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三年七月初六,金城郡叛羌首領北宮伯玉統(tǒng)兵一萬為先驅,兵臨冀城。漢陽郡守傅燮閉門固守。七月初七,隴西人王國督李相如、宋建、滇吾三部人馬,合兵三萬,至冀城城下與北宮伯玉匯合。七月初八,金城賊酋邊章義子岑風、副將成公英領兵一萬繼至。
五萬大軍,以黑云壓城之勢將冀城四面圍得水泄不通。冀城人心惶惶,郡守傅燮百般安撫,方得少安。有部屬勸傅燮棄城暫避,徐圖后計,傅燮大怒,當面斥罵道:“國家土地,豈能棄于賊人。再有怯懦畏賊之言,以行軍法!”隨即又下令,將幾座城門全部以土石填死,以示堅守不屈。
涼州叛軍中,王國、韓遂等人聞知城中消息,不由相顧凜然,一同出營,登高眺望城頭。只見城周方圓三十里,寨柵聯(lián)絡不絕,兵勢如潮,人馬如海,小小的一座冀城,宛如海中孤島,隨時都會被大浪淹沒。
“傅南容雖然堵得住城門,又豈能堵得住我數(shù)萬雄師。我軍已成浩蕩之勢,洪水奔流,堤決岸裂,非人力所能回也?!蓖鯂戳嗽S久,深為己軍聲勢而自得,舉馬鞭遙指著沉默的冀城,怡然說道。
韓遂沒有接王國的話,轉頭問成公英:“君華,可知冀城中情形如何?”
成公英雖然跟著眾人上來高丘,但是和小老虎無所顧忌地站在前頭不同,成公英始終躲在人群身后,不顯山不露水,不料還是被韓遂找到了。
不過,韓遂的問題,成公英并不好直接回答。此番出兵,隱約以王國為主——這也是當初在老邊斡旋下作出的安排——王國自有心腹得力之人處置消息探報事宜,成公英交卸重任之后,就自動自覺不再過問,如今韓遂突然找他詢問,其實有些不妥。
成公英呆了片刻,只覺有些為難,勉強應道:“文約先生,晚輩如今是后軍副將,不管探報消息已經(jīng)多時了,不知城中確切消息?!?p> 韓遂不滿道:“你一向協(xié)助老邊掌管軍機,冀城的消息始終都是報與你手中,如今卸任才幾天吶,怎么會不知道城中消息?不要拿鬼話糊弄我?!表n遂說時語氣輕松,好似調侃的玩笑話一般,但是聽在有心人耳朵里,卻是話中有話。
什么叫“一向協(xié)助掌管軍機”?什么叫“卸任才幾天”?成公英是老邊所信任的舊部,你王某人剛剛接手兵權,就棄之不用,轉而任用私人,是不是有點心急了?你的權力,須是老邊讓給你的;說的更直白些,是老邊暫時借與你的。
王國聽得明白,挑了挑眉毛,心中暗自冷笑,接過話頭替成公英應道:“君華協(xié)助於菟掌理后軍,盡心本職,不予別事,不清楚冀城近日的變故,也是情有可原。文約不要苛責他?!?p> 韓遂的臉色微微一沉,很快又恢復如初。王國也不是省油的燈,看似替成公英解釋,其實連消帶打,不但將韓遂的話堵了回來,還不軟不硬地暗諷了韓遂一通。成公英“盡心本職,不予別事”,言下之意,不就是韓遂無事生非,干預過多?而且隱約指責韓遂心口不一,蓄意挑起事端,針對王國,卻違背了當初三人分權、協(xié)心同力的約定。
兩個人打著機鋒,暗中交了一番手。旁人如北宮伯玉、小老虎之流或許尚不明白,但是身處二人交鋒戰(zhàn)場中的成公英卻是心下了然,暗生憂慮:老邊費盡心思,多加調解,才有了三方分權之事,雖然是無奈之舉,但是究其內心,也不無期盼著三人能捐棄前嫌,共成大事的想法在其中。不料大軍方出,尚未與敵交戰(zhàn),韓遂、王國兩個便已暗生嫌隙。雖然二人一觸即收,似乎知曉分寸,頗能自我克制,但是日久天長,矛盾只會越來越深。這等情形,不由得成公英不為大軍前途擔憂。
