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理想縹緲
連續(xù)幾日，獄中相安無事。一個叫蘭兒的女子是吟兒第一個深交的人，她的手指甲已被審問的獄卒打到脫落，腿上也盡是化膿的血水。吟兒身上能有的膏藥不夠分給獄中同樣傷病的人，自己的腿傷也復(fù)原得很慢。
與世隔絕的吟兒，過足了女俠的癮，也收了一大幫徒弟，說不熱鬧是假的，說快樂又怎么可能。
局勢很動蕩，吟兒清楚得很，望著窗外很小的天，忍不住自言自語：“他們，大概都不知道我入了獄吧，糟了，川宇還約了我去游賞心亭，勝南還等著我迎他回來呢……”
蘭兒湊過頭來：“在說什么呢？”蘭兒長得很清秀，但不是很好看。
吟兒哦了一聲：“在想我的兩個朋友?！碧m兒哦了一聲，略帶笑意：“一想還想兩個？”
吟兒面色緋紅，轉(zhuǎn)移話題：“你是怎么淪為乞丐的？我的意思是，你不是很像……”
蘭兒低下頭去，沉默了良久，才又抬起頭來：“我們才不是乞丐，我們?nèi)际莿?wù)農(nóng)百姓，可是沒辦法活下去了啊……我本是臨安人氏，咱們家雖非巨富，也有幾塊自己的田地，可是我爹爹得了重病，傾家蕩產(chǎn)也不夠治，我娘硬著頭皮去財(cái)主家借銀，立了字據(jù)做工交還，三年為期……”
吟兒哦了一聲：“三年……”
“三年很短是嗎？那三年，我娘像老了三十歲，辛辛苦苦賺夠了錢夠還債，爹也去世了，沒有錢辦喪事，索債的人跟著也到了家里。”
“不是還清了債么？”瘦乞丐也湊過頭來。
蘭兒哽咽著：“是啊，字據(jù)明明是燒了，可是，索債的人手里還握著那字據(jù)，分毫不差……”
吟兒瞪大眼睛：“為什么？”
龍頭哼了一聲：“這是種欺負(fù)善人的齷齪手法，當(dāng)人面燒的字據(jù)是假，卑鄙！”
吟兒初次聽見這荒唐事，覺得匪夷所思。
蘭兒痛哭：“我娘，就這么被擊垮了。那年我們姐弟幾個淪為孤兒，不到幾個月就一個個地失散，我流浪在異鄉(xiāng)街頭，被一個好心人救起，那人待我真好，供我吃穿，供我游住，哪料到他是個禽獸！他不僅奪去……還將我轉(zhuǎn)賣給建康的一戶農(nóng)家，今年這場災(zāi)，村里顆粒無收，大家才出來覓食，我可憐的孩兒，就活活地餓死了……”說著說著，就痛不欲生，抱頭不說，吟兒靠過去，緊緊摟住她，吟兒沒有這樣的經(jīng)歷，但其實(shí)，在亂世，多少人有比這更慘痛的經(jīng)歷……
蘭兒身邊的那白臉乞丐先是沉思，又道：“其實(shí)我的故事和姑娘倒是差不多呢?！币贿呎f一邊用手去撥地上的泥頭，“我家是賣水果為生的，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直到今年，是最后的一次希望，只要能賣了那一車的果子，就可以維持許久生計(jì)。誰知道，因?yàn)槁坊嚨沽耍乖诼分醒?，來去的所有路人，都沖上來撿，沒有一個不把果子占為己有……把我家最后的生路都搶走了……”
“要是大家生活得都好，又為什么要瘋了一樣地去搶別人的東西？”吟兒嘆氣，“就因?yàn)檫@樣，你成了乞丐……”
葉子在窗外盤旋著飄，挾持著冬風(fēng)，吟兒不知道小秦淮、短刀谷此時(shí)在做什么，就像小秦淮、短刀谷也不知道這些獄中人一樣，他們都以為自己為了國家、為了這群百姓在江湖奔波勞碌，卻不知道他們和民眾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他們都有武功，可以以之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yán)、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可是這些人不一樣，他們只能盡量使自己不要更加可憐，更加可悲……
