏感如她,察覺出他目光的猶疑,顫聲問:“宋賢,你……怎么了……”

  暫且不管她有沒有騙他,此刻的他,對她有夜半楓橋的承諾。縱使這承諾本身并不可靠,宋賢還是俯下身來將她扶起:“我們這就回去,去找寧孝容要解藥……”

  還要得到嗎?他們已經(jīng)迷路……勝南和吟兒上次遭遇鬼打墻路過的懸崖,如果宋賢可以帶著垂死的慕容荊棘走出去……

  慕容荊棘的身體很輕,很冷,她預感到自己大限將至:“宋賢……如果要不到解藥,要答應我……相信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你好。不要去求林阡,我不想看著你對他低聲下氣,不想看你忍讓他,不想你再被他傷害……”

  宋賢卻忽然有沖動想問她,最終還是欲言又止:“不會要不到!棘兒,不要胡思亂想,你不會有事!”

  “我也想不到,竟有這么多波折……”她凄然說,先是個何慧如,又來個鄭覓云,前者傷她,后者誤她。

  

  入魔村前,宋賢聽從何慧如的勸告,只帶了寥寥數(shù)武士誠心求藥。孰料半路殺出一個借機挑釁的鄭覓云,慕容家的人馬被盡數(shù)沖散,恐怕此刻都已然葬身寒潭。慕容荊棘也不指望他們會來解救,此刻她絕望地閉上眼,隨宋賢在懸崖附近百步九折。黑暗的云霧,早就把來路淹埋。

  這懸崖,就像是和魔門其它路徑并列的一個世界,它明明與外界連接,卻可能因為一次錯誤的選擇,導致錯誤接二連三循環(huán)下去,然后永久地淪陷此間走不完。宋賢很理解,魔門路,一條纏縛著另一條引人入死。

  迷惘四顧,宋賢并沒有把握走出懸崖的迷途。盡管他在魔村深處已經(jīng)探訪了幾個月之久,但原先一定沒有走過這條岔道——幾個月來,當他一心一意尋覓伏魔之路的時候,外圍所有捍衛(wèi)魔王的魔人們,全都應該是在和林阡吳越對峙。

  宋賢忽然憶起吳越那句“只有三兄弟齊心協(xié)力,才使得我紅襖寨銳不可當”,心想:如果可以出去,真想就這樣跟他們妥協(xié)了,合力消滅最后一道障礙……

  情不自禁,嘆了口氣:林阡,我知你還差最后一步,而我,就是你的最后一步……

  “怎么,竟連你楊宋賢,也會為走不出去而嘆氣?”慕容荊棘聲音微弱。

  宋賢搖頭,故作輕松:“我只是在嘆息剛剛來的時候,沒有帶紙筆,不然就可以畫張地圖記下來,方便找路?!?p>  “這才對啊,這才是你楊宋賢啊……”慕容荊棘悠悠念著他,“宋賢……宋賢……還有……”

  她猛然間揪緊了他衣衫,面容慘白且痛苦:“宋賢,若是我死,一定要幫我……救茯苓……找到她,照顧她,誰欺負她,你殺誰……”

  “答應我……答應我!”她得不到他回應誓不罷休,比適才虛弱了很多,卻嚴厲了數(shù)十倍,她幾乎是在命令他,她不要他說“棘兒你不會死”這種廢話,她要的只是他的點頭。

  “如果棘兒出了事,我便是茯苓的親生哥哥?!彼钨t止步,點頭正色答應她,“絕不叫任何人欺負她?!?p>  “扶她,做慕容山莊的女主人……”慕容荊棘臉上籠上一層黑霧,“若是她做不好,你就娶了她……除了我們姑蘇慕容的女人,你哪個女人也不準看,不準想……”

  宋賢噙淚點頭:“但我更想娶的,是棘兒你,我更想做的,是茯苓的姐夫。棘兒,活著,不要放棄……”

