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雖非簪纓之家，卻是真正的名門望族，祖上出過兩位太傅，一位太子少師，只是前幾代長房人丁單薄，漸有日薄西山之像。從上一代顧家家主顧遠山，也就是前兩年剛剛過世的顧老太爺開始，勵精圖治，悉心經(jīng)營，才又開始興旺起來。
顧老太爺雖然一生不曾入仕為官，可是他將家族的學(xué)館發(fā)揚光大為了天熙最負盛名的書院之一，使得顧家的聲名在江南士子之中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四年前，淑妃娘娘身歿后不久，愛女心切的顧老太爺，傷心過度不久便撒手人寰。然而顧家經(jīng)歷變故以后并未就此一闋不振。
顧遠山長子顧維禮是天熙建朝來最年輕的狀元，很快便接任了篤行書院的山長，顧維禮廢寢忘食，矜矜業(yè)業(yè)，常駐于篤行書院，悉心經(jīng)營，終是力挽狂瀾，保住了顧家的聲望。此外，這一切還離不開顧家幕后的掌舵人老太君王氏的運籌帷幄。
這位老太君可是當名震一時的永福長公主的獨女，才學(xué)膽識絲毫不輸于男子。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在丈夫過世之后撐起這偌大的家業(yè)，并且被兒子們做仰仗依賴。
除此外，顧府長房名下有三子一女，大少爺顧敏軒十一歲時便高中解元，大有甘羅之才，現(xiàn)年十四，正在外游學(xué)尚未歸來；大小姐顧敏清十一歲，一直由老太太養(yǎng)在身邊，現(xiàn)居幽蘭院；三少爺顧敏文七歲，兩年前剛剛開蒙，現(xiàn)居和風院，柳云飛便是去他那里伺候；還有一個便是文氏照顧的孩子，長房的嫡出幼子七少爺顧敏昊，剛滿周歲，大老爺長年待在書院，因而七少爺還與他的母親住在一起。
二房名下有四子三女，二老爺顧維義長年在外為官，府中下人談?wù)摰牟⒉皇呛芏唷?p> 庶出三老爺顧維仁，正帶著大少爺在外游歷，行蹤不定。
四老爺顧維智在家中幫忙操持庶務(wù)，妻子鄭氏乃鄭皇后族妹，顧老太爺除服后不久便迎娶進門，目前尚無子女。
五老爺顧維信雖是庶出，但生母早亡，養(yǎng)在秦老太君名下，前兩年剛中了進士，如今翰林院做編修，成親兩年尚無子女。
至于老太君唯一的女兒，便是四年前歿了的淑妃娘娘顧蓁蓁，目前留下一個皇子行三，現(xiàn)年十五，只是顧家遠離京城極少接觸。
因著今日要進府，五更剛過她便醒了，將昨晚母親告訴她的信息在腦子里又囫圇了一遍。
不知道生理年齡變小了，心理年齡是否也會跟著變小，她對顧府充滿了好奇。說實話前世家庭條件限制，她實在是算不上很有見識的人，這一世過去的六年在月照山莊也幾乎是與世隔絕，像顧家這樣的古代的豪門，她一下子想到的便是紅樓夢里的榮寧二府，她這算不算是“劉姥姥”進大觀園呢？
想到這里不由地掩嘴偷笑。
“云飛，收拾好了嗎？”母親的一聲呼喚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抬起頭，她看見沐浴在晨光里的母親，身著藕色短襦，玉色長裙，怕干活弄臟了衣服，外面罩了一件顏色稍深的群青色散花褙子，松松地挽了一個回心髻，髻上斜插了兩根簡單的銀簪，明明打扮地十分樸素，樣貌也只算是眉目清秀，可是清晨的霧靄縈繞在她的周圍竟似讓她染了幾分仙氣，看上去那樣的不真實，仿佛雖時會御風而去……
柳云飛不由地心中一緊，高喊了一聲“母親”，向前急跑了幾步，一把握住了文氏的手，又輕輕捏了一捏。
還好，又溫又軟。遂放下心來，深吸了一口氣，朝著文氏甜甜一笑，“我收拾好了。”
文氏看她這個樣子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走吧?！?p> 母子二人手牽著手到了院門口，打開門，便聽見隔壁傳來一陣陣的哭鬧聲，謾罵聲，幾個家丁和顧府的一個老婆子正在跟看似人牙子的中年婦人閑嗑。