?。牐?p> 牢頭們抱了幾壇子酒來，喝得五六分醉，議論到了小秦淮，吟兒顯然要去聽?！靶∏鼗醋蛱焓й櫫艘粋€首領(lǐng)，急得到處在找，居然還有功夫帶著那群百姓鬧騰！？”“可不是，秦大人蘇大人最怕的就是那李君前，他還揚(yáng)言說他們那個首領(lǐng)被我們抓住了?！薄八麄儾皇强菇鸬慕M織嗎？怎么和朝廷對著干呢？”
吟兒一怔，心里忽然又響起黃鶴去挖苦的聲音：“他們連吃穿都不足?！薄熬涂磕銈冊旗F山已不完整的五十名？”是啊，這五十個，現(xiàn)在還剩下多少個？
?。牐?p> 獄中有個發(fā)了瘋的女人，一天七八個時(shí)辰都在不停地用頭去磕牢門，牢頭喝酒喝到興起，她正好也吵到極致，不免要被牢頭嫌惡：“你這兇婆娘！再給我瘋！明年就要被處斬了！安靜點(diǎn)過活！”那瘋女人冷靜地聽完，就咬著衣袖癱倒在墻角。
吟兒看著這個瘋瘋癲癲的女人，憐憫油然而生，忽然又晃過一點(diǎn)點(diǎn)自己母親的影子：希望我娘，不要這么可憐……
龍頭老大像被獄卒刺激到了，抱著頭獨(dú)坐一角，失去了以往掛在臉上的兇狠，吟兒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diǎn)，有些擔(dān)心地問：“怎么了？”
龍頭剛強(qiáng)的臉上全是無奈：“娘子還在等我回家……可我就要被處斬了……我沒有想殺那個人，那個人不是我殺的……她娘家的人不準(zhǔn)她來見我，可是，我知道她想，我多想告訴她，不要再等我回去，不要等我……”龍頭以往的專橫為一種男子的溫柔所取代，吟兒仿佛看見了他的妻子，一邊紡紗一邊等他回來，可他，是永遠(yuǎn)也回不去了……
?。牐?p> 吟兒昏昏沉沉地睡去：抗金，究竟有沒有希望呢？她心里，揚(yáng)起了一首很陌生的旋律，仿佛看見了萬里疆場，半卷殘旗，還有毫無意義的一次排名，五十個人……半睡半醒的時(shí)候，腦子里忽然一個危險(xiǎn)的念頭一閃而過：
我要不要繼續(xù)抗金？
要不要繼續(xù)抗金？
抗金？這條路，究竟有幾個人，是自己最堅(jiān)定的盟友，擁有最鐵的意念，能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把力量傳遞給自己……
學(xué)了這么多年的武功，接受了許多教育和考驗(yàn)，卻不知路在哪里。
吟兒流著淚在心里祈禱：希望你們，都比我堅(jiān)定……
?。牐?p> 忽然間，在牢門口出現(xiàn)一個白色身影，吟兒迷迷糊糊地站起身來，發(fā)現(xiàn)這少年，正是那突然襲擊她的使劍高手。
吟兒一愣，輕聲問：“你是誰，是金人走狗？”
少年不言不語，令她看不清楚地笑，很漂亮，也很邪惡：“你的川宇呢？怎么不到這里來找你？他早應(yīng)該知道你在這里，為什么不來救你？”
吟兒身體一震，是啊，她記得她倒地的時(shí)候，崇力是看見的，那么川宇早知道她的下落了，怎么不來救她呢？
少年笑：“他，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背叛你，是你自己不予覺察而已，我們操控了他這么久，你以為他還站在你們那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