  慕容荊棘苦笑:“事情還沒有結束,我又怎舍得放棄?”她稱霸淮南的野心,不能因為何慧如一個外人就戛然而止。奈何,天要絕她……

 ?。?p>  “慕容荊棘,你們果真在這里?!庇陌档拿造F中,突現(xiàn)一高一低,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發(fā)話的如果只是個平凡的小女孩,不會連慕容荊棘都心一緊。

  死也何慧如,生也何慧如,是她引起了慕容荊棘性命之憂,也是她的聲音,使得慕容荊棘生機驟現(xiàn)。

  宋賢帶著繁復的心情循聲而看,何慧如身邊的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在以同樣的心情在注視他?無聲對視,難道是在相互拷問?

  何慧如話音未落,即刻上得前來:“將她放下,我們已經(jīng)取到了解藥。”

  “果真?!”宋賢喜出望外,慕容荊棘心頭一顫,雖然驚喜,卻終究帶著敵意:“林阡,你這么費盡心力搶在我們之前找到解藥,不正是變相地在要挾宋賢?我若服下這解藥,不正是順應了你???”

  何慧如淡淡的口吻,卻無限恐嚇:“你小心,回光返照?!?p>  宋賢大驚:“何教主,快將解藥給我們,我什么條件都可以答應!”

  “宋賢!難道你忘了我先前的話嗎!我寧可死在這里,也決不出賣你來接受林阡的恩情!”慕容荊棘冷冷地看著勝南,“因為,他不配!”

  “你又如何配得起這解藥?”何慧如清冷的表情,摻雜了一瞬的怒。

  宋賢放下慕容荊棘,看何慧如果真要走,趕緊起身,大步上前阻攔,慕容荊棘動彈不得,唯有厲聲道:“宋賢,不必求她,給不給在她,要不要在我!”

  慧如轉身看向慕容荊棘,何嘗不知她是心計驅使,連這種關頭還敢拿命賭,慧如早就看破,卻難以理解眼前女人的心腸:“慕容荊棘,為何到了這個時刻,還要令自己的夫婿為難?”

  慕容荊棘氣喘吁吁,卻依舊堅決:“我只怕現(xiàn)在不令他為難,日后卻害苦了他?!?p>  “哪里害他?他本就是盟王的人?!被廴缯f,連她所屬的魔門,都已經(jīng)有大半臣服盟王。

  宋賢察覺慕容臉色越來越差,關心之情溢于言表,勝南豈有不知:“給她強灌?!被廴缏犆鴱?,強行給慕容荊棘灌藥,宋賢一步不離,心早已七上八下。

  “你們……怎么會找到了這里?”宋賢壓低了聲音,因為不確定,他不敢去看勝南。

  “今夜你沒有在寧家出現(xiàn),寒潭這邊有魔人稱他們見過鄭覓云,這個人當年曾被你打敗、視你為眼中釘,所以,我估計是他對你不利……雖是這樣估計了,卻苦于一時沒有辦法找你。誰料得,竟然……”

  “竟然什么?”

  “竟然看見了,你留的記號,是我們紅襖寨的記號……我在斷崖邊,發(fā)現(xiàn)了鄭覓云的尸首,好一場惡戰(zhàn)!”勝南道出原委,“你在極端兇險的情況下,暗號留得很倉促,卻引我沿途尋來?!?p>  宋賢的視線,開始模糊而渾濁,隱隱作痛的,不知是頭還是心:“我……留了暗號?”也許是本能吧,回憶起來竟沒有任何印象。

  “是。”勝南淺笑著環(huán)顧四周,這斷崖也有他的回憶,“這里,我也來過。上次在這附近打轉一直沒有出去,虧我還在刀鞘上刻了地圖?!?p>  刻地圖作弊?如果說,這也是他在迷宮里打轉時第一個闖入心間的念頭還付諸行動……宋賢一怔:是本能,迫使自己不假思索就留暗號求助?是事實,在告知自己,自己和勝南,生命中、思緒里,處處巧合?