云飛知道，這是要將王嬸家發(fā)賣出去了。屋里時不時傳來王大寶的哭喊聲，“你們別抓我娘，把我和我娘放一起賣吧……”
手上一緊，云飛知道母親心中有些愧疚，可是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告訴自己，“你沒有做錯，這只是為了保護自己?！?p> 說起來這件事也牽連了不少人，除了那個乳母，還有二角門的門房，和夫人屋里的一個二等丫鬟，夫人院里一下子還換了好幾個人，直接牽連此事的都連家?guī)Э诘匕l(fā)賣了。
世家大族最忌諱私自夾帶，監(jiān)守自盜這樣的事情，前朝還出過因家奴夾帶主人私密物件出去賣，結(jié)果主人一家被嫁禍重罪致使家道中落這樣的事情，雖然最后翻了案，但早已家破人亡，就算平了那冤又能如何呢！
如今大夫人大張旗鼓地辦這件事情，也不過是借了她們母女來殺雞儆猴罷了。
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柳云飛挺直脊背向前走去，不知道在顧府還有什么在等待著她，至此后，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她都不會退縮，不會害怕。
…………
來到了顧府長房所在的靜思院，穿過抱廈及至正堂，柳云飛不經(jīng)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擺設(shè)，紫檀木的長桌，雞翅木的幾榻，定窯的青瓷，閻立本的掛畫，水晶珊瑚的小盆景，擺放地分外有格調(diào)，無一不透著精美，無一不顯示著主人高雅的品味。
因著文氏早晨反復(fù)地提醒，柳云飛不敢明目張膽的四處張看，一雙鳳眼偷偷地飛來飛去，滴溜溜的圓，顯得滑稽有趣，靈動異常。
“奴婢見過夫人。這便是奴婢家的小子柳云飛?！闭f罷，文氏便拉過柳云飛，上前行禮“云飛，快給夫人磕個頭?！?p> 柳云飛趕忙上前俯下身子，前額點地道：“小的柳云飛見過夫人，愿夫人身體康健，福澤綿長?！?p> “小嘴可真甜。抬起頭來讓我瞅瞅?！?p> 柳云飛聞聲輕輕抬起下頜，大夫人滿含笑意地仔細打量了柳云飛一番，“昨兒個天色晚了，沒看清楚。這孩子長得確實不錯，唇紅齒白，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少爺呢？”
文氏聞言輕輕一顫，口中一陣發(fā)苦，都說“子肖母，女肖父”，這孩子長得確實不像她這樣平淡無奇，倒是更像那人多一些……
大夫人將文氏的神色盡收眼底，轉(zhuǎn)過身微微翹起嘴角，隨手拿了一個絡(luò)子出來。
“這個是賞你的，以后好好跟著少爺。”
柳云飛雙手接過那絡(luò)子，五彩的絲線編制成了一個蝙蝠的形狀，下面墜著一個翠綠的小玉珠，煞是好看，云飛十分歡喜，連忙磕頭謝恩：“小的謹記夫人教誨，一定好好伺候少爺?！?p> “伺候倒也談不上，敏文身邊本來倒也不缺伺候人，讓你進府為的是給他做個伴讀書童。家里雖說少爺不少，只是年紀相仿，又待在老宅的實在沒有。我聽你娘說你四歲就開蒙識字了，就想著你進來給三少爺搭個伴，做個伴讀書童，三少爺是去年開的蒙，說起來還比你晚一年呢，他若是書讀得好了，夫人我還會另外有賞，可若是下頭的人帶壞了少爺……”
不等大夫人把話說完，柳云飛即刻俯在地上。
“小的萬萬不敢起那不好的心思，小的一定督促少爺‘三更燈火五更雞’，勤于向?qū)W，努力進取。”“呵呵，‘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奮發(fā)時。黑發(fā)不知勤學(xué)早，白首方悔讀書時?！瘺]想到顏真卿的勸學(xué)你也會了。你們不過六七歲的娃娃，不至于如此，我只是希望敏文莫要墮了他父親兄長的聲名。你可明白？”