“邊先生,涼州大局,果然還是離不得你呀!”成公英心中暗自祈禱,盼著老邊能盡快痊愈,回來繼續(xù)主持大局。
不說成公英心中為將來前途憂慮,此時一幫首領大人依然還是一團和氣,王國、韓遂二人依然談笑風生,繼續(xù)說著有關冀城軍情的話題,好似剛才的言語交鋒全然不曾發(fā)生過。卻有王國部下出來稟道:“自張溫逃竄,留在冀城的兵馬不足三千之數(shù)。近日來,傅燮招募四方兵勇,編為郡兵,但是應者寥寥,新募兵勇不足五百人。而且,自從我軍出兵以來,冀城中人惶懼不安,每日都有士卒逃亡?!?p> 聽到這個數(shù)字,一眾首領不由心情大暢。區(qū)區(qū)三千兵馬,如何能是五萬大軍的對手?雖然涼州諸部人馬都不善于攻城,但是眼下的情形,哪怕涼州軍再不濟,總可以用人命去堆,咬咬牙付出幾千條人命,必定可以拿下城池的。
放松了心情,眾人不再為傅燮的固執(zhí)堅守而擔憂,氣氛便輕松了許多。小老虎忽然指著遠處靠近渭水河畔的一處地方問道:“那里的麥田是怎么回事?從前在冀城時,那里只是一片河灘荒地,哪里來的麥田?”
眾人順著小老虎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一片近千畝的麥田,時近秋日,麥苗已見金黃色;河風拂過,吹起一波一波麥浪,在數(shù)萬大軍一派金戈肅殺之下,仍洋溢著秋日豐收的富足氣息。
“不錯,那是傅燮新近開辟的一片麥田。年前官軍西進,漢陽郡內連番大戰(zhàn),不論羌人、漢人,流離失所者不計其數(shù)。傅燮在漢陽郡守任上,遣人收攏流民二千余人,編為十余屯,沿河開田屯墾。那些河灘地原本就是良田,只是因戰(zhàn)亂荒蕪,如今卻復經(jīng)開墾,得麥田千余畝?!闭f話的依然是王國的部下,對冀城情形的確熟稔,可知足當其任,并非王國私心授受。
“那兩千流民呢,去哪兒了?”小老虎追問道。
“我大軍一到,他們就被傅燮遷入城中躲避去了?!?p> 小老虎神色木然,沉聲道:“這么說,城里的兵馬不是三千,而是至少五千?”
那王國的部下急道:“怎么能這么算呢?那些流民十之六七都是老弱,不能上陣為兵。”
“怎么不能?傅燮于那一干流民有活命之恩,如今冀城危急,那些流民豈能不感恩戴德,以死相報?”韓遂突然插口道,“羌胡多義氣,常人一飯之恩,尚能致死,如今生死之恩,豈能輕視之?”
王國聞言即接口道:“是啊,冀城實不可輕視;傅南容……可惜了……”
王國故作感嘆,旁邊卻閃出一個人,當著王國、韓遂等人的面,雙膝跪地,頓首大呼道:“各位首領,在下有一事相求!”
眾人大驚,定睛一看,竟然是北地羌首領沙東連。此時他跪于人前,神情激動,目中帶了幾分悲愴之色,連連頓首。
眾人不敢受他大禮,紛紛側身避開,王國上前相扶,驚問道:“沙首領,有話好說,何故如此?”
沙東連堅執(zhí)不起,悲聲道:“南容先生于北地羌有再造之恩,如今他困守死地,沙東連卻不能見死不救。只求各位首領寬容,暫緩攻城,容我前去勸說。也求各位首領,若南容先生肯離開,不要害他性命?!?p> 王國又驚又喜,欣然道:“如此甚好。王某也欽佩傅南容為人,委實不愿兵戈相向。若沙首領能勸傅南容離開,自然最好。子邑在此立誓,若南容肯開城,子邑決不許人橫加一指于其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