  “魔村里,果真到處是迷途?!彼钨t黯然神傷,“這半年來,你一定……很不輕松……”

  “要是真的只有我一個,就一定如你所言很不輕松,幸好不是?!眲倌衔⑿u頭,告訴他他脫離了很久的抗金聯(lián)盟半年來的見識和作為:“魔村的迷途大致有四。第一種,是墓室三兇的‘風沙隘’,危難時候才合力使用,不過,早先就敗給了越副幫主的撫今鞭;第二種,是慧如的‘五毒障’,已經(jīng)被新嶼的覆骨金針破除;第三種,是諸葛其誰的寒潭、沼澤荒、石陣和幻軍,幾乎遍布魔門的每一處,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我也不會察覺個中兇險,所幸,諸葛其誰已經(jīng)答應,不再插手布置新陣,這些自然天險,只要事先安排避開,也就不再威脅;第四種,就是邪后布置的最深處迷宮,縱使是魔門中人,也很少完全通透機關,之中布局,神秘莫測,吉兇難料。”

  “邪后如此保密,是以防萬一,她考慮過有這么一天,連魔門中人也都背離她,所以不可能透露給太多魔人知曉。完全通透機關的,只有簡單幾個心腹?!彼钨t說,何慧如點頭:“邪后心腹很少……”

  “是啊,可惜邪后卻想不到,這魔門深處的迷宮,卻被你進去了數(shù)次。她不知該怎么應對你這變數(shù),因為她不知道你究竟掌握了多少機密,沒有其余五梟的幫助,她也沒有余力來構建更好的藏身之地?!眲倌系溃靶蝿萦谒焕?,為了保護魔王,她唯有投靠金人?!?p>  “迷途之四,你已破其三,我看我也沒有什么理由推辭不幫你?!彼钨t真心說。

  重新聽到宋賢真誠的回應,勝南明明是達到了目的,心里卻為何不是滋味:宋賢,原諒我,竟用解藥,來迫你主動要求回報我……我們的關系,何時起隔閡竟這么深,深得一望無際……

  宋賢的笑容里,何嘗不是藏著些哀傷:希望,可以一邊追隨你,一邊追憶我……

  “我們在天明之前,先將慕容莊主安頓?!眲倌系溃半S后,就立即動身去探路?!?p>  

  漸漸地,光線開始密集。清晨的魔門,有專屬于魔人的繁華。聯(lián)盟大軍,昨夜自林阡得到解藥起,已經(jīng)陸續(xù)進駐魔村——誰都明白,宋賢必點頭,決戰(zhàn)必開啟。

  “盟王,吳將軍已經(jīng)抵達墓室,正在部署,但有要事稟報?!庇蛇h及近的一騎,魔人裝束,信使身份。

  這個時候,勝南在魔村的行蹤和指令,竟真是由一些細作和魔人來聯(lián)系、來傳遞。

  先前宋賢聽勝南說是魔人告知他鄭覓云的行跡時還有些不相信,然而帶著昏迷的慕容荊棘一路跟隨勝南往墓室三兇的駐地方向走時,才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在魔村也來去自如、指揮若定,且何等的游刃有余……

  宋賢體會得到,這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儼然是一種洞悉——高屋建瓴如勝南,清楚地知道,哪些人是可以用的值得用的,而且這些人忠心耿耿絕無背叛的可能,甚至,勝南不擔憂誰會背叛他錯改他的指令,因為傳出去的命令符不符合勝南的作風,他相信他的麾下一聽就能分辨出來。何況,他的指令未必是簡單的一句話,還有紅襖寨、小秦淮多家的暗號保證。

  一切,仿佛在他的掌握里,他的聯(lián)盟,一如既往可令他和吟兒垂拱而治;而當從前的敵人都已經(jīng)成為他的手下,魔人真的分裂成了兩股勢力,分別支持他和邪后,并且,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的,是他林阡。

  宋賢從旁看著勝南的側臉,一時百感交集:真可惜,竟然在這場戰(zhàn)事的尾聲,我才得以進入他的生命……

  宋賢一時失神,忘記聽那魔人說的要事,然而察覺到勝南聽罷臉色一變:“當真?”