這個柳云飛當然知道，那顧家大老爺顧維禮當年還未及冠便中了狀元，只是一直擔任篤行學(xué)院的山長不愿出仕，可是這絲毫不影響他的聲名，反而更提高了他在江南世家大族及讀書人中的影響力，顧大老爺此舉不慕富貴，不求名利，正是符合了江南的讀書人所推崇魏晉名士之風。
而顧家大少爺年方十一歲便成了天熙朝最年輕的解元，明年春闈不知道他是否下場，搞不好他會成為天熙朝年紀最小的狀元，破了他爹的記錄。這顧家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長大的，都是高智商。
嗯，想遠了，柳云飛趕緊收回神思，正色回答大夫人道：“小的明白，小的謹聽夫人吩咐?！?p> 大夫人微微頷首，對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恭謹很是滿意，小小年紀便識大體知進退，從小栽培，將來也能成為他兒子的一大助力。
緊接著她又招來文氏，“之前你只是協(xié)助昊兒的乳母照顧他，如今他乳母出了這樣的丑事，我也沒有辦法再將她繼續(xù)留在靜思院，還好張嬤嬤昨天找了個乳母來，現(xiàn)在先由你來負責昊兒屋里的事情吧，既然你夫家姓柳，而你有又不愿用娘將姓氏，以后少爺和院中之人統(tǒng)一稱呼你為柳嬤嬤，領(lǐng)三等管事的俸?！?p> 文氏頓覺一喜，趕緊跪下磕了個頭，“謝夫人恩典，奴婢一定不負夫人所托，將小少爺照顧的結(jié)結(jié)實實、妥妥當當。”
云飛心中卻覺得心酸，文氏的年紀還沒有大夫人長，卻已經(jīng)要被別人成為嬤嬤了……
“好了，張嬤嬤先領(lǐng)著云飛去三少爺?shù)暮惋L院，交給他院里的紫蘭安排好了。柳嬤嬤也去七少爺?shù)奈堇锼藕蛑?。紅綾跟我去蘭苑看看小姐的女紅做得怎么樣了?！?p> 柳云飛跟著張嬤嬤穿過一片小竹林來到了三少爺?shù)暮惋L院。
正是人間四月芳菲盡，暖風吹得熏熏然。剛到院門口，便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丫頭柳眉杏目，雪膚紅唇，梳著侍女們常見的雙螺髻，著了件嫩綠的小裳，乍一看好似初春剛剛抽條的柳枝般清新，卻讓人忍不住想到那大觀園里的丫鬟美人。
見是大夫人院里的張嬤嬤，不等招呼，那丫頭徑自便出了垂花門，主動相迎。
“張嬤嬤，今兒什么事兒得勞您大駕，親自過來??？”
張嬤嬤聽那丫頭調(diào)笑也不生氣，還微微一笑，看樣子兩人關(guān)系很是親近。
“嗯，姑娘說笑的，張婆子我也是給人做奴才的，只能聽主子安排?！?p> 柳云飛聽了只想笑，張嬤嬤是在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這話聽起來還真有些噎人，不過好在那丫頭并不介意。
“嬤嬤什么都好，就是太嚴肅了，我們不都是嬤嬤調(diào)教出來的，總想著嬤嬤的好嘛？”說罷又拉過柳云飛，上下打量一番，“咦，這孩子誰，長得真俊，您帶他來少爺院里作甚？”
柳云飛并不喜她人對她的樣貌過多品評，她總以為內(nèi)在才是最重要的，長得再好看，內(nèi)里腐壞了也不過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她忍不住，略微皺眉，又怕旁人看見，便悄悄低下了小腦袋?？丛谟嘞碌膬扇搜劾飬s是恭謹，對她的表現(xiàn)很是滿意。
張嬤嬤撫了撫云飛的頭頂，回身對那丫頭道：“紫蘭，這是夫人新給三少爺找來的伴讀書童，夫人讓我把人帶來，交給你安排?！?p> 原來她就是紫蘭呀，看起來活潑開朗，很好相處嘛，以后她就是自己的同事兼領(lǐng)導(dǎo)了，人品性格很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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