  何慧如也是一怔,轉過頭來,看了昏睡的慕容荊棘一眼,若有所思:“確有此事。藍玉泓,是我吩咐手下去跟的?!?p> ?。?p>  “吳將軍可有說,藍姑娘傷勢如何?”勝南問。

  “據(jù)說盟主連夜將她找回來,當時就已經(jīng)昏迷不醒?!?p>  何慧如一愣:“盟主為何要救她?”發(fā)現(xiàn)林阡的神色有異,慧如微驚:“怎么?難道她不該殺?”

  “她是被人所迫,罪不至死?!眲倌显撛趺锤嬖V慧如,他已經(jīng)原諒了玉泓?這一切,吟兒能夠明白,慧如也許永遠不會理解,慧如的世界,愛與恨,一直有明確的界限。

  慧如的眼神中閃出一絲黯淡:“原來,我又做錯了……早知如此,就不救這慕容荊棘?!?p>  “你沒錯,任何人,都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绷众鋼u頭,“寧孝容那套不得再取的怪規(guī)矩,形勢所迫,看來非破不可。”

  “萬萬不可!”慧如急道,林阡一怔,她第一次如此失態(tài),是為了她尊敬的他:“盟王,寧家的規(guī)矩,即便是盟王,也不能違例!”

  宋賢一愕:“什么規(guī)矩?”

  慧如收起適才語氣,輕聲問:“盟王,真的……一定要救她?”

  林阡點頭,回答宋賢:“看來,我是要返回去,再見寧孝容一次了?!?p>  “昨夜,寧孝容既為了不逆你意,也為了順我之心,才迫不得已交出解藥,半個時辰就妥協(xié),已是破天荒……”慧如態(tài)度依然,急促地勸他,“但毒圣寧家,從來都對恩仇錙銖必較。他們施恩之后,必不再施恩,必求回報,報恩之后,互不虧欠,就如報仇之后,再無瓜葛……”

  “盟王三思,要征服一個地方,首先必須尊重這里的祖訓。”當是時,幸而那信使也勸諫了這樣一句。

  林阡被一語點醒,忽然憶起船王教誨:“切不可逞一時之強?!睍r隔多日再回味,方知不喜殺戮的船王,很早就已經(jīng)在阻礙他走火入魔。船王知道他有逆天的力量,船王也預見到他林阡如果逞了一時之強,不從諫而一意孤行,就必定會在魔門中倒行逆施。

  殺戮不是唯一的征服。歷經(jīng)戰(zhàn)役無數(shù),林阡知道,黔西之戰(zhàn),面對一些不可理喻的敵人,其實比過往哪一次戰(zhàn)役都艱巨。

  “的確,有些規(guī)矩,雖然怪,卻不能破,我們畢竟是外人?!绷众涫諗苛诉m才戰(zhàn)念,“不能起兵硬奪,不能破例再取,眼下也唯有一個方法……雖然有些缺德……”

  燃眉之急,不能搶,不能求,就只能偷盜,最好是神不知鬼不覺,才不繼續(xù)節(jié)外生枝——他知道,他的吟兒,一旦接過他的任務,一定會辦到最好,不教他有任何后顧之憂。在他和宋賢探路的過程里,吟兒應該就能把解藥偷到,那是她的本事,也是她的決心。

  可是,此時此刻,他不想她來對寧孝容冒險。毒圣寧家,論脾性可能比墓室三兇和何慧如還要古怪,把這樣重的一個任務交給吟兒一人,說實話,他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她卻比誰